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獻儀從未想過,這世間還有如此荒謬的事情。
她奄奄一息,縮在床榻上,哪怕火爐裡的銀絲炭燃地旺盛,她還是覺得仿佛有千尺冰寒縈繞在她心間。
半旬前,驃騎大將軍周牧,也是她的丈夫,擁兵自重,謀朝篡位,已經成了新朝的皇帝。
新帝繼位後,立即將前宗室幾百餘人投入詔獄。上到官家,下到才三四歲的小公主。即使趙獻儀百般令人照顧,短短幾天,還是沒了幾十條人命。宗室們麵如死灰,已經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何種結局。
新帝對官家更是折辱,不僅改其為昏庸王,更令其戴上鐐銬遊街示眾,對著新帝祖宗的排位三跪九叩。
趙獻儀眼角緩緩留下一滴淚:“父皇、三哥、九哥,估計是都活不成了。”
李嬤嬤不敢接這話,隻說:“公主,您喝點藥吧。雖說這話不仁義,但這天下之勢浩浩湯湯,您又如何能抗拒得了。不如就拋下過去,留待以後。”
趙獻儀譏諷一笑。
國亡了,她從公主變成了前朝公主,而她的丈夫,卻成了皇帝。
多麼諷刺。
四年前,她對周牧一見鐘情,追在他屁股後麵跑。
即使周牧對她冷冰冰地,從來吝嗇和她說話,她還是很開心,隻要看見他就很開心。
後來……父皇賜婚,自己得知消息的時候,又惶恐又欣喜。
懷著小女兒羞澀的心情去偷偷看他,不出意料地,看到男人漠然的目光。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麵孔冷峻深沉,一下子就將她釘在原地。
她訕訕止住腳步。
後來,成婚四年,她孝順婆母,友愛小姑,給他生病的祖母延請太醫,寸步不離的侍奉湯藥。
她已經拋棄了她作為公主的尊貴。
她滿心滿眼地以為,周牧會被自己打動,滴水石穿,她什麼都不怕。
可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男人的漠視,讓她的驕傲化成了齏粉,讓她對周牧的感情也漸漸消耗殆儘。
本以為會是一輩子相敬如冰的怨偶,沒想到,周牧竟然篡位了。
現在在皇帝位置的是他。
而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全都掌握在那個,厭惡自己最深的男人身上。
萬丈冰寒湧現在趙獻儀心頭,她臉色更加蒼白,措不及防又吐出一口鮮血。
“公主!”李嬤嬤失聲叫喊。
她虛弱地笑了笑,曾經瑩潤豐美的臉頰急速地枯敗下來,隻從眉眼間看出往日豔若桃李的模樣。
“我沒事的。”她重複了一遍:“嬤嬤,我沒事的。”
李嬤嬤心疼地快要落下淚來。
趙獻儀正要說話,忽然,門外傳來巨大的喧鬨聲。
門簾猝然被人掀開,寒涼的空氣呼啦的湧入,趙獻儀瑟縮了一下,緊接著,一行五六個人昂首挺胸地走進來。沉香、浮香兩個小丫頭被周瑩瑩、蘇三娘帶的健壯仆婦拉開,被按在地上。
趙獻儀平靜道:“瑩瑩,我自認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周瑩瑩像驕傲的公雞,高揚著腦袋走進來,她頭上插了十多根金釵玉飾,手上、脖頸上又帶著三四條瓔珞手鏈,看著繁雜無比。
這些昂貴的首飾個個都能做頂戴,但都戴著隻會顯得主人家好多好貴,不懂搭配。
周瑩瑩隨手將李嬤嬤手中的湯藥給打翻,還做出不小心的樣子:
“哎呀,我不小心,公主不會怪我吧!”
趙獻儀冷冷看著她:“出去。”
周瑩瑩噗嗤一笑,頭上的步搖叮當作響:“公主啊公主,你知道我等這一刻等了多久嗎?”
