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飯(1 / 1)

流星箭 歐合 3778 字 2個月前

風卷靄散,朗日明夏。人意天光,具有喜態。

整個北原皆是熱鬨非凡,門庭前、草地間都鋪滿支起各色衣物布匹、書冊沉木,似是映著天上日光,將邊陲小城襯得五彩繽紛。滿街亦是裝滿了過路行人,商販含笑吆喝著,友人們相互拜訪問候,衣衫鮮麗的婦人牽著蹦蹦跳跳的小娃,與葳蕤百木一齊展示出夏日北原的勃勃生機。

柳元和穆遊回家便看到小陳皮自木門探出腦袋,看到他們便喵嗚不停,一陣短嗷過後,一聲賽一聲輕柔綿長,每每喊叫時雙耳還總是一聳一聳的,仿佛受到莫大委屈。穆遊俯身抱住了一躍而上的小貓,雙眉低折,滿眼儘是憐愛。

柳元將馬牽入後院馬廄,等到再回到中庭時,那小毛球已經無暇分身看她,隻對著飯碗一陣吸食。

見陳皮已由穆遊安排妥帖,