張意安心裡窩著一團火,可她還惦記著自己準備許久的解釋。那些話在腦海裡反複排練,不說太虧了!
她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我跟你們講,那隻魔物和以往碰到的都不一樣,它——”
“可不是不一樣嘛!都把你嚇得呆若木頭雞,像根木頭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敢動了。”另一個同事立馬打斷了她,一點麵子都不給。
這就是現實和想象的差距,目前為止,有關真相的話,她一句也沒說完整過。就這麼被一次次堵在了嘴邊,她滿心的委屈與無奈。但她不肯罷休,定了定神,又在心裡琢磨著該怎麼說才能讓大家聽進去。
這時,白溫陰陽怪氣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降魔榜排第一又怎樣,連自己同事都救不了,你這第一是不是摻了水?”這話像一把尖銳的刀,直直戳向張意安。
張意安眉頭一皺,這句忍不了。
她腳尖在地麵一點,向著白溫猛衝過去。借著這股衝勁,側身一閃,巧妙繞過白溫倉促抬起抵擋的手臂。左手探出死死攥住白溫右臂。同時右拳握緊,以肘為軸,裹挾著一股狠勁,“砰”地一聲,重重砸在白溫腹部。
白溫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打得身體前傾,重心不穩。張意安哪肯放過這絕佳時機,迅速鬆手,抬臂一把勒住他的脖頸,左腿往後疾撤一步,膝蓋彎曲下蹲,將全身力量彙聚於腰背,猛地發力,大喝一聲,竟把白溫整個人從背上狠狠甩了出去!緊接著“咚”的一聲,白溫重重砸落在地,疼得他齜牙咧嘴,在地上翻滾了好幾下,半天都爬不起來。
白溫並沒有因為這頓暴打而感到恐懼。好不容易從地上站起來後,他竟然發出一聲冷笑。
“你是厲害,可惜用錯了地方!”白溫疼得直不起腰,雙手捧著肚子,但說出來的話依舊擲地有聲,“明明你有機會救他!但凡你當時有點勇氣,也不至於落得現在這樣。就因為你那一點猶豫,斷送了一個降魔師的性命!”
張意安雙手緊緊握拳,滿腔憤怒無從發泄。她不再多說一個字,滿臉憤怒地扭頭,大步離開了。
回到得寶小屋時,張意安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趙得寶正在櫃台擦拭新收的花瓶,動作細致。而張意安之前撿回來的男子,正坐在一旁翻書。見張意安回來,他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歡快地喊道:“安安!歡迎回家!”
“……”張意安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向趙得寶,眼神裡滿是疑惑。
“我這教學質量怎麼樣?”趙得寶嘿嘿一笑,朝張意安擠眉弄眼,一臉得意地炫耀,接著又說,“他說,想讓你給他取個名字。”
張意安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情,扭頭看向門外。隻見垂柳抽出了嫩綠的新芽,在微風中輕輕飄舞,生機盎然。她隨口說道:“就叫柳尚青吧。”
“啊?”趙得寶有些猶豫,問道,“會不會太秀氣了?”
“他長得就很秀氣啊。”
“嗯!可以!很好聽!”有了新名字,柳尚青顯得格外興奮。
“他說話怎麼這麼……有活力啊?”張意安不禁回憶起之前的場景,這個人現在的表現和昨天截然不同。
“嘿,這小夥可聰明了,那麼多字,他看一眼就學會了,現在都能自己看書了。”趙得寶笑嗬嗬地邀功。可一抬眼,就發現張意安的表情不對勁,他趕忙收起笑容,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受欺負了?”
