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阿珞,今日春光正好,不如你陪我上朝?”

尹十七任宮人為他穿戴熏香,慵懶地對林昭珞說。宣德爐中點著上好的青麟髓,青煙嫋嫋。

昭珞不語。玉暖生煙,宮室中彌漫著肅穆,掩蓋了荼蘼。

尹十七見林昭珞側過臉去,把手一揮。宮人們覺察到帝王不悅,立刻停止手上的動作,誠惶誠恐跪成一片。尹十七掰過林昭珞的臉,迫使她注視自己;“昭珞,你沒聽見朕的話嗎?”

兩人對峙片刻,眼神往來間似有風刀霜劍。“臣,遵旨。”林昭珞的聲音倔強清冷

尹十七鬆開她的臉,繼續穿衣,“林昭珞,你比崔瓓的運氣好,運氣好就好在你遇上了朕,朕比尹穆暄和林禎要聖明得多,他們倆為了爭搶崔瓓舉國力而殆,世人便將戰亂亡國的禍患都推到崔瓓身上,兩個男人倒是躲得遠遠的,你看他們是愛崔瓓嗎?”

“朕和他們不一樣,朕勤政愛民,大周朝萬代龍興,開疆拓土,朕才不會拘泥於情愛,”然後他笑了,“朕將你鎖在重較宮裡,你就是朕的,至於那些真心不真心,又有何妨呢?昭珞你說呢?”

林昭珞垂著眼,任由宮人擺弄:“請皇上恕罪,恕昭珞不能妄議父親母親。”

接著就是沉默,無儘的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沉默得隻能聽見銅滴漏的聲音

尹十七變了臉色。

“誰讓給她穿女裝的,給夫人穿內侍服!”

一乾人等被吼得瑟瑟發抖,趕緊捧著衣服退了出去。

元夕後天氣回暖,山瑜殿的綠竹經霜後越發青翠起來。是日大晴,尹十七拜訪之時,恰逢昭珞和崔琢在論談。

太史令編修史書,每成一卷都要拿過來給兩位皇室才女過目。崔琢出身清河崔氏,是昭珞的姨母。自先皇後崔瓓薨逝,崔氏人便不再入朝為官,如今家族內僅剩兩位長輩身上封了太傅的虛職。崔琢和崔皇後一母同胞,性格卻大相徑庭,崔皇後熱烈如火,崔琢清冷如雪。不知是感念故人,還是擔心昭珞年幼,不同於崔氏家族避皇權如蛇蠍,崔琢常被召入宮,陪伴在昭珞左右。

尹十七進來時,正看到昭珞求知之態。

“姨母,昔日天闕靈帝行不義之戰,丞相陸鶴年死諫未能使靈帝回心轉意,最終牽連全族流放,自身身首異處,國朝納貢,昭珞觀太史令對此事皆春秋筆法,不知姨母意下如何?”

崔琢本就清冷,近年來道心漸重,常著道袍入宮,一臉高深莫測之相。她抬眼看了下林昭珞:“荀子有言:大臣父兄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去,謂之諫;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死,謂之爭,雖不除有人將文死諫謂以性命沽名釣譽之嫌,但犯死直諫是曆來眾多文人士子畢生之誌,也是琢心之所向,隻是當朝聖明,無處可用,“她歎息一聲,摸了摸昭珞的發,麵上浮現些微的苦笑,“公主殿下心思玲瓏,宦海浮沉,侍君如虎,太史令不願言明陸蹊正舊事,大抵是因為……”

她看見尹十七正站在廊下,注視著兩人,未儘的話語掩於無聲寂寥,“襄侯來探望公主,琢先告退了。”

昭珞順著崔琢的視線看到廊下靜候的尹十七,猛然想起上一世,兩人也像這樣探討史事,論斷經義。她曾因尹十七天闕皇子的身份多加小心,生怕觸到對方痛處,可尹十七對陸鶴年死諫的行為十分讚賞,兩人甚至為陸鶴年擬了諡號。昭珞開心極了,以為心悅之人處處和自己心意相通。

然而碧落滅國後,兩人再次處於山瑜殿。彼時的山瑜殿已經成為尹十七為昭珞打造的精致囚籠。曾有人上疏死諫尹十七善待碧落遺民,被當廷杖打。隻因領頭者是學界清流,又是天闕熙寧公主心悅之人,才免除死刑,隻放為兵卒。昭珞在山瑜殿跪拜數日,廊下飄雪,尹十七也是這樣站著,說道:“士子隻管上疏胡言幾句就將朕征戰之功全部抹殺,斬草不除根,誰能保證日後這幫遺民俯首帖耳?”

