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1 / 1)

案件陷入了僵局,楊家案發生的第三天後,刑偵大隊對楊家進行了第四次搜查。

血在高檔的墨綠色牆紙上蔓延生長,滿桌豐盛的菜肴上飛著蚊蠅,奶油蛋糕早已融化,幾根彩色的蠟燭歪七扭八地插在上麵。

打開楊槐房間的門,窗開著,清甜的花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

歐式的梳妝台上雕刻著江滌塵看不懂的圖案,窗簾上縫著顆顆亮白的珍珠,淡灰色的牆紙上印著薔薇的花紋。

豪華氣派的裝潢,他仰頭盯著天花板上的手工雕刻的花紋,沒個幾萬塊錢下不來吧。隔著手套,指尖輕輕撫上床沿,真像是公主居住的房間啊。

不像他。

十年前江滌塵的家,牆壁塗得是油漆,廚房和臥室是連在一起的,油煙順著大管子通到窗外,油漬把牆染得黑黃。

窗戶上用膠帶貼了許多報紙,隻有稀稀疏疏的光會透進屋裡,他如果想看晚霞,就要打開窗戶,從窗外飄來的油鹽氣會熏得他睜不開眼。

而楊槐的衣帽間好像和他那時的家一樣大,每件衣服都用衣架掛了起來,全是LV,CHANEL,HERMES的童裝。

抽屜格子裡像是批發似的躺著各式各樣的鑽石翡翠珍珠首飾,那些價值過萬的包包被裝進了玻璃罩子裡。

有錢人連包包都住在玻璃單間裡,而窮人蝸居在十幾平米的筒子樓裡。

收回手,一件與奢侈品格格不入的格子襯衫,躺在衣櫃的角落,引起了他的注意。

衣服上沒有任何血漬,濃重的肥皂項味傳來。在內側的標簽處極小的繡了幾個字:“高三一班,秦柳。”

秦柳?楊家的鄰居秦家的兒子,他的衣服為什麼會在這裡?

拉開窗簾,陽台上,種滿了粉薔薇和紅玫瑰,正是怒放的季節。

在鮮花之間,卻詭異地隔開了條極為隱蔽的小路,不過幾厘米寬的泥土上什麼都沒有種。

江滌塵望過去,那正是從秦柳臥室陽台到楊槐陽台的路線。

“楊槐房有發現。”

放下對講機,他的目光不自覺得被床頭櫃上那個漂亮精致的玉石盒子吸引,盒身的種水已經到了糯冰,避開有綠色飄花的部分雕刻了一副和合二仙圖。

盒子裡麵裝了五顏六色的糖果,被精致好看的玻璃紙包裹著,每顆都熠熠生輝。

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糖紙,江滌塵看到了塑料盒子的反光。

摸著糖的手突然一頓,方方正正的東西硌到了他的手。

夏風似惡虎般襲來,吹得盒子上的塑料紙飄來飄去,雷讓視野陷入灰暗,卻讓盒子上的燙金字樣更加明顯,糖果香甜的氣味縈繞在鼻尖,江滌塵隻覺得自己站在了哈哈鏡裡,睜開眼睛看世界,發現一切扭曲又荒誕。

“BYT?”

在十四歲女孩的房間裡?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

而這個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被惡趣味地放在了裝滿小女孩愛吃糖果的精致盒子裡。

江滌塵本來應該把它和陳靜聯係在一起,可望著陽台上那條明顯有人走過的暗道,腦海裡不停閃過有關楊槐的片段。

為什麼楊槐的穿衣打扮如此成熟?

為什麼她的身上總有討好感?

為什麼她的言行舉止不像十四歲小女孩?

她經曆了什麼,她隱瞞了什麼,答案呼之欲出,可江滌塵不敢再想了。

怒火衝撞著他的心,兩個無塵袋疊在一起,校服與那盒被搜出的byt漸漸重疊。

雨恰如其分地落下,豆大的雨點透過窗戶打到江滌塵臉上,水滴在塑料袋上聚攏,又滑落。

對秦柳的逮捕工作實施得很快。

民警趕到學校時,穆流一中的高三年紀正在進行第五次模考。

“秦柳在嗎?”

考場裡,兩三個女生得知警察要將秦柳帶走時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你們為什麼找他,他犯什麼事情了?”

“馬上要高考了,你們不能帶走他,我們在模擬考試呢!”

“至少讓他考完模考吧?誒!你!不要動手動腳的!”

考場像是滴入水的油鍋,沸騰起來了了。

“你們幾個哪個班的?秦柳,老師不知道怎麼回事,你自覺一點配合警方調查!”

“我聽說秦柳是最近鬨得沸沸揚揚的楊家殺人案的鄰居,警察來找他要麼是來問線索,要麼是來抓人的吧!”

“秦柳是殺人犯,刺激了!”

“傻逼!彆吵了!我要考試!去死啊!”

“放你媽的狗屁,秦柳長這麼好看,成績又好,你殺人他都不會殺人!”