張意安垂下頭,沉默了片刻,聲音低沉地說:“公司讓我休息。”
“啊?休息,休息是好事啊。”
“有一個降魔師在我眼前被魔物殺死了。”張意安的聲音更低沉了,透著自責與難過,“明明我有機會救他,如果我當時沒有猶豫,他就不會死了。”
趙得寶心裡暗叫不好,他走出櫃台,輕輕拍了拍張意安的肩膀,想無聲地安慰她。他在心裡琢磨著該怎麼鼓勵她。
而張意安雙眼無神,下巴搭在趙得寶的肩頭,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當年:“如果當時不是我猶豫,他也不會變成植物人……”
趙得寶扶著張意安的肩膀推開,屈指敲擊她的腦袋瓜,說道:“不許胡思亂想,這話是誰說的?我找他去!”
張意安被這一敲,一個踉蹌。穩住身形後,自嘲地笑了笑,聲音沙啞:“沒事,我自己去靜靜。” 說完,她走向後院。
一進後院,就聽見廚房水壺“嗚嗚”叫,趙得寶愛泡茶,正燒著水呢。張意安鬼使神差地走進廚房,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目光呆滯地盯著斑駁的牆壁。恍惚間,牆上光影開始扭曲變幻,廚房嘈雜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教室同學們的嬉鬨聲。
那是個再熟悉不過的課間,桌椅碰撞聲、談笑聲交織在一起,就在這片喧鬨裡,一個怯生生的身影出現了。
十歲的張意安,在老師眼裡是個內向的小孩。在學校裡總是默默無聲,時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試圖躲開同學們的注意,尤其是不想和老欺負她的那位有什麼交集。
這位同學捉弄人的法子多得很。張意安剛要坐下,他就冷不丁抽走凳子,張意安摔得狼狽,周圍同學跟著哄笑。他會搶走她的作業本丟進汙水裡用腳踩。甚至在做早操時故意將她推去撞彆的同學……
張意安可不怕他,二叔是個功夫高手,她自幼便接受嚴格訓練,對付這種小學生輕輕鬆。但大伯是個怕事的,打壞了人他們又沒多少錢賠,她也不想讓他頭疼,所以隻能儘量忍耐。
那天午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校園小徑上。張意安抱著作業,腳步匆匆地往老師辦公室走去。路過雜物間時,裡麵傳出那位同學的哭喊聲和老師的責罵聲。
張意安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雜物間。她透過門縫往裡瞧,隻見那位同學蜷縮在角落裡,往日那副囂張跋扈的樣子消失得乾乾淨淨,臉上滿是驚恐與無助。老師手裡的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他身上,一道道紅印迅速浮現。老師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忽然猛地摁住他的頭往牆上撞。
看到這一幕,小小張意安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她的內心陷入了極度的掙紮。那些被嘲笑、被羞辱的場景,讓她心裡湧起一絲報複的快感:“也許他就是該受點教訓”。
但很快,善良的本性又讓她開始動搖,恐懼也緊緊纏繞著她:“老師打的好像有點狠,他會不會被打壞了?”一時間,張意安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突然,那同學的哭喊聲越來越小,身體一軟,癱倒在了地上。張意安心裡“咯噔”一聲,報複的念頭瞬間沒了,隻剩下純粹的驚慌。
她不顧一切地推開門,衝進去喊道:“老師,彆打了!”