“我做夢都想看到你這樣的天之貴女跌落塵埃,想看到你悲痛絕望、人人都能踩一腳的時刻。”
趙獻儀想著從前對她的柔情勸告,仿佛覺得自己好像喂了狗,不,就連狗都沒有這麼反咬一口。
“你出身優渥,所有人眼裡都隻能看到你,就連蘇哥哥……”她雙目赤紅,眼裡全是恨意:“也隻看到你。”
“任憑我怎麼表現,怎麼伏小做低,他依舊隻能看到你。”
趙獻儀悶聲笑了起來,她抬起眼,那張秀美的麵孔在燭火照耀下更顯瑩白,更讓人移不開眼。然而她的話又鋒利似箭:
“你心地醜陋,蘇大郎又不是眼瞎,怎麼會看的上你。”
醜陋這個字一下子戳了周瑩瑩心窩,她蹭一下冒起火來,伸手就要掌捆麵前的女子,卻被人攔下來。
趙獻儀看到攔下來的,是站在蘇瑩瑩身後的蘇三娘,才完全的沉下臉來。
蘇三娘柔柔地給她行禮,親切道:“公主聖安。”
周瑩瑩嘲諷道:“叫什麼公主,兄長厭惡極了她,她還能不能保住命還兩說呢。”
趙獻儀垂下眼簾,默不作聲。
“雖然官家被改成庸碌王,皇室都被關到詔獄裡麵,但畢竟公主還未被廢除。”蘇三娘輕聲道。
她長得柔美,細聲細語說話時仿佛輕巧的蝴蝶,讓人擔心驚擾了她,然而她話語中的惡意又如此平鋪直敘。
“公主還不知道吧,聖上已經下旨,二十日午時就將皇室三百零五口人全部問斬,其中庸碌王、先太子、先九皇子腰斬。”
趙獻儀一下子呼吸不過來,她猛地咳嗽,一下子咳出鮮紅的血來。
李嬤嬤大驚:“公主!”
趙獻儀淚流滿麵,然而蘇三娘還在繼續說。
“聖旨一發出來,京城無不歡呼雀躍,稱讚聖上恩德。”
“還有百姓準備去菜市口,要親眼看著庸碌王身死呢。”
二十日、午時、皇室、三百零五口人、全部問斬。
錦被上洇開大片大片的淚,即使後麵兩年和父皇鬨得再不可開交,聽到這樣的消息,她隻有悔恨。
“對了,公主殿下纏綿病榻多日,還不知道今日就是處斬的日子吧?”
趙獻儀瞳孔顫動,驚駭地抬起頭來,蘇三娘滿意地看到趙獻儀的淚珠流下來。
“公主,可彆忘了,我還沒說,聖上怎麼處置您呢!”
“蘇三娘子!”李嬤嬤猝然出聲。
蘇三娘子微微一笑,仆婦就將李嬤嬤嘴巴堵住。她慢悠悠掃過趙獻儀秀美的麵孔,眉心挑起來。
“您畢竟嫁給聖上四年,這四年,也可以說的上是兢兢業業,恪儘職守。”
“可畢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太後娘娘說,等您病好後,就親自下旨休棄您。剝奪您所有的封號,把您貶為賤籍,讓您這天之驕子嘗嘗糟汙地的滋味。”
“等您走後,”她難得臉頰羞紅,“就將我扶我為皇後。”
趙獻儀聲音嘶啞:“這是周牧親口說的嗎。”
她直直看向蘇三娘,蘇三娘麵對她的逼視毫不退讓,嫣紅的嘴唇彎了彎。
“聖上默認了。”
哈,趙獻儀差點笑出來,她又吐出一口血來,劇烈的恨意在心中激發。
是她的錯,錯把魚眼當珍珠,是她的錯。
待周瑩瑩、蘇三娘走後,趙獻儀勉強支撐起身體,想要起身。
李嬤嬤扶住她,老淚縱橫:“公主,您病成這個樣子,就不要去了。”
趙獻儀攥住嬤嬤的手,問她:“嬤嬤,你早就知道周牧下旨,讓妹妹他們今日處斬是不是?”
李嬤嬤哭著跪下:“公主!奴婢伺候您這麼久,實在不忍心!那些人去了就去了吧!不要管了!您如今病到這種模樣,駙馬又……不會心疼你,您何必去討嫌呢!”
