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下車，車窗外的雨聲便已叨擾許久，車上不少人都在抱怨這般黴運，薑灣側頭看著雨滴鋪滿車窗，聲響不小。

“媽媽，下雨啦。”唯獨一個小女孩趴在窗戶前，一臉喜悅地臨摹著雨滴落下的印記。

旁邊一個小男孩問她：“下雨天有什麼好值得開心的？”

她仰著頭，指著玻璃窗道：“因為下雨天有晴天看不到的風景呀。”

車上的人都笑她的稚嫩。

公交車到站，薑灣撐著傘下車，走進雨裡，她給林桓發信息沒有回複，隻好詢問向淼他的具體住址。

和薑灣家倒算不上遠，隻是剛好在小區的另一邊。

雨勢漸大，薑灣加快腳步，卻還是擋不住雨水濺濕褲子，薑灣顧不上，隻能不停留地走。

終於到了林桓家的那棟樓，恰好有住戶要上樓，她便一起進去。

“小丫頭怎麼看著麵生嘞？”

薑灣一邊收傘，一邊解釋道：“我不是這棟樓的住戶，我同學住在這，剛好順路給他送點資料。”

那位阿姨熱心地問：“你知道是哪層不？要我幫你問問嗎？”

“不用了阿姨，我知道他在哪層。”

薑灣一邊上樓梯，一邊給林桓發信息：

我到你家了，方便開個門嗎？

那位阿姨住在二樓，很快便到了家門口，看她穿著四中的校服，隻說：“那你注意安全哦，送完資料早點回家，雨太大了不好走嘞。”

“謝謝。”

薑灣一口氣爬到五樓，氣都有些喘不勻，看一眼手機，還是沒有收到回複。

看著眼前的門，和向淼發給自己的地址完全吻合。

她上前一步，抬手敲了三下。

沒有反應。

不在家嗎？

薑灣正想再敲一次時，房門打開。

眼前的男生穿著鬆垮的毛衣，眼底一片青黑，嘴唇乾燥，唇邊還有胡茬冒出尖，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神色憔悴，往日冰冷的眼眸此刻十分警惕，僅是幾天不見，仿佛快要折枝的鬆。

他開口，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般的啞，“你怎麼來了？”

薑灣一愣，良久說不出話。

林桓蹙眉，眼前的女孩背著書包，卷起的半截校褲上有濕漉漉的痕跡，就連襪子也難逃被雨水濺濕。頭發被風吹得很亂，發絲上還有雨滴，她垂著眼，雨滴滑落在秀挺的鼻梁上。

“你來找我有事嗎？”

——“我來給你送試卷。”

林桓一隻手扶著門把手，聞言鎖起眉頭，“下這麼大雨你來給我送試卷？不怕死？”

“不會死。”薑灣抬起眼睛看他，問：“你生病了？”

林桓彆開臉，另一隻手伸出門外，道：“你不是來送試卷的嗎？試卷給我。”

薑灣把書包裡他的試卷拿出來，卻並沒有遞給他。

林桓：“不想給我？”

“你生病了。”

這一次是肯定句。

林桓顯然沒了耐心，“不想給就走，彆浪費時間。”

薑灣沒有被他的話嚇退，隻是向他走了半步，離得更近，就越能發現他的狀態不對。

“林桓，你生病了，生病了要吃藥，要治。”

薑灣的語氣一如平常一樣平靜，隻是多了一絲的顫抖。

窗外的天空忽然閃過一道亮光，轉瞬即逝，隨即，閃電聲回蕩天際。

林桓低著頭，不願看她，自嘲地扯了扯唇角，道：“知道了。”

薑灣輕輕地吸了下鼻子，把手中的試卷放在他手上，溫聲道：“要喝溫水，睡個好覺。”

林桓的手下意識捏緊手裡的卷子，少女的叮囑如同融化心口寒冰的良藥，他竟心生不忍，不忍她被自己如此對待。

兩人無言許久，林桓抬頭看窗外的世界，他說：

“薑灣，下雨了。”

薑灣隻是望著他的側臉，無聲地勾起唇角，她對他說：

“可是下雨天有晴天看不到的風景。”

窗外的暴雨終究停歇，化作淅淅瀝瀝，滋潤大地，輕風吹過，密布的烏雲散的一乾二淨，撐著傘的行人看著即將抵達的終點，明媚地笑。

這天天色太暗，雨聲太亂，薑灣沒有聽見他紛擾的心跳聲，林桓也沒有看見她眼底的濕潤。

*

林桓第二天還是沒有來上課，中午下課以後，薑灣回到小區，在小區門口的藥店買了一些感冒藥給林桓送去。

今天給他發信息倒是回了，他讓薑灣到樓下時給他打電話，薑灣說好。

林桓打開門，今天是個大晴天，正午的太陽高高懸在房頂，薑灣站在門口，手上提著藥。光偏愛地灑下來，照亮她的眼睛和嘴角。

薑灣把藥給他，“我寫好了服藥的次數和劑量，你照著吃，應該很快就會好了。”

