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數丈紅牆之下停著一輛華蓋馬車,此處僻靜無人,遠離宮門。
青木立在馬車旁,衣袂被寒風吹揚起弧度,他不明白為何主子自出宮後命他將車駕到此處停下,一停就是多半個時辰。
他搓了搓凍得發涼的手,想起自己主子今早上朝時隻穿了件單薄的朝服,剛想開口問蕭淮左冷不冷,就聽見馬車內傳出聲音:“進宮。”
勤政殿。
王福剛應聲稱是,點了幾名勤政殿的內侍,尖著嗓子:“都跟咱家去一趟鳳棲……”
刹那間,“宮”字被另一聲音掩蓋:“安北王到……”
殿內眾人俱是一愣,皆看向殿門,蕭淮左墨發束以高冠,一身繡金絲四爪龍蟒玄黑朝服,眉眼深陷,神色淡淡。
陸言霖有些愕然:“安北王怎得來了?”
蕭淮左長身玉立,微垂眼瞼,算是行禮問安,嗓音清淡如水:“臣來請罪。”
祝若煙仍跪在地上,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聽蕭淮左道:
“臣今早私自處置了一名宮女。”
此言一出,勤政殿內寂了一瞬,陸言霖眸色一變:“安北王如何處置的?”
“讓人斷了舌,送與其主子。”
語氣淡淡,仿佛所說之事不過是素日平常。
祝時念眉心一動,看向蕭淮左,後者似有察覺,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相接不過片瞬。
海棠的舌是安北王讓人斷的,既如此,先前祝若煙的話便站不住腳,什麼信鴿、書信,沒有證
據便都是憑空捏造,蓄意構陷。
陸言霖看向祝若煙,目光漸涼。
王福躬身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皇上,這宮……還搜嗎?”
“不用。”他語調很冷,“將婉夫人扶起來。”
祝若煙跪在地上,垂著頭,手心逐漸收緊。
在佩兒的手碰到她時,她忽地如受驚一般躲開,神色怔然,雙目空洞,渾身顫抖地盯著某處地麵。
陸言霖覺出不對,喚她:“煙兒。”
祝若煙像是沒聽到,一直盯看那處地麵目光襲上恐懼。身子顫抖,唇色發白,不停地重複:“血……好多血……”
到底顧及皇嗣,陸言霖走下台階,來到她麵前,蹲身欲將她抱起。
祝若煙看到他後,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雙手死死抓住陸言霖伸來的手:“皇上,那人舌上好多血,好多血啊!”
神情驚惶,好似瘋魔,而後昏死過去。
陸言霖心一沉,抱起祝若煙急步往內殿去:“王福,傳太醫!”
外殿隻剩下祝時念與蕭淮左二人。
她抬眼看向前麵不遠處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手指無意識地蜷起。
這人兩句話便輕而易舉地解了她當下之困,不僅證明了凶手不是她,而且消去了她與人有私的嫌疑。
若無此事發生,任由海棠肆意傳播,眾口鑠金,三人成虎,陸言霖定然會相信流言,屆時,她與周家的下場可想而知。
可他方才來的,屬實太巧了些。
祝時念垂著眸,不願深想。
四年過去,她已非豆蔻少女,何況,他決絕的不告而彆,如一盆寒冬臘月的冰水,澆滅了她當初對他朦朧的旖念。
再次相逢,她不願與他再有任何牽扯。
太醫進內殿已有一會兒了,把完脈,抹了把額上的汗。
“夫人與腹中孩兒都無事,隻是受了點驚嚇,微臣給夫人開兩副安神藥即可。”
陸言霖鬆了口氣,看著榻上麵無血色的祝若煙,搖搖頭。
他方才真是魔怔了才會認為此事又是她在謀劃陷害祝時念,明明,她也是受害者。
陸言霖出了內殿,看著長身玉立,神色淡漠的蕭淮左,有些頭疼。
“安北王,宮女有錯何必牽連無辜。”
蕭淮左深隱的眉眼渾無波動,他身量比陸言霖要高,二人相對而立,陸言霖竟生出幾分自慚形穢的位卑之感。
“那宮女說,本王的王位來曆不明,難道宮中之人皆是如此認為的?”
他語氣冷然,居高臨下,讓人無端有壓迫之意。
陸言霖心一咯噔,忙道:“朕絕無此意,那宮女妄議前朝,口出狂言,安北王略施小懲也無妨。”
卻是再也不提嚇到祝若煙之事。
蕭淮左掌著十萬人馬,齊國朝廷兵權分散各州,陸言霖手中隻有十幾年前祝崇敬上交的三萬祝家軍。
雖說他現在已經把蕭淮左留在京城,可猛獸尚未拔牙,陸言霖不欲與其產生齟齬。
他心裡暗罵海棠是個蠢東西。
祝時念無意久留,敷衍地福了福身子轉身離去。
陸言霖看著她的背影,心裡不知是何種滋味。
祝時念與書琴棋畫二人緩步行在宮道上,這條路上並無其他宮人,寂靜無聲,隻偶爾響起寒風刮過的獵獵風聲。
書琴棋畫自小便侍候祝時念,自是知曉四年前,那個少年的存在,二人默默跟在她身後,不敢多言。
祝時念清眸冷靜,心緒卻有些紊亂,腳下枯枝碎葉的斷裂聲掩蓋了身後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祝貴妃留步。”低沉清洌的嗓音於寂靜的宮道上響起。
祝時念腳步頓住,回身看向那人。
兩人僅隔幾步之遙,祝時念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四年過去,陸淮左現今的身量到底多高。
她算是郢州貴女中較高的,可她的身量,約莫隻到他肩頭,她不得不仰視他。
"安北王喚我何事?"
蕭淮左黑眸裡映著她,眸光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很複雜。
祝時念便這般與他對視,目光坦然清明。
良久,蕭淮左低聲:“四年過去,故人相逢,可否移步一敘?”
祝時念點頭應允。
青木和書琴、棋畫有眼色地退開,在宮道轉角處替二人守著,以防有人撞見。
蕭淮左黑眸微垂,目光落在觀時念眼角下的紅痣上,不辨情緒。
“一彆經年,祝貴妃過得可好?”
祝時念眉眼淡淡:"勞安北王掛念,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