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珣是麗妃所生,麗妃出身弘農楊氏,位居四妃。生下五皇子後不久,先皇後崔瓓回宮,永嘉帝林禎隨即遣散後宮,麗妃便回到娘家。
後來沒幾年,崔皇後未能誕下嫡子便病逝。大臣們在宮門靜跪數日,廷杖罰沒數十人,請求皇帝恢複後宮。永嘉帝不敵民意,隻能將四妃接回宮,並同意翌年三月選秀。
楊氏和昌邑侯是族親,昌邑侯世子楊徵自小入宮伴讀,因此和五皇子十分親近。
五皇子其人從小便頑劣不堪。林昭珞是宮裡最小的孩子,還是個女孩,從小被皇帝嬌寵著長大,唯獨林昭珣不吃這一套。
小時候帶著林昭珞打碎了琉璃盞,林禎發現了,便推到她一人身上。
兩人貪玩掉進禦花園的水潭,踩著林昭珞的頭爬上岸。
再大一些,秋場圍獵時林昭珞不喜歡太子良娣,當眾出言諷刺,讓一旁的太子妃下不來台,隨後的圍獵林昭珣放著獵物不追卻對林昭珞窮追猛打,把她的馬都驚了。
暮色四合,遠處傳來幾聲狼嚎。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說:“林昭珞,彆人因為先皇後不敢動你,可我不一樣,以後再讓我看見你仗勢欺人,我饒不了你。”
從這件事後,林昭珞便怕他怕得厲害。
若隻是這些,倒也不足以林昭珞活了兩世還惦記著。
元夕宮變日,林昭珣和楊徵率幕僚家臣奮力殺出,後來數年,在南方山林間與大周軍隊激戰,成長為一股令大周朝聞風喪膽的勢力。
最後楊徵傷重病逝,林昭珣被活捉,梟首於菜市口,屠刀立於頸上仍大笑,拜謝天地後受戮。
那天日頭很好。
“林昭珞,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碧落的公主,整天和一個質子廝混在一起,你讓你以後的駙馬作何感想,難不成你還真打算嫁給尹十七?”
“五皇兄……”
“有你這樣的妹妹實在是本王的恥辱!”
“五皇兄這是說的哪裡話,昭珞一介小女子,怎能像五皇兄一樣將嫁娶之事掛在嘴上,” 林昭珞眨眨眼,鎮定道,“十七哥哥為天闕皇子,碧落的襄侯,兩國交好的象征,昭珞未來的——駙——馬,如今在國子監無端受辱豈非有瀆皇恩?”
“妹妹縱然言辭有失,也是今日正巧得見此事,擔憂傳出去於天威有損的緣故,五皇兄何故將妹妹婚嫁與此事混為一談,無端汙了妹妹清白?”
林昭珣氣不打一處來:“你,林昭珞,你竟敢忤逆兄長……”
又是一陣風吹過,山茶花簌簌一片。
這幾日的天總是霧蒙蒙的,像是未打磨過的火燒琉璃,總讓人覺得隔著一層什麼東西。雲端之後蟄伏著的巨大怪獸,就快要衝破牢籠。
天闕如今由城陽公主掌權,已派來使者議親,林禎來看了林昭珞好幾次。說來可笑,真正要議親的對象卻始終被排斥在各項談判之外,前世昭珞沉浸在嫁與心上人的喜悅中,忽視了許多。
傳言尹十七年幼時受過崔皇後恩惠,天闕戰亂,若沒有崔皇後相護,他不可能活到來四歲碧落為質,更無從說起之後的榮華富貴。
“陛下年輕時武德充沛,做過不少錯事,惹得九州百姓流離失所,世家動蕩,而立之後政權穩固,便開始有意搏一個儒政的名聲,加上先皇後至純至善,每每有天災人禍都親自賑災,這麼多年收效頗豐,聲名遠揚。”天雨說著說著口渴,接過昭珞剛剝的橙子。
“所以父皇和其他皇兄關係都不好,是因著曾經罷黜過他們的母妃。”而父皇對我如此好,則是源於對母後的虧欠。
太子待昭珞僅僅是麵子上過得去,,從前她不知道原因,心裡還常常怨恨皇兄皇姐們。兩世下來了解了不少前仇舊怨,也逐漸明白了兄姊們對自己的冷淡。
蹉跎一世,再多的恨也都消弭在了未央宮的大火中,太子用最後的親信掩護昭珞和天雨出逃,死在了宣室殿的台階上。
“活下去,殺了他。”這是太子對昭珞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過,話說先皇後真是一代奇人,以女子之身攪動兩國風雲,凡與之相交者不論男女,皆欽佩其才華品貌。”天雨感慨。
昭珞忽然有些惘然,“母後的才華品貌一流,可從沒人問過她是否願意被這些男人像物件一樣的爭奪,她那麼善良,一定見不得百姓因她而死……”話音未落,昭珞突然想到,“天雨,你與我同歲,這些消息是如何得知?”