“我應該去的。”趙獻儀看向窗外,此時烏雲半卷,寒風呼嘯穿過,海棠樹枝葉枯萎。
大顆大顆的雪沫子落下,屋簷上、地上都雪都有半尺深。
這麼冷的天氣,妹妹她一個人,得有多害怕。
她飛快收拾好,穿了一件厚厚的雪青彈絲襖,外麵又套了一件大氅,裡麵在塞好暖暖的手爐。
即使這樣,她還是感覺鑽心的冷。
趙獻儀克製住從喉嚨噴湧出來的血,在銅鏡麵前看了看。
“公主,要不要塗點胭脂。”
鏡中的女子,蒼白無力,麵頰上一點紅都沒有,發尾枯黃,嘴唇乾枯皸裂。
即使如今兩人地位顛倒,她還是不想在周牧麵前顯得太弱勢。
她也需要一點東西,來維持自己虛弱的底氣。
集福殿
雪呼啦啦的落下,轉瞬就有半尺高。宮人們勤快地打掃,很快就將一條路掃出來。
這是從前官家日常起居的宮殿,新帝登基後,重新住了進去。
趙獻儀看著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宮殿,千萬思緒在腦海中炸開。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整個天下換了一個新的主人。
她蹣跚著往殿門走去,穿著青藍內侍袍的中貴人攔住了她。
“……公主,聖上下了口諭,您不能進去。”
“大官,勞煩為我通報一下。”女子被人攙扶著,說話聲音也很慢,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似的。
她一看就是病得很重。
中貴人沉默了一下,還是堅持說:“聖上明旨下令,任何人都不見,也不許人求情。”
趙獻儀鴉翅般的睫毛顫了顫,就聽到麵前的中貴人說:
“尤其是您,聖上不想見您。”
冷風穿過金黃屋簷,落到白玉地板上,暖爐沒有幾分熱乎氣,趙獻儀手冰涼無比。
她悶聲咳嗽兩聲,不顧中貴人勸告,跪在集福殿麵前,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朗聲道:
“妾的家人們都在午門,等待斬首。”
“父親、三哥、九哥、王娘子、常慧……還有小妹妹柔福。”
“妾不敢心存妄念。趙家得位不正,暴虐無能,以致風雨飄搖,山河垂淚。
他們該死。
而聖上南征百北至今,早已是天下人心中的聖主。隻是柔福今年才剛剛四歲……幼年喪母,體弱多病。公主的福澤她從未享受過,反而因為身份橫生枝節,遭受不平。”
“求聖上開恩,饒過柔福一命!”
說完,尊貴的人兒,毫不猶豫地叩首。
幾人都默然一瞬。然後默契地看向殿門位置,然而,一息,兩息,殿門內都沒有內侍走出。
聖上……是真的不打算見公主啊。
成婚四載,居然連見一麵都不願意。
趙獻儀一直在殿前跪著,身後的披風早已落滿了雪花,手中的暖爐也一點一點變得冰涼。
她被凍得雙腿麻木,失去直覺,整個人像是一座僵硬的屍體。
可是她一直堅持著。
猝然,殿門轟然打開,趙獻儀期待地看過去,眼裡的的光剛燃起,又一寸寸熄滅。
中貴人恭敬道:“聖上口諭,令趙氏即刻出宮,居府反省。”
趙獻儀繃直身體,聲音更加艱澀:
“我不回去。”
中貴人欲言又止,但他又不好強製令公主回去,隻得小聲規勸。
趙獻儀充耳不聞,就打算一直在這跪下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漫天的大雪都已停下,暖融融地日頭升起來,灑向這片冰冷的皇宮。
趙獻儀手指冰涼,凍得發麻發硬。
李嬤嬤小聲提醒她:“公主,離午時隻剩下兩刻鐘。”
兩刻鐘,從這裡趕往午門宣布赦免的命令,也需要兩刻鐘。
她回頭,遙望午門的方向,仿佛隔著重重疊疊的屋簷,看到了朱紅雕玉的貴人們,與蓬頭垢麵、即將問斬的親人。
暖烘烘的日光打在她柔美的臉上,趙獻儀卻覺得蒼涼一片。
惶然地扭過頭來時,才發現四周寂靜無聲,奴才們已經跪了一地。
而在自己麵前,不知何時出現一抹高大身影,玄色鏽金大氅下,金黃龍袍上露出繡著五彩祥雲紋理。
“……”
趙獻儀努力攀附過去,用手指抓住他的衣袍。她是跪著的,從她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麵孔,自然也無從猜度他的心情。
她隻能低聲說:
“妾彆無所求,隻求能留下幼妹一條命。”
風聲蕭蕭,趙獻儀心跳擂鼓。她攥住男人一小片袍角,希冀他能看到這麼多年的情分網開一麵。
可是,趙獻儀茫然地想,他們,真的有情分這種東西嗎。
終於,男人冰冷又有磁性的聲音響在她頭頂。
隻有四個字,也足夠刻骨銘心。
“——斬草除根。”
趙獻儀鬆開手,跪伏在地上。她笑哭了聲。
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
從前她怎麼沒發現周牧心這麼狠。
“公主。”李嬤嬤聲音顫抖,跪在地上:“已經午時了!”
