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是數學，數學老師是個禿頭眼鏡大肚子的經典款老頭，一手腋下夾著一摞本子尺子，另一隻手像托塔李天王似的，總是形影不離地捧著法器保溫杯。

這小老頭一副凶巴巴的樣子，氣勢驚人。明明已經開始萎縮了身高，卻愣是有一米八的氣場。兩眼一瞪，原本還有些嘈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數學老師抿了口保溫杯裡的茶，清清嗓子開始講課，剛剛還很警醒的學生又昏昏欲睡起來。老頭停下來，瞪著眼睛巡視一圈，用力在講台上拍下黑板擦。

“啪”的一聲驚響，全班人都驚醒看過去了。無數粉筆灰揚起，須發灰白的老師好像真處在仙宮一般。

“數學課也敢睡？！你們這些小崽子心裡沒數的嗎？數學錯過一秒鐘考試就能丟一分！你後麵的題還能聽懂嗎？成績很好了嗎！”老師憤怒的眉毛隨著話語一上一下地誇張起伏。葉青注意到了，又不敢笑出來，這一下給她憋得有些清醒了。

後麵的時間果然打起精神認認真真聽完一整節課。下課鈴響起，數學老師把最後幾個字寫完，收拾了帶來的課本，又突然揚聲道：“趙茜，葉青，郭鵬飛。跟我出來。”

葉青一愣，看到教室遠處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站了起來，隨後自己的後座也傳來椅子拉動的動靜。葉青也站起來，一起跟著數學老師來到辦公室。幾人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全都乖乖巧巧地低著頭不敢吭聲。

郭鵬飛試圖朝他們倆人使了個眼色，葉青還沒反應過來，趙茜已經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郭鵬飛隻好放棄了肚子裡的歪打算。

數學老師坐到辦公室的座位上，抿了口茶，翻開作業堆最上麵兩本。

“你們兩個，”他對著先進來的趙茜郭鵬飛二人，“作業是給我做的嗎，這麼敷衍！”皺巴巴卻有力的手指用力戳在作業上，劃出一道道深坑。

“漏做的，亂做的，沒有計算過程的，這樣做出來的作業有任何作用嗎！你們明年就要考試了，還有不到一年時間，就這個樣子能上什麼學校？”老頭沙啞著嗓子罵完，又抿了一口茶，見兩人一副乖乖認錯的姿態，無奈揮揮手讓他們領了作業先離開。

葉青走上前去，數學老師又翻開了她的那本作業。

“你這次倒是做得還行，基本上沒有錯，沒有抄答案吧？”

葉青頂著數學老師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堅定地搖搖頭：“老師，我真是自己做的。”

“好，”老師點頭，往前翻了一頁，“我是不是說過沒有講的內容不要提前做？”

葉青沒有辯解，低頭認錯：“老師，我知道了。”

數學老師語氣和緩下來：“做題都是有方法的，我講過了再做，才能達到最好的練習效果。”

“但是你這個做題有進步，還是很值得表揚，繼續保持。”老師把作業遞回給葉青，“回去把錯的地方改了。”

葉青收起作業，回了教室。同桌八卦地湊上前來。

“誒，老師叫你去做什麼啊？”

“我做多了作業，老師叫我下次不能這樣。”葉青說著打開展示了一下。

“……哦。”同桌有些無趣地離開了。

葉青沒管她，把前兩節課留下來的作業抄了，帶上杯子出去打水。初秋已經有一些涼，葉青的舊杯子沒有保溫功能，想喝熱的就隻能重新裝。

走廊的穿堂風撲簌簌地刮，葉青來到飲水機前，縮著脖子攏著衣服接了半杯水，然後捧起杯子，像數學老師一樣抿了一口。

……好像不夠燙。

不夠燙就沒有那種鼻子被堵在蒸騰的熱氣裡無法呼吸，嘴上還要吹一吹水麵降溫，喝完再舒舒服服地用力歎一口氣的感覺。

於是葉青又多裝了一點開水，輕輕搖晃瓶身均勻溫度，再抿一口。

……這回對味了。

遠處傳來喧鬨的動靜，幾個男生勾肩搭背的，時不時發出一陣大笑。走近點才發現，他們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根雪糕，剛從冰櫃裡出來的雪糕散發著一陣陣寒氣，在空中形成白色的霧。

葉青覺得光是看著都要打寒戰了，沒忍住低頭又啜了一口手裡的溫開水。

那幾個男生也看到了她，看著葉青縮在飲水機前的身影，其中一個笑道：“老古董。”

另外幾人立刻發出了誇張的大笑，前仰後合的，白色的校服隨著動作掀開，露出一人顯眼的黑色t恤。

最開始說話那人見得到了肯定，又拿著手裡的冰棒模仿起葉青，裝模作樣地搖搖頭對著冰棒吹氣，然後用力咬下一口，被冰得吱哇亂叫。

為首的男生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抹抹眼睛，對那個模仿葉青的男生道：“我去，陳陸你這個表演天賦，不做演員可惜了哈哈哈哈哈。”

葉青隻是淡淡地看著他們走過，沒有動作。

陳陸看到葉青的表情，又大聲道：“誒！她還瞪我們呢，好凶啊！”

為首的男生已經過了那陣爆笑的勁，聞言敷衍地拍拍陳陸安撫：“這麼凶啊，那你下次找機會報複她。”