天雨被嚇了一跳,“我可以自由行走江湖自然知道的比你多,連說書都聽到的比你多。”
“是嗎?”昭珞持懷疑態度。
“好吧好吧,殿下,你可不許告訴彆人,我師姐是清風樓的主人。”
“清風樓?”
清風樓是靖都中首屈一指的大酒樓,飛簷五層,攢尖樓頂,頂覆金色琉璃瓦,樓簷勾連,展翅欲飛,正門簷下懸掛著當世書聖謝自言所提金匾“清風樓”三個大字。酒樓大堂桌連成片,即使不是飯點也常有人在此喝茶聽書,夜幕降臨,此處便滿是富商權貴,酒綠燈紅。
富賈宴請,權貴坐席,九燭燈照不到的角落裡交易著各種陰暗買賣,流水數額大者,一樁能抵上尋常酒樓一年的營收。
清風樓中宵小處,正謂此地不清風。
小二也是個見慣了市麵的,看見昭珞身上的四爪金龍和流光錦麵不改色。
“二位客官,來點兒什麼?”小二甩了個毛巾花。
天雨從昭珞身後走出來,低聲說:“來人青山,約了你家主人談生意。”
小二聽到這話連忙斂了迎客的神色,一臉嚴肅的領著兩人往上走。
店小二帶著兩人閃進一扇小門,三人拾階而上。清風樓緊鄰玉帶渠,二樓往下便是遊人如織的十二闌橋,風景秀美,煙波浩渺,是以清風樓二樓的雅間被譽為靖都最好的觀景地,極難預訂,往往要提前半月遣小廝,數金之價隻能訂上一晚,偶爾還會被達官顯貴擠占。三樓則是客房,整層樓的家具都是上等的黃花梨打造,床幔使用香雲紗,辰時便會點上價值數金的青麟髓為客人安神。
天雨乃是青山年輕一代最有天資的少年,天雨都要道一聲師姐,又在靖都經營如此之深,會是何等人物呢?
最頂層四樓的裝修風格已經完全不同於樓下的奢華,麵積較小,往上看應該還有一層小閣樓,有種返璞歸真的自然。
在樓梯處便換了下人,繞了好幾圈,二人才被帶到一處房間門口。
天雨抱拳道謝,昭珞在她身後也微微點頭。小二走後,天雨卻並不敲門。昭珞跟著打量著,看著房間和彆處並無什麼不同。忽然門從裡側打開,數個侍女魚貫而出,上前就要搜身,嚇了昭珞一跳條件反射似的就要反抗,但理智很快壓抑住衝動。
經過前世磋磨,她早已不是公主心境,今日此番又是求人辦事,因此不便發作。
侍女和天雨抱拳見禮,便上前搜身。裡麵忽然傳出一個女聲:“既然是師妹和公主,便不必搜了,來人,快上我的雪頂鴻芽。”
昭珞這才注意到屋內紗幔中似還有一人,屋中看著不想外麵那般普通,屋內寬闊,挑高有四五人高,昭珞站在門口,看屋中說話女子身影尚且模糊,何況還隔著一層紗縵,她是如何辯得兩人身份?
天雨看到昭珞又是一臉崇拜的表情,知道自家師姐這排場把不明真相的公主唬住了,又要多一個,呃,那個番邦詞怎麼說,迷妹!
“天雨,彆來無恙,許久未見,有沒有想師姐啊?”
