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宜解不宜結(1 / 1)

到了軍訓結束那天,孟戀華回到家裡,迎接她的晚飯是母親郭文雙第N次失敗的肉包子。

“為什麼你的包子皮永遠像水泥一樣呢。”孟戀華有種想把包子皮丟到冥河裡去的衝動。

如果普羅米修斯用郭文雙的包子皮捏人,那麼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會變得像古希臘的大理石雕像一樣僵硬的。

“親愛的廚神媽媽,你也彆吃自己的失敗品了,這對胃不好。” 孟戀華一邊嘲諷著、一邊去櫥櫃裡找出一次性手套,打算把包子全部掰開,隻吃裡邊的肉餡。

“唉,那我給你父親打個電話,讓他給咱們買晚飯,不然家裡的菜都被我做成肉包子了。” 郭文雙說罷給丈夫打了一通電話,可對方始終沒有回應,引得她滿心疑竇。

孟戀華自顧自地掰著水泥似的包子皮。她掰到第十二個包子時,突然覺得自己不亞於完成“十二功跡”的赫拉克勒斯,笑兮兮問:“等一下這包子皮拿去煮麵皮湯吧,吃不完的給樓下的流浪狗吃吧。”

“還是少喂那些流浪動物吧。” 郭文雙把電話掛了,悶悶不樂地說:“前幾天我去你小姨家裡做客,正巧遇見一幫人吵架:原來有戶人家被流浪狗咬了,另一戶人家因為是投喂者,據說要承擔責任嘞。”

“這不是你現編的吧?” 孟戀華抓著一個包子往桌上敲了幾下,做出一副後怕的樣子:“硬得邦邦響唉!我們又沒有‘鴕鳥胃’。到時候你把包子皮泡開了,那一個個全脹開了,我們得吃多久啊?到時候我反芻了怎麼辦?”

“反芻?你胡說什麼呀?”郭文雙又笑洋洋打了個電話,可這回得到的依然是寂靜,仿佛一個電話打到沙漠裡去了。

她眉頭皺了皺,再看桌上已經擺好了女兒挑出來的粉絲肉餡了,臉上不覺露出親切的笑容。

“對了,小華,你在學校交了什麼新朋友沒有?”

“有是有一個。” 孟戀華歎了口氣,覺得吃得實在沒有意思。

郭文雙卻以為女兒遇到了交際上的問題,關心地問:“你那個朋友的為人怎麼樣?”

“那時候我說要用東南亞巫術去詛咒丘佳娜,咒她考不上好大學嘛。結果李玉嘉這樣勸我……”

“其實也不用咒術啦,那個是有傷陰騭的。你們可是認識了整整六年,距離高考不是還有三年嘛。要知道希臘神話裡的特洛伊戰爭才持續了九年呢,也許就像阿伽門農信任先知自己一定會是勝利者那樣,你也可以相信自己一定能成為勝利者。不需要使用那些可怕的招數啦。”

那時李玉嘉說話時有種文藝病的模樣,孟戀華想到此處就樂陶陶地大笑起來。

郭文雙卻對此蹙起眉頭,也勸她:“首先我是唯物主義者,但我依然勸你少接觸那些奇奇怪怪的‘魔法文化’,你以前不是總抱怨彆人給你取的外號,叫什麼來著,好像是‘附中第一魔女’?”

“是‘附中第一神婆’。” 孟戀華嚼了幾下肉餡,皺了皺眉,想著母親是不是為了去腥放太多蒜了,自己嘴巴裡的大蒜氣估計可以一口臭死一個僵屍。

郭文雙卻眼前一亮地說:“佳娜和你是一個班的嗎?”

孟戀華嗡聲應了應,想到這點就覺得丘佳娜好像變成一隻癩蛤蟆堵在自己眼前,十分討厭。

“那你們挺有緣分的。” 郭文雙故意拿打趣著,受到了女兒的一個橫眼。她巧笑嫣然地說:“你們認識這麼多年,怎麼會一點友情也沒有呢?俗話說:‘人與人之間的成見就像一座高山,你隻需要跨過’……”

“我和她有血海深仇的! ” 孟戀華咬牙切齒地說,腮幫子鼓鼓的。

“怎麼了?”郭文雙好奇不已地問。

“我初中的時候不是費儘心思組織了一個‘女巫社團’嘛,本來我們可以借此將占卜事業發揚光大的,誰知道丘佳娜那死八婆背地裡向段長舉報我們傳播神秘主義,害得我們全部人被抓到台上受批評——真不亞於被綁在火刑架上了!”

“我早就提醒你少接觸那種東西了,你還整天把屋子擺得那樣恐怖,你最近不是還網購了一個長滿毛的骷髏頭,擺在櫃子上嚇死人了,我都不敢進去。”

“那是印第安骷髏頭啦!”

郭文雙孜孜不倦地說:“你還買那東西當裝飾品啊,去了解一下西進運動吧,印第安人多可憐啊!”