老師被她這一嗓子嚇了一跳,舉著戒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張意安趕忙跑到同學身邊,拚命搖晃他的身體,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眼眶一紅,慌慌張張地起身,衝向辦公室,顫抖著手撥通了報警電話。
校園裡很快響起了警笛聲,警察和救護車匆匆趕來。張意安跟著上了救護車,一路上,她緊緊盯著這同學毫無血色的臉,雙手絞在一起,心中被自責填滿。
到醫院後,消毒水味撲麵而來。張意安坐在走廊長椅上,眼睛死死盯著急救室的門。周圍的聲音她都聽不見,她的世界裡隻剩下那扇緊閉的門和門後的未知,她的心跳聲在耳邊格外響亮。
不知過了多久,醫生終於走了出來,一臉疲憊和沉重。張意安站起來迎上去,雙手緊緊地揪住衣角。醫生看了看她,又把目光聚焦在同學的父母身上,輕輕歎了口氣:“孩子目前的情況不太樂觀,他腦部遭受了極為嚴重的損傷,影響到了神經係統,後續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有陷入持續性植物狀態的風險……”
張意安的鼻尖一酸,眼淚滾落下,旁邊有“禁止喧嘩”的標語,她咬著嘴嘴唇沒敢出聲。
從那以後,張意安的生活仿佛被烏雲籠罩。在學校,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和異樣眼光一直跟著她。每當她走過,那些或有意或無意的指指點點,都讓她不敢抬頭,即便同學們的關注點並不在她。
事實上並沒有人責備她,那位同學的父母甚至還對她滿懷感激,說要是沒有她,孩子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但真相隻有她知道,這讓她壓力重重。
每次經過雜物間,她就會想起那個絕望的眼神,他透過雜物間的門縫,帶著一絲微弱的期待望向她。
張意安在廚房裡待了不知多久,等她回神,廚房裡已經是漆黑一片。
此刻,月亮高懸在夜空,灑下清冷的光,趙得寶和柳尚青坐在院落裡的圓桌旁。
因為柳尚青一直追問,趙得寶便將當年的事情完整複述了一遍,最後感慨道:“安安也因為這件事退學了,她現在所有的知識,都是我教的。”
柳尚青聽後,眉頭皺了起來:“吳語本身就是霸淩者,安安救他乾什麼?還為了這事退學,怎麼想都不值!”
“當壞人成為了弱勢群體,他們該不該被救……”趙得寶呷了口茶,緩緩說道,“這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
“我覺得不該,他們做壞事,當壞人,那就應該有被懲罰的覺悟啊!”柳尚青的語氣很肯定。
趙得寶麵容沉穩,深邃的眼裡透著股睿智:“你隻看到了表麵。人性複雜,犯錯之人在極度弱勢時,救助可能喚醒他們內心的善念。我們不能隻用簡單的是非對錯衡量一切,而放棄救贖靈魂的機會。”
“可安安怎麼辦?”柳尚青著急地反駁,“她被欺負了,卻還要懷著慈悲心去救那個壞同學,會不會太不公平!而且誰能保證,第一時間救出他,他以後不會再繼續霸淩她呢!”
距離圓桌最近的一個房間就是一樓的廚房,張意安靠在門上,兩個人的交談聲清晰無誤的傳入她耳朵裡。
趙得寶的眼神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情緒,這情緒轉瞬即逝。他看向柳尚青,短短一天,就能從什麼也不懂到和他爭論,作為老師,他很是欣慰。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柳啊,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要是放棄嘗試,我們的社會就會被冷漠和仇恨填滿。”
他微微頓了頓,像是在思考如何更好地表達,接著說道,“點點善意似微光,眾人施善便能聚光成芒,照亮黑暗。要相信人性中皆有善念。”
“那就是我有錯咯?”張意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帶著幾分壓抑。趙得寶和柳尚青同時扭頭,張意安打開了門。
“你在說什麼呢安安。”趙得寶沒想到張意安在廚房裡,但他反應很快,開口即答,“他最後不是醒了嗎?如果你沒有出手,他可能真的就沒命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今天的事董事長也說我沒有錯,卻讓我休息。如果他真的認為我沒錯,為什麼要讓我躲起來?”她微微頓了頓,目光直直地看向趙得寶,“而您呢,這麼多年來,每次我回憶起那件事,您都隻是安慰我不要亂想,卻從不肯和我深入聊聊。您的回避讓我忍不住懷疑,您是不是也覺得,我當初應該第一時間衝上去,而我的猶豫,就說明我就是個惡人,我就是想看他受傷,對吧?”
趙得寶的眼神閃躲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開口辯駁,卻又被張意安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二叔,我其實有點擔心。”
趙得寶站了起來,他麵對著張意安,問道:“你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