女孩與警察老師推搡拉扯著,她們像是青春電影裡的女主角,臉上帶著稚氣,眼底裡閃著天真的勇氣。

不知道是誰將試卷和草稿紙丟到了警察臉上,隨後是漫天飛舞的白色紙張。

顧清武走到了班級門口,他對這些女生瘋狂的模樣感到詫異,目光穿過人群看到了被簇擁著,安靜做題的少年。

秦柳像是什麼都沒發生,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試卷,時不時停筆沉思,時不時輕咬著嘴唇,時不時翻動試卷。

陽光將他的睫毛照得亮晶晶的,把原本就白皙的肌膚照得發出了光,他整個人浸在那束陽光裡,畫風和周圍混亂的人群完全不在同個次元。

突然,他蓋上了筆蓋,長呼口氣。將試卷和答題卡交給了與學生爭論的老師。

他朝著警察乖乖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手腕上青筋凸起,戴著寬大的黑色機械手表,又戴著極具小女生氣息的手編紫水晶。

“把我銬走吧。”

秦柳是暴風眼。

每邁出一步,路過每一個班級,都會有人發出驚呼。

時不時有人追上來,阻止警察離開。而秦柳隻是安安靜靜走在前方,像是在散步,不曾回頭。

閃光燈在校門口亮起,將這所全穆流最好的高中推向風口浪尖。

“警察先生,這是高三一班的秦柳同學吧,去年曾獲得市三好學生的秦柳同學!請問他與楊家殺人案有什麼關係嗎?”

“他是已經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了嗎?”

“成績優異,有著大好前程的少年怎麼會乾出這種事情?秦柳同學,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秦柳似乎沒有十八歲的男孩被列為犯罪嫌疑人時該有的驚慌失措,他像是綿羊般乖巧。

聽著窗外的雨聲,被拷住的手一下又一下點著桌麵上窗戶的倒影。

“審了四個小時,什麼都沒審出來,你們在開玩笑嗎?”

“沒開玩笑,嚴姐。這小子嘴嚴,心態又好,真是奇了怪了,他像是接受過專業的反偵查課程一樣。”

嚴韌悅剛剛結束了陳靜婆家的走訪調查,開了兩個半小時的車回到了警局。

帶著滿身的疲憊翻開檔案,讀到那句“穆流市統考第一,獲得京大數學係降分錄取資格。”心生訝然,抬眼看向秦柳。

少年並不符合她對理科學霸的刻板印象,深褐色的頭發微卷,皮膚白白嫩嫩,五官圓圓大大,像是溫和的薩摩耶犬,整個人清清爽爽,甚至可以從他身上聞到淡淡的肥皂香。

她板起臉厲聲道:

“秦柳,楊家的案件是殺人案,是重案。如果你不能儘快撇清和該案件的關係,不說明6月3日那晚你去乾了說明,解釋為什麼你的衣服會被遺留在現場,你會被強製拘留錯過高考。”

秦柳歎了一口氣,背徹徹底底地靠在了椅子上,極其緩慢地吐露出了每一個字:

“把衣服落在現場。如果這是場考試,犯這個錯誤可以判不及格了。”

“我的成績很好,如果這個案件是我做的,應該是滿分,我會做到天衣無縫。”

說完這句話,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唇色粉紅,穿著校服卻笑得格外性感。

“剛剛我的同事應該和你講得很清楚了吧。到目前為止,楊家案的所有線索都指向你,如果你說不出不在場證明,不是無期就是死刑,且大概率是死刑,你明白嗎?”

“所有證據?你指的是我的衣服?這就叫所有證據?”

“有什麼證據怎麼可能告訴你?告訴你了讓你編口供嗎?”

“那麼就是除了衣服以外沒有證據了,對吧?”

嚴韌悅沒有說話,隻是饒有興趣地盯著秦柳,表情似笑非笑。

過了好一會,她裝模作樣地翻起來紙張,做出了收拾之態:

“秦柳,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果你還不交代6月3號那天去乾了什麼。我們就要采取強製措施了。這是獲得減刑的最後機會。”

“強製措施?”

秦柳像是被逗樂了,帶著手銬的手重重敲在桌麵上:

“你們不是有很多證據嗎?有很多證據的話,就算我什麼都不說,就算零口供,你們也可以逮捕我。那你們為什麼不直接逮捕我呢?是不想嗎?”

“你們根本沒有其他證據。我對楊家被滅門的案件一無所知,我根本就不認識楊家人。我是年級第一,我很聰明!”

“我要是殺了人,不可能被你們這些警察發現!明白嗎?馬上要高考了,我一直在學校好好學習,至於那天晚上去乾了什麼,我有隱私權。”

他撇撇嘴,表情很是委屈無奈,手下意識地想要扶上黑框眼鏡,又後知後覺地發現眼鏡在進審訊室前被收走了,他隔著單麵玻璃指向楊槐:

“不是還有個活下來的小女孩嗎?她現在在那塊玻璃後麵站著吧。”

“我雖然說不出不在場證明,但她有在場證明,你們應該合理懷疑是她殺了自己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