午時,已經行完刑了!
恰好,負責監刑的班直來報:“聖上,罪人趙開品、趙秀烏、趙德烏皆以伏法,刑以腰斬……其餘三百餘口皆以處斬。”
“其中,小公主趙柔福,在處斬前一刻,重病去世。”
李嬤嬤哭的不能自已,她連忙想攙扶住公主。
卻看到公主踉踉蹌蹌地、在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下站了起來。
她直視周牧,這是她自周牧篡位後,第一次真真正正、以平等的姿態去看他。
男人眉骨深,麵孔冷硬,身上帶著血氣。他擁著大氅,尊貴氣息鋪麵而來,像是個天生的王者。
誰能想到,當朝新帝,在多年前還是個在爛泥堆裡浮沉的小兵。
周牧陰鷙幽深的目光睨著趙獻儀,趙獻儀回望過去。
不同的是,趙獻儀目光中帶著刻骨的恨意。
她上前一步,逼視周牧:“她才四歲。她對你的大業沒有任何阻礙!”
“你也是從小看她到大的,你為什麼這麼心狠?!”
周牧沒有接這個話題,反而平靜地說:“他們死了之後,趙家的一切都和你無關。”
他垂下目光,望向麵前的女子。
“以後,你就是周家婦。”
“隻要你安分守己,朕不會薄待你。”
冷風獵獵作響,趙獻儀單薄的身體在風中顫動。她雙目麻木,聽到此話,隻想扇從前的自己一巴掌。
錯把魚目當珍珠!
她踉蹌地上了台階,她記得,集福殿側殿有一個小閣樓,高約三丈,站在那裡,能遙遙眺望到午門。
男人皺眉,看著趙獻儀慌忙地上台階,她太著急了,甚至中間跌倒了幾次。
不過片刻後,她就登上了高高的閣樓。
紅牆綠瓦,屋簷下宮鈴叮鈴搖晃。
獵獵的風將趙獻儀袍袖都吹拂起來,她極目眺望午門方向,那裡一片血紅。
她神色無悲無喜,烏黑的長發在空中飛舞,宛若一隻折翼的蝴蝶。
李嬤嬤膽戰心驚地看著,她小聲道:“公主!”
周牧蹙眉,他幽深的目光定在公主身上,她此時站在閣樓欄杆邊上,距離底下足足有數十米,望著觸目驚心。
男人隻輕輕一揮手,就有小中門準備去閣樓上把公主帶下來。
然而就在這時,那望向遠方、無悲無喜的公主忽然扭過頭來,隔著重重屋簷,對他,展開了極為燦爛的微笑。
一下子,周牧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和公主的初見。
與之不同的是,當年的公主笑容不含一絲陰霾,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真少女。
而現在的趙獻儀,傷痕累累、雙眼麻木、再不複少年模樣。
彈指間,周牧瞳孔驟縮!
巨大的惶恐襲來,他幾乎失聲,腿腳被言語更快的做出了反應,三步並兩步就要往閣樓上奔去——
然而就在眼前,她義無反顧地、決絕地回了頭,那誓不改變的決心令人心驚!眨眼間,公主單薄地身體從城樓上墜落!
