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高(1 / 1)

下弦月·殘月 吳因心 4728 字 2個月前

13

張誌尚雖說是班委的一份子,其實和大部分同學的關係處於偏生疏的狀態。

他能夠吃得開,請得動同學配合他的“工作”,靠的是開口三分笑,重要展現一種親和力,如果他通情達理,縱使是批評也容易接受些。

部分班委呢,平日裡看著溫柔伶俐,實際上到了班級排名這種“大是大非”前,比班主任的情緒還要激動······

以上那些都是張誌尚理想中的自己,事實上他的所謂的親和力言過其實了。那幫人隻要不想聽,你的話都不夠當耳旁風的。在胡筠言身邊,他的話有時就是耳旁風。

這個年紀怪異得很,非得擰一下,否則白白荒廢了逐日長成的獨立人格。

張誌尚對胡筠言有點不懂得,他的樣貌一看上去不免使人料想到一個心思深沉的人,然而他的心思卻常常寫在臉上。傅茨茵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他承認這麼說是不夠了解她的緣故。

他們兩個人對上了,就像在暗暗較勁,誰摻和都不中用。

那天他們自學校食堂辦理完充值,出來有僻靜的一塊地方。胡筠言叫住了傅茨茵,帶著半分認真的語氣,而不是隨和的態度。

旁邊的男生趙一桓慢了一拍,待他說完了,傅茨茵方才看過來,即時調整了神情,微笑著叫他的名字作為回應。

張誌尚則木然眼望前方。

趙一桓笑完了,雲裡霧裡問道:“為什麼感覺她隻和我一個人打招呼?”

張誌尚稍微點撥了兩句,那趙一桓如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咂巴兩句,鼓勵動用溫柔的攻勢,不然人家怎麼肯聽他說話。

胡筠言隻當沒聽見,看到彆處去。

張誌尚道:“彆管他,說了也是白搭。”

胡筠言自己不招待見,偏偏還斷定他和他一樣的待遇。

就在周末的前一天,張誌尚接到通知,第二天提前一節課放學打掃衛生,他需要會同其他班的衛生委員檢查評分,這可耽誤了和胡筠言他們的計劃。

張誌尚人緣不差,求兩下人家也無妨,然而班裡同學先後趕著去吃中飯,人已經走了許多,得儘快定下才好。

慌忙中他捉見了傅茨茵,笑著迎上去,並不拿食物和空頭人情作說辭,隻委屈巴巴地懇求說明天特彆重要,希望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幫幫他。

傅茨茵問他為什麼不找彆人,奈不住他再三說情,又想到閔曉園要去開會,她要等她,於是勉強答應了。

張誌尚笑吟吟仍舊握著笤帚掃他的地。那乖覺的樣子看得傅茨茵忍不住笑了,回身碰見胡筠言板著臉站在那裡。她覺得挺沒意思的。

他們打掃完了去吃飯,腳步輕快,趕上了在前的閔曉園她們,數個人連成一排走著。

有一個男生在後喊了聲傅茨茵,很快並入他們這個行列。人言碎碎,那個人像沉入水底,杳然無聲了。

張誌尚低著頭正思忖著明天的戰略,走完了神,陡然望見胡筠言探著頭擋住了視線,推他道:“乾什麼?看見誰了?”

胡筠言不答,等著風把那頭的話刮到耳根子底下,可是風好一陣歹一陣,把字音吹得七零八落的字音,他努力拾綴起來,企圖拚成完整的意思。仔細拚了半晌,並沒有值得聽的東西,失落之時,也忘了起初為什麼要聽。

微微卷著的枯樹葉在眼皮子底下經過,刮出極細極細的聲音。

14

早上本來就容易犯困,連堂課上完第二節,更有不少人倒下。

被半教室氤氳著睡夢的氣息催眠著,胡筠言也兩手交疊,伏在桌上假寐。

張誌尚踱到他前方坐下,手指在他桌上的的噠噠敲打著,問他有書沒有,沒有去找找,否則下節課撐不下去,快要吐了都。

胡筠言回道:“自己找人借,我反正是困了就睡,被叫起來也沒辦法。”

張誌尚遠兜遠轉到彆處去了。

傅茨茵打了個嗬欠,手中的鉛筆轉個不停,腦子卻是遲緩的。

曉園曾說,課間要動一動,再不濟說兩句話,轉移注意力,好過閉目養神。可是······

想到曉園,曉園就來了,帶了一本書來壓在桌上,封麵是玩煙花的場景,柿子紅的底色像被水稀釋了。她湊到茨茵耳邊,樂不可支地告訴她周網輝的讀後感。

“你能想象得出嗎?”

“想象不出。”

“再細膩美好的描述都不能逃過道德層麵的譴責。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道德感居然這麼高誒。”

“好好地怎麼又扯到你身上了?”

“突然想到的。”

“哦,那我發現的時間要早一點,在這本書之前。”

“我知道腦子有殼,除了本人誰知道裡麵裝著什麼東西。他就那樣冠冕堂皇義正嚴辭地說出來了。”

茨茵支著頭,笑著說:“你需要重新認識他。”

“算了吧。”曉園擺擺手,問:“上回你說借我的書,你看完沒有的?我最近倒想看完它。”

說話間,茨茵已把書找出來放到曉園手裡:“你拿走吧,送你了。”

“為什麼?你看完了?”

“沒有。”

“你該不會是害怕吧?”

“······哪有?”