樓房裡沒有照進陽光，陰冷得讓人難受，林桓還是那件毛衣，但精神看上去好些了。他點點頭。

沒有多餘的話要說，薑灣正準備離開，林桓叫住她。

“我明天回來上課。”說完，林桓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然後把門關上。

薑灣舔了下嘴唇，然後回了家。

外婆剛做好飯，薑灣就進了家門。

“我說你，是不是聞著味兒回來的。”外婆在廚房裡笑盈盈的。

薑灣換好鞋，走到餐桌旁，看見一大桌菜，不由得說道：“您一從雲市回來就做這麼多菜，也怪不得我聞著味兒就回家了。”

外婆端著湯走出來，“我在飛機上都睡了好一會，正好你說中午要回家，我就趕緊做點好吃的。快去洗手吃飯。”

薑灣洗完手，幫著外婆把飯盛出來，然後一邊幫外婆解開圍裙，一邊說：“我中午回來的時間也不長，您隨便做兩個菜就好，彆太勞累。”

“這我知道，”外婆從一旁拿起拐杖，沒有拄，隻是慢慢地走，“對了，今天是你媽媽的生日，你記得給她打個電話。”

薑灣臉色一頓，眼眸瞬間暗淡，聲色也變得有些枯澀，“知道了。”

吃完、收拾好餐桌，外婆在陽台上躺著曬太陽，薑灣說累了想休息，便獨自關上房門。

外婆躺在椅子上，看著太陽，遙想起三十多年前，也是這個時候，一聲嬰兒啼哭，一個粉嫩嫩的娃出生，她希望她的生命每天都有這樣的太陽，於是取小名叫昭昭。

昭昭很聰明，也很有主見，和相愛的男人結婚後，他們意外有了小孩，可是當他們發現小孩隻會讓他們的生活充滿麻煩和摩擦時，他們將這個小孩扔給自己的媽媽，便再也沒有回家過。

他們走的那天，也是晴天，薑灣那年十歲，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她的爸爸媽媽。

他們走了以後，下了整整一個月的雨，薑灣看著烏黑的天，問：“外婆，以後天都不會晴了嗎？”

她隻好摸著小薑灣的頭，笑著道：“天會晴的。”

薑灣在房間裡，握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串沒有備注的電話號碼。

她撥過去，響了幾秒，隨後是冰冷的掛斷聲。

她早知道會這樣。

手機收到短信。

——怎麼了。

如同陌生人一般。薑灣垂著頭，眼眶酸澀，卻還是強裝無事地打著字。

媽媽，祝您生日快樂。

對麵過了一會才回：——謝謝。

緊接著是一筆彙款，數目很多，足夠薑灣和外婆這一年的花銷。

薑灣想，她是這樣的，連彙款都寧願一次彙清。

薑灣時常會想，她在他們眼中究竟算什麼，他們並沒有逃避責任，他們隻是嫌棄她，隻是覺得她像一個麻煩。

如果這個人不是她，他們一樣會嫌棄。

隻是剛好，那個人是她。

她多希望，這個人，可以不是她。

*

“...在生物發展當中，基因對個體的生長發育、形狀表現和遺傳特征等方麵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薑灣原本認真地做著筆記，聽到這忽然走了神，旁邊的林桓正無所事事地玩著手中的筆，不經意扭頭一看，表麵上認認真真在聽課的人實際上眼睛都不知道挪到書本上。

林桓難得發現薑灣上課走神，沒忍住多看了幾眼，結果就被生物老師逮個正著。

“林桓你不好好上課盯著你同桌乾嘛？”

林桓轉過頭來，一臉無辜。不是老師你看不見她走神嗎？

旁邊的薑灣早已回過神來，甚至還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看著他，樣子十分無害。

生物老師繼續講PPT上的知識點，薑灣還歪著頭看他，嘴角揚起一點點，像隻狡黠的小狐狸。

林桓看著她氣不打一處來，又礙於生物老師時不時掃過的目光，隻好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白紙，咬著牙寫了些什麼，趁生物老師不注意時推到薑灣桌上。

薑灣側眼看——

彆以為我沒發現你走神了.

薑灣被他逗笑，拿過紙條，簡短地回了個“哦”。

——我發現你還真是高冷。

你才發現。

——...這次考得怎麼樣？

還好。

——打個賭？

？

——賭誰是第一。

你賭誰？

紙條來回相傳，過了片刻，一張寫得零零散散的紙張再次推到薑灣麵前。她隻是隨意一瞥，因為她心中早有猜測，他如此自負的一個人必定會賭自己。

你賭誰？

——薑灣。

校園裡有泥土濕潤的味道，樹枝瘋狂長出新芽，此刻，少女的心臟如同大風席卷著蒲公英過境，所到之處，縱起漣漪，綿延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