是啊,膝蓋骨不打碎,如何能保證他們老老實實地跪拜。

昭珞看著眼前“俯首帖耳”站在廊下等候的尹十七,和回憶裡狼子野心的尹十七漸漸重合。雪水沿著簷瓦落下,飛濺在地上的水坑,昭珞無端打了個寒戰。

崔琢起身,離去前和尹十七作揖拜彆。

南方進貢的四明十二雷茶色清亮,隱約能倒映出人影。昭珞上前,尹十七躬身行禮,“殿下。”

“襄侯所為何事?”昭珞沒想好如何麵對尹十七,隻是打量了一眼他就又重新坐下,“今年的四明十二雷不錯,我……本宮記得襄侯最喜此類醇厚滋味,若無旁的要說,不如坐下品茶。”

尹十七麵上閃過一絲錯愕神情,他從未在昭珞麵前說過自己喜歡四明十二雷,此類貢茶民間難得,即便是他常出入宮闈也不常喝到,怎談得上喜歡?他悄然觀察,昭珞麵色淡然,隻顧品茶讀書,剛才似乎隻是一句客套話。

而且眼前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對比此前的脈脈愛意,實在是,太冷了。

一次落水,昭珞變化太多,究竟是為何,尹十七暗暗心驚。

“襄侯若是舍不下那丫頭,在下可以幫您動手,反正婚期已定,左不過是讓她多活兩日罷了。”

“閣下手段當真厲害,吾還不知何人竟能將手伸進未央宮?”

“襄侯說笑了,天闕籌謀十年,不就是為了報當年戰敗之辱?想必襄侯在碧落籌謀多年,也不隻是為了登人臣之極,我們聯手,豈不是事半功倍?”那人撫掌大笑,“或許現在不該叫襄侯了,襄者助也,襄助一個女人像什麼話,不如,在下就提前叫您,陛下?”

不知落水一事,是否是那局外人策劃,昭珞安然無恙,總之,未能如故國天闕所願讓嘉帝對尹十七憐憫和鬆懈。

“不知殿下玉體是否好轉?冬日湖水寒涼,需要好生將養,臣瞧著殿下眉間似有憂思。”

彼時尹十七尚未經過戰爭和政變的洗禮,試探起來略顯青澀。兩人正在下棋,昭珞斂了神色抬頭看他,烏黑的眸子沒有一絲笑意。不過那隻是一瞬的事,昭珞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破綻,複又笑起來,裝的和往日並無二致,“不過是風寒拖著未好,夜裡心悸罷了,太醫一直仔細照看著,到底是落水一場,有些後遺症也是正常的,十七哥哥無需太過憂心。”

尹十七細致入微,最善體察人心。雖然還魂重生荒唐,但難保不被他看出異常。昭珞暗自驚心。

“十七哥哥陪本宮下盤棋吧。”林昭珞微笑

尹十七壓下心中不適,隻能落座陪上一局,林昭珞執黑。尹十七棋風詭譎,初時並未展開攻勢,被昭珞處處壓製,眼看氣數將儘,忽又斷處逢生。黑棋騰挪補漏之間破綻百出,此時白棋事先埋下的無用子便殺氣儘現。

盤角曲四,棋儘劫亡。

“本宮輸了,襄侯棋術還是一如既往的高超。”

“公主謬讚。”尹十七頷首。

“天雨,你有沒有覺得今天襄侯很不一樣。”是太不一樣了,如果說之前的他隻是讓人瞳孔微縮的緊張,今天則是嶄露無遺的試探,隻是這試探因青澀大打折扣,沒能真正唬住活過兩世的林昭珞罷了。

天雨似是而非道:“臣覺得,襄侯的眼神,和往日似乎有些不大一樣,但是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說罷天雨也對自己的話感到疑惑。

“對了,我讓你去辦的事怎麼樣了?”

“臣已儘數查明。”

宣室殿中一眾大臣恭敬的侍立著,其中兵部和戶部竟突然爭執起來。

“金羈司改組的事情怎麼樣了。”永嘉帝發問。

“回稟陛下,金羈司如今的江湖人士已經在逐漸減少,結構上臣也按照衛軍一貫的體製重新進行了劃分,並且在千戶和指揮使上都用的是邊關軍中退下來的,原來任要職的江湖人士,現在大多擔任一些武功教練的活。”

“這事做的不錯,江湖勢力長久以來不容小覷,今時不同往日,九州不統,難保他們不會有異心。”永嘉帝林禎說道。

“隻是,還有一事,陛下,金羈司人數龐大,即便是造冊人數也超過了衛軍總和,若此番全數收攏,鎧甲、安置、軍餉,樣樣是錢,線下就有一批人的鎧甲,沒有著落,從前因為他們是江湖人士,這些朝廷不過是象征性的發放。”

林禎皺眉:“愛卿言之有理,既然人數眾多,不如分作兩批,一批充實戍邊軍隊,聽話的留在靖都,你再另外擬個折子叫戶部撥錢去。”

林禎話音剛落,戶部尚書便上前一步:“啟稟陛下,兵部今年虧空太多,如今還有百萬兩的空賬不知何去向,請恕臣在查明填補前,不能遵陛下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