孟戀華卻隻在意母親擅自進自己房間的事,緊鎖眉頭振聲說:“你作為家長,應該要尊重孩子的個人空間哦,楚河漢界不要輕易跨過,不然我們之間爆發親情危機怎麼辦呢?”

“你怎麼跟你爸一樣防著我?” 郭文雙的眉眼披拂上了一層黯然,又開始默不作聲地給丈夫打起了電話。

孟戀華自覺失言,愧怍地低了低頭。

對於父親最近的反常之狀,其實她也有所察覺的。

她有時甚至會無故把父母的婚姻往悲觀的方向去想;偶爾也會苦悶在房間裡抱著一本《答案之書》問這方麵的問題。

如果翻到不合心意的回答,她就會板著臉把這頁撕掉,仿佛達觀主義者那樣希望翻到讓人心安的結果……

第二天孟戀華早早帶著一袋子水煮包子皮去找那些流浪狗。

她經過一處小巷時,忽然聽見一些嘈雜的動物的聲音,探頭一看,竟發現那些流浪狗在裡邊大戰一隻大貓!

巷子頂上架著一麵藏藍色的涼棚。它因為陽光的映照,在箱子裡投下了幽蔚的色調,使這地方像是給人一種藍墨水畫的感覺。而那些堆疊起來的廢箱子便構成了一片荒誕的江山。

其中有隻壯碩的玳瑁貓正與那三頭呆頭呆腦的流浪狗周旋著。

一隻醜陋的黑狗吠個不停,在那裡不停做著朝前撲的架勢,卻隻讓兩個同伴去進攻。

一隻眼睛瞪凸凸的吉娃娃叫得最凶,不停地往箱子上蹬去,但那小短腿是永遠蹬不上去的。

一隻大黃狗朝著上邊的玳瑁貓登著一級又一級箱子,對它虎視眈眈。

玳瑁貓與這大黃狗隻隔了兩級箱子的距離。

黃狗咧著牙,伏著身,作勢要往上跳。

它們在這裡針尖對麥芒,孟戀華卻在箱子外看得津津有味,全然忘了自己還有任務。

那玳瑁貓覷了覷眼睛,踩了踩箱子。

就在那大黃狗猛然撲上去時,它驟而躍起,起勢帶著那些箱子晃了晃。當那狗落下時,它已跳到了一處窗台上。

狗的墜力引得所有箱子轟然倒塌。

隨著利利落落的響聲,大黃狗摔得個倒栽蔥,痛苦地發出嗚咽聲。

那吉娃娃見勢不妙,急翦翦地衝出了巷子。

愚鈍的大黑狗卻造了禍,被那厚重的紙箱子砸得慘叫。

玳瑁貓見這兩隻狗都被埋在了下邊,隨即從從容容地從那窗台上跳下。

這時,竟有一隻棕色的小貓崽從一隻垃圾桶後邊顫顫巍巍地出來了。

玳瑁貓也發出了渾重的叫聲。小貓聽懂了它的指示,乖馴地跟著它往巷子外去了。

它們剛來到這外頭,猛不防旁邊又跑來三隻膘肥體壯的大白狗。

那個吉娃娃突然從三條狗後邊蹦出來,吠聲不止,像在表示自己又找來靠山了。

玳瑁貓擋在那小貓麵前,弓起身、豎著尾,發出洶洶的哈氣表示警告。

小貓縮在它後邊顫索索的,一副可憐樣。

孟戀華就站在這些貓狗的旁邊。她不假思索地把那袋包子皮放在地上,架著手說:“你們又去找貓打架,下次再這樣我就不給你們東西吃了!”

三隻大白狗見天降鴻福,樂嗬嗬搖著尾巴朝地上的包子皮嗅了嗅。但他們隻嗅了嗅而已,嗅完了後都覺得這東西無聊得很。

隻有那個從小受她照拂的吉娃娃肯來吃點東西。

“你們看什麼看!”她見那三隻大白狗用一種瞧不起人的眼神盯著自己,旋即氣震八方地大吼一句,聲勢不亞於“張飛吼斷長板橋”。

三隻大白狗頓時像見了真佛一樣,哆哆嗦嗦地跑開了。

那隻小貓因為饑腸轆轆,居然也湊到這個袋子邊,開始埋頭吃起了水煮包子皮。

吉娃娃卻突然對著它呲牙咧嘴,眼睛瞪凸凸的,模樣像個特彆討厭的哥布林。

“你吃你的!”孟戀華它旁邊跺了跺腳,又想到它那兩個倒黴的同伴,於是吩咐著:“你去看看大黃和小黑死了沒。”

吉娃娃蓄著喉嚨衝著小貓發出滾滾塵絮似的警告聲,讓它最好不要多吃,之後就腳不點地跑去找巷子裡的同伴了。

孟戀華看著狼吞虎咽的小貓,心裡寬慰了不少。她看了看那隻默不作聲的玳瑁貓,突然發現它竟瞎了一隻眼睛。

這貓雖是有點遒勁的樣子,可毛發是粗糙的,臉上也老得有點顯出滄桑的輪廓了。

它怕那三隻狗還會來刁難,一把叼著住小貓的後脖子,帶其離開了這裡……

孟戀華愕然想起自己還得去學校,看了看手筆,有種晴空霹靂的感覺。她旋即拔足狂奔到小區外,準備搭車前往校區。

當她流星趕月地跑到教室外時,正好撞見薑瑪麗在裡頭昂首闊視地說:“鑒於我是英語老師,以後都叫我Ms.Mary,知道了嗎?”