昭珞和天雨繞進紗幔,看見一個女子正大剌剌的坐在茶桌前,擺弄著茶具。她一身青衣,江湖裝扮,和清風樓的奢靡格格不入,很難想象這是天下第一樓的掌櫃。
昭珞自幼學習宮中禮儀,對茶藝也略知一二,竟是一點也看不出眼前女子手上動作,是何種技藝。
“在下榮朝逸,青山人士,公主你好。”昭珞愣神的功夫,女子便移步到她眼前,朝她伸出了手。
燈火落在林昭珞的眼睛裡,映出琉璃色的光
青山,相傳為天之柱,位於九州之南,天靈地秀,由江湖人士管轄,自成一派,名曰青山派。
兩人來時華燈初上,出來時已月上中天。榮朝逸和林昭珞的密談,就連天雨也未在場。昭珞出來之後,榮朝逸在屋內暢快大笑,高呼侍女上酒,反觀昭珞出來時卻渾渾噩噩,眼睛中的光都聚不到一處。
天雨知道自家師姐渾不吝的性子,擅長坑蒙拐騙,生怕公主著了道。
昭珞卻隻是搖搖頭,徑直走出清風樓。
走在大街上,夜間涼風呼嘯,天雨擔心昭珞身子,召來暗中跟隨的車駕。昭珞依舊心事重重地上了車。
天雨按規矩跟在車駕之側隨侍,昭珞一反常態地命天雨上車來,“天雨,你能跟我說說榮朝逸嗎?”
青山,相傳為天之柱,位於九州之南,天靈地秀,由江湖人士管轄,自成一派,名曰青山派。九州大陸江湖人士無處不在,俊秀者可為帝王幕僚,左右朝堂,即使在民間,也存在大量。朝廷從來沒有一天降伏過這些桀驁不馴的人們,知道碧落建國高祖和青山派建立金羈司。
“這我知道,金羈司平時不受朝廷管束,隻是建製掛在金吾衛之下,一旦涉及朝廷不便出手的事情,便會由金羈司出麵。”
青山派作為建派久遠的武林盟長老之一,他們參與創建了金羈司,相當於一個新的武林盟,隻不過,這次將命脈主動交到了碧落皇室的手上。
天雨是青山派撿來的孤兒,九歲那年,碰巧那年赤霞大盜在宮中行竊,永嘉帝震怒,派出一眾高手入金吾衛為皇家護法,其中天雨就專門被放到昭珞身邊。
“榮師姐是促成金羈司的主力,沒人知道她活了多久,隻是因為容顏不改,一直如雙十年華,所以我們都稱為師姐。”
“此人當真是世外高人……”昭珞驚歎。
天雨默然點頭。世間不止權貴追求長生,武林中人更甚。可數十年來,隻有榮朝逸一人所成,不死不滅,有時瘋瘋癲癲,待門派小輩卻極好,內力深不見底,常能成常人不能成之事。
“天雨,你聽說過榮師姐會占卜嗎?”昭珞忽然色變,紮住天雨的胳膊急切地問。
“就是算得十分精準,能將生命中大致走向都算出來的那種。”
天雨疑惑,“占卜……師姐會卜算吉凶,但是如此精準的預言到不曾聽說師姐施展,”她雙手抱劍環於胸前,“方外人士一般不信命,所以找師姐卜算之人不多,怎麼……她莫非向殿下說了什麼天機?”
昭珞搖搖頭。榮朝逸將她前世之事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但聽到天雨如此回答,她便知道這些確實是天機,不方便告訴天雨。
“殿下想做什麼就去做,你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榮朝逸奉上一杯茶,語焉不詳的微笑著。
若是能直接派人刺殺尹十七,豈不是一勞永逸?朝中那些有反心的老家夥之後再好好收拾便可。
“我想,明鏡樓應該能如殿下所願。”
“天雨,將我的寶印拿來,我要給父皇上疏,現在有三件十分緊迫之事需要我們去做。”回到山瑜殿,林昭珞趕緊下達指令。
“第一件,明日我會上疏父皇建立安養堂,你要立刻將全靖都無家可歸的孤兒安置起來,父皇一旦同意,安養堂就開始運作,屆時我會再安排;
”第二件,拿著我的玉牌去找金羈司指揮使徐鑾,要他三日內排查清靖都內所有大批火藥的藏匿地點;
“第三件,也是最要緊的一件,去明鏡樓給我買一個殺手——”
天雨跪地領命,聽到這最後一句時竟忍不住起身,“殿下,您這是——”要殺誰?
我閉上眼,轉過身:“殺手要最好的,不詢代價,我要殺——襄侯尹十七!”
門外一聲驚雷炸響,大雨傾盆而下,仿佛老天在為這一樁未婚妻殺夫的悲劇哀慟。
昭珞彷佛失了所有力氣,招手示意天雨去做。天雨想上前勸說什麼,但最終沒能說出口,隻是空舉著手。半晌,轉身離去。昭珞在她的身後開口,“天雨,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便與你說,這幾日相比你也察覺到了我與往日不同,你隻管記住,你家殿下我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而這地獄正是尹十七親手締造的,我與他有生死之仇!”
“傳其他人進來伺候吧,我累了,我要休息。”
天雨腳步一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