“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好吧,我相信你。”

你說謊的時候和你平時表情很不一樣你不知道嗎?曉園心裡嘀咕,倚著桌子,翻翻書後麵的情節。

張誌尚在周網輝那裡得了書,一路叫過來,饒有底氣地拍在胡筠言桌上,道:“胡筠言,胡筠言,你覺不覺得你的名字讀快了就是hvan,hvan。”

傅茨茵正喝著水,來不及咽下去就被噎住了喉嚨,不得不側過一邊咳嗽,咳了半天。

曉園一邊不熟練地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邊焦灼地探著身子,像代她受過。

傅茨茵抬起手虛弱地晃了一晃,坑坑窪窪說了好幾個“不用”,曉園隻得停住了。

她勉強能直起身來,看著“安然無恙”,想必好了。

胡筠言轉頭問道:“張誌尚,你很閒是不是?多讀讀你的名字吧?聽起來像智障。”

曉園大笑出聲,收到前排齊刷刷投來的不明所以的目光。

傅茨茵又倒在桌上了。

15

第二天差不多的時候,張誌尚想要去放放風,見胡筠言又盹在那裡,已經不稀得來叫他。

可惜他來遲了,一走廊的窗台幾乎站滿了人,電線上的麻雀都不及他們整齊融洽,一排排一整棟樓皆是如此。

無數的嬉鬨之聲乘著清秋的風飄進來教室,惹得傅茨茵情不自禁往外看。隻見一片明晃晃的日光透著霜寒。她和那光亮之間隔了灰暗的一片地帶,那是鄰近一幢教學樓的影子。

光影裡的塵埃飛進她的眼睛裡,她回神揉了揉。一掠而過的胡筠言仿佛和平時有點兩樣,就像他也在那遠方灰暗的影子裡。

這樣也能睡得著?她不信,四下裡看看,再觀察了一番。

胡筠言的眼睛並未完全合上,眼珠子閃過的一絲光亮嚇得傅茨茵趕緊撤身,噤若寒蟬,想不明白他還不醒過來。

沒人在跟前,她又小心看過來,伸手在他麵前極輕極輕地劃過來劃過去,不帶走絲毫的風氣。胡筠言依然沉沉睡著,沒有反應。

她怕他突然間睜開眼睛,還想起聽說過有人睡覺就是那樣的。要放心未放心地,又因為不安而浮想聯翩:他現在睡著了會夢見類似的事麼?睡醒後記不記得?她是不是多想了?她為什麼會想到這些?一個個問題像高處墜落的石塊砸進她的心,砸穿了,她的心更加七上八下了。

鈴聲鐺鐺把走廊的學生招回來。

張誌尚一手重重拍在胡筠言肩上:“快上課了你還睡?”

胡筠言登時坐直了,兩手撐到最高處,問:“上課了?什麼課?”

“三節數學課,腦子睡糊塗了吧?”

茨茵心裡還疑疑惑惑的,並非她平日體察入微的緣故,而是他那副模樣與她所見過的起床氣有截然的不同。

茨茵摒除了一切的猜想,打個哈哈把自己糊弄過去了。她管得住自己。

近些天課間,胡筠言除了補覺之外就是百無聊賴地翻翻書,偶爾偏過頭來瞧瞧傅茨茵,望回書上,想起了什麼又再看一眼,試探性地湊近了看。

他的這些小動作,傅茨茵都知道的。好容易等到她有了空閒,可以審視邊上這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在走廊那兒和同學打鬨成一團了。

那時候的感情,就像課堂的知識,總是來不及全然地消化,又要被迫翻開新的一頁了。那時候的感情也過於脆弱,直接被碌碌的學習生活抹去了,留下空白的一塊,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才去意會,去填補。

傅茨茵絕不允許自己多看一眼,多一眼都是時間的浪費,而且理所應當是值得的。

現下開學一個月多了,一半課程第二單元還沒講完,老師們三天兩頭把期中考試掛在嘴邊,每提及一次,對傅茨茵而言就相當於一道警醒。

她努力地撇開與學習無關的雜念,她知道擾亂心神的那些東西,無論抓得住抓不住,最終都會像遠方孤帆殘留的那點影子,在天與海的縫隙消失了。

她不當然以為人生能夠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她要拚命抓住踏實的靠得住的東西,像建築的礎石,而非風動的雲。

接下來星期天的傍晚,她來到教室自習,往常這時候至少有一小半同學,眼前卻隻有兩三人。

正在整理帶回去複習的書本,忽然一陣腳步響,隨即消失了,原來是胡筠言。

傅茨茵冥冥中感知到了什麼,一抬眼,前麵那幾個女生一聲招呼沒打就走了,她差點叫出聲,當下隻得匆匆撿了兩本書出去,差點撞著了胡筠言。

他叫住了她,語氣真誠。

他像是長高了許多,以前沒注意過······她的一顆心快要跳出來,再受不了待在這,迫不及待要走,而且,萬一說了什麼讓她後悔一輩子的話呢?

她想不到能去哪裡,在走廊窗前立了一會兒,被坐在靠邊位置的王絢純請去她那裡小坐。

絢純教室裡人也少,傅茨茵把書擱在桌角,托著臉,問她在看什麼書。

攤開的那本書的邊緣微微泛了黃,王絢純忙用手蓋住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能看什麼書,當然是閒書咯。名字很難說得出口。”說到這,她牙齒都有些發酸。

“其實書名倒還好,可是裡麵的某些內容······我寧願我沒看過這本書。”

茨茵道:“你放心好了,可以不告訴我的。應該也不會有人撿到你的書然後公之於眾吧?”

王絢純笑著,倏然間盯住了她:“你要這樣說,我就有點遲疑了。前幾天晚自習才被老師繳了一本雜誌。”臉上又是自嘲又是笑。

“後來還給你沒有?”

絢純搖搖頭:“我和課代表不熟,和老師更不熟,也不喜歡她。雖然那一期的文章都還不錯,但還是算了。”說著心情有些煩悶,扭過頭去望望天色,神情一點一點正經起來。

她衝茨茵笑笑:“才說了幾句話,天就暗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