周牧連一片衣袖都沒能撈到,隻能看著她極快極快地墜落,像一隻斷了翼的蝴蝶。
李嬤嬤痛聲尖叫,殿外所有人都怔愣在當地,沒反應過來。
周牧手指顫抖不止,連怎麼下去的不知道。
雪白的大雪上,血紅色蔓延開來。
那紅色觸目驚心,十分刺眼。周牧脊背繃直、側臉依舊冷硬,從外邊看不出他有多麼大的反應。
然而烏黑眼眸宛若墜入深海之地,再也……尋不到一絲光亮。
-
宣武二十年,八月
趙獻儀從噩夢中驚醒。
麵前鵝黃百子石榴紋徐徐垂下,散發著甜膩的馨香,不遠處浮香正手執絲扇,在冰鑒前搖晃,將清涼的風送往屋內各處。而李嬤嬤躲在腳踏處休憩。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祥和。
趙獻儀惶然地張望了一圈,手指茫茫然地攥緊,把自己攥疼了都不知道。
恰好有人掀簾而入,趙獻儀順著聲音望去,顫動的眼眸和來人對上——
“公主!”端著托盤的小丫鬟把東西放下,忙不迭趕過來:“公主醒了!”
她聲音一下子打破了抱雪堂安靜的氛圍,李嬤嬤一下子驚醒。
幾個人一下子把床榻圍起來,李嬤嬤大驚:“殿下,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趙獻儀目光停駐在李嬤嬤身上。
她記得,自她和周牧成婚後,因婚後過分不和,李嬤嬤操了老大的心,蒼老了很多,頭上也有許多白發。
而現在的嬤嬤,眼神明亮,頭發烏黑油亮,看著比實際的年齡要年輕很多。
所以,她是重生了?
“現在是哪一年?”
“宣武二十年八月啊。”李嬤嬤不明所以:“公主是睡糊塗了不成。”
宣武二十年八月……
趙獻儀閉上眼眸,這是她和周牧剛成婚的時候。
這時候的周牧已經被封為正一品驃騎大將軍,天下兵馬掌三分之二,戰功赫赫、封無可封、權勢滔天。
而她還尚懷揣著新嫁娘的喜悅。
趙獻儀被人服侍著穿好衣衫,她思緒還有些混沌,木然地看著銅鏡裡的女子。
她無疑是長得極美的,麵孔秀美,線條流暢清晰。
即使滿頭珠翠、綺羅玉衫也沒有損害一點芳華,反而更顯得豔若桃李、天姿國色。
一看就是錦繡堆起來的人物。
沉香手裡拿著一根鴿血石步搖,正對著她烏黑長發躍躍欲試:“公主,今天戴這支吧?”
“放下吧。”
趙獻儀語氣無波無瀾,她瞥了一眼過於繁複的發簪,垂下眼眸:“頭上也不要這麼多,隻留一支珍珠發釵就可。”
沉香頓住:“這……”
李嬤嬤瞪她一眼:“公主既然都說多了,就趕緊卸掉!愣著乾什麼!”
沉香隻好把弄了好半天的頭發卸掉,心裡還有些想不明白……從前,不都是這麼打扮的嗎,公主還很喜歡呢,怎麼說不喜歡就不喜歡。而且,隻戴珍珠,未免也太素淨了……
“公主!駙馬來了!”
浮香興奮地進來報喜:“奴婢聽您的吩咐,從駙馬下衙就一直守著,才終於把駙馬請過來!”
“公主!明天是您歸寧的日子!一定要勸動駙馬和您一起去!”
銅鏡前幾人頓時喜氣洋洋。李嬤嬤歡天喜地,嘴巴都要笑裂開:“那奴婢去準備些吃食,駙馬一定餓了!”
沉香打開妝奩:“公主,再塗點胭脂吧!”
在這幾人中,趙獻儀沉靜地有些過分,她輕輕將妝奩闔上,又拉住李嬤嬤。
無可辯駁、又平靜無波地扔下一句話:
“讓他滾。”
趙獻儀忽視掉神色各異的眸光,從木凳上起身。她隨意地略過半開不開的花窗,動作卻忽然停頓住。
隻見廊廡下站著一人,身量頎長,眉目高挺幽深。他穿著玄色縷金直領袍,腰腹間是一把長劍。
大片大片日光傾瀉在男人身上,他握著劍柄的手在陽光下幾近透明,顯得指肉豐潤白皙,宛若上好的羊脂玉。
此時他寒涼的眸光正穿過半開未開的窗柩、直直向趙獻儀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