陳陸知道這事不能再提了，又轉移話題說起他們的冰棒：“剛剛我在那邊搶到最後一個藍莓味的哦……”

幾人又笑鬨做一團走遠，遠遠看著好像自己把自己打結的蜈蚣。

葉青等他們離開，帶著水杯回了教室。

一上午很快過去，人群開始浩浩蕩蕩地向飯堂移動。

葉青在門口的自助機上刷了一下飯卡，顯示餘額還有不到二十塊。她來到打飯窗口前，買了一個帶點肉的素菜和青菜，算上米飯也隻花了六塊錢。

飯堂裡的人很多，幾乎沒有空位，葉青走了幾圈，找到一個靠柱子的位置，坐了下來。

食堂的大鍋菜總是寡淡無味，而且被悶得爛黃，葉青皺著眉一口口機械咀嚼著。這種味道的食物，隻能單純地服用，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樂。

剛吃沒兩口，對麵的男生就吃完離開了，空的座位上很快又坐下來一個人，風風火火的，女孩年輕的麵龐上滿是活力與嬌俏，是同班的趙思思。

趙思思抬高手臂招呼了一聲，另一個女生也從桌椅間小跑著穿梭過來。經過葉青身邊時，手臂重重地撞上了葉青的餐盤。餐盤被掀起，在空中翻了半個圈，掉在地上，菜湯緩緩地蔓延開。一些湯汁甚至濺到了趙思思身上。

她騰地一下站起身，尖叫道：“趙茜你怎麼回事？做事就不能小心一點嗎！”

周圍的同學都被這動靜吸引了注意，紛紛看向這邊。

趙茜才放下自己的餐盤，捂著撞疼的手臂，麵容緊張得有些蒼白。趙思思一罵她，就立刻哆哆嗦嗦地道歉：“思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趙思思狠狠翻了個白眼，凶巴巴地指著葉青。

“你沒長眼睛嗎！把我衣服搞臟就算了，還把同學的飯都撒了，你看怎麼辦吧！”

趙茜又立刻轉向葉青道歉：“同學，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飯卡裡實在沒有錢了，你看能不能……”趙茜又看了趙思思一眼，緊張得咽了下口水。

“……能不能把我的飯給你好了。”

葉青早已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沉靜地眼看著倆人一來一往，聞言看了下趙茜盤裡明顯的殘羹剩飯，又看向趙思思，緩慢開口。

“不用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給我道個歉就好。”

“……你！”趙思思眼睛一瞪，正要說什麼。趙茜偷偷瞥了眼葉青的神情，飛速地又道了一次歉：“對不起同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我……”

葉青微微點頭，沒再說什麼，撿起餐盤和餐具向回收處走去，留趙思思和趙茜在原地。

趙思思也沒心情吃了，用紙巾把衣服上的油點吸掉一些，也端著餐盤來到回收處。趙茜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完全是跟班做派。

等離開飯堂，周圍的人逐漸分散開，趙思思才開口罵道：“你沒有腦子的嗎！她叫你道歉就道歉？我的臉都要被你丟儘了！”

趙茜唯唯諾諾的，聲音很低：“不是你叫我多和她道歉的嗎，這樣她就不好意思追究我了……”

“你自己看情況啊！她這樣叫你道歉，明顯就是在挑釁我！蠢死了！”

“思思……我下次知道了。”趙茜一直低著頭，垂在袖子下的手偷偷捏著自己的衣角握成拳，用力得有些抖，細瘦得突出的骨節把皮膚撐得發白。

趙思思還在生氣，快走幾步甩開趙茜，一個人往教室走去。

葉青才吃到一半，就沒得吃了，這下彆說快樂，她快餓死了。十八歲正是餓得快的年紀，剛吃完上頓就能吃下頓。飯堂的最後一點飯早在不久之前被遲來的打球男生一掃而空，葉青隻能來到飯堂附近的小超市，貨架上有很多新鮮的袋裝麵包，但一包的價格也和她一頓飯差不多了。

葉青突然覺得，自己買的藥好像也成了奢侈品。

一番挑挑揀揀，終於在貨架角落裡找到一個便宜的蘇打餅乾。一邊啃著餅乾一邊回了教室，短暫的午休過後，就又要上課了。

整個下午，葉青的肚子都在小聲抗議，響個不停，隻能填個水飽。終於等到放學，葉青回到家裡，迫不及待想要填上中午沒吃飽飯的空缺，卻沒看到女人的身影，於是拿起手機撥通了女人的號碼。

“媽？”葉青喉嚨有些乾澀的開口。

“誒？誒。”電話那端是嘈雜忙亂的背景音，女人的聲音也在信號傳播的過程中變得失真。“哎呀青青，媽忘記和你說了，今天有點忙，你先自己找點東西吃吧。”

“好。”葉青低低應了一聲。肚子餓得實在是不行，中午吃的那點東西早就化了個乾淨，現在也提不起勁。

她甚至不敢喝太多水，空蕩蕩的胃隻會讓水在裡麵晃來晃去，更加難受。

“乖，你自己在家裡小心點，記得鎖好門，要用煤氣灶要多打一會。”

“嗯……”

聽到葉青的回應，女人很快把電話掛了。手機聽筒裡傳來嘟嘟的盲音，葉青把手機放下，打開家裡的小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