當台下的附和聲讓“Ms.Mary”感到無比得意時,她驀然瞧見了門外的孟戀華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著自己。

孟戀華見對方臉上一下變得陰沉沉的,想到薑瑪麗素來喜歡洛可可風格,忽而覺得她現在大概是被瑪麗安托瓦內特的鬼魂附身了吧,臉上的表情居然這樣恐怖。

“先站在那裡——” 薑瑪麗輕慢地說一句,反剪著雙手,翹起尖尖的下頜望著孟戀華。

薑瑪麗今天穿著一件法式田園風格的卡其色長裙,外邊是一件酡紅色針織罩衣,裙子本身有著圓領襟子和拿破侖金幣模樣的排扣,下半裙身縫著一個布滿高盧雞花紋的方形大袋子和槲寄生蕾絲。

整個人自有一種刻薄的模樣。

“為什麼遲到呢?今天可是你們正式步入高中生活的第一天,不應該積極踴躍、自願自覺、喜不自勝嘛——”

薑瑪麗又像以往那樣,用一口“變幻莫測”的語調發出讓人反感的聲音。

孟戀華心想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在路上看貓狗打架才誤事的吧。

她眼睛一轉,馬上就想出一套具有道德性的說辭:“我在路上的時候,看見一個小孩在那裡哭個不停,一問才知道,人家是找不到自己媽媽了……”

“哦?是嘛?那你是幫那小孩找媽媽才遲到的嗎?你是不是還扛著老奶奶過馬路了呢?”

孟戀華巧笑著搖了搖頭。

薑瑪麗那鬼氣森森的架勢倒有些鬆動。就在孟戀華以為自己過一劫時,對方卻斷然說:“雖然事出有因,可你遲到了就是遲到了,班有班規,就罰你打掃班級一個星期吧,行了,進來吧——”

孟戀華沉默著頷首了一下,卻不虞瞧見那邊後座上的丘佳娜正幸災樂禍地笑話自己。

她的思想裡仿佛舉起來一個狼牙棒,在把對方幻想成地鼠敲個千萬遍時,卻發現對方的嘴紅豔得厲害。

丘佳娜看著孟戀華臉上露出一個詭誕的微笑,心裡打了個冷戰,警惕地看著孟戀華走過自己身邊。

雖然孟戀華笑得十分親切,但總給她一種披著羊毛的狼的感覺……

“咦! 同學,你的嘴唇真好看!等一下能不能給我分享一下你用的是什麼牌子的口紅呢?”

丘佳娜看著孟戀華臉上的笑容變得猙獰起來,登時撟舌不下。

她今早出門的時候覺得嘴唇乾巴巴的,到了樓下剛好看見新到的快遞,就順便取了新買的口紅往嘴唇上試試色。她剛才其實就打算把口紅擦乾淨的,卻又看見孟戀華倒黴,於是像著了魔一樣高興,不料現在被對方反將了一軍。

“我記得軍訓結束的時候就說得很清楚,校規上規定女孩子不許在校內塗口紅,你就至於這樣賣弄?!” 薑瑪麗目光如錐地說。

丘佳娜自知自己無從辯解,咬牙切齒地想瞪死孟戀華,可對方偏偏坐在她後頭。

孟戀華都能猜到她現在的表情是怎樣的,不由得笑容滿麵,哀歎對方的眼睛不能長在後腦勺上,不然看到自己此刻的譏笑,估計得把臉給氣炸了。

兩個人是一起被罰的,最開始孟戀華會故意來遲一點,想讓丘佳娜多勞多做,但丘佳娜偏偏執拗地不肯退讓分寸。衛生不達標的結果就是她們又被懲罰要多掃一天的地,兩個人就在怨恨的炸彈上被綁得更緊了。

孟戀華是個做事利索的人。她一看到丘佳娜做事漫不經心,立刻就用嘹亮得像唱山歌一樣的聲音去嘲諷對方:

“丘佳娜,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吃早飯?!”

“丘佳娜,你是不是得了相思病?!”

“丘佳娜,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公主啊?!”

“丘佳娜,你是內分泌失調了嗎?臉色這樣難看?!”

“還不是被你氣的!!!!!!!!!!!!!!!!!!!!!!!!”

丘佳娜吵又吵不過她,平均每天還要受無數次氣。這段時間下來,她覺得心裡好像長許多孟戀華模樣的毒蘑菇,恨得想把腿伸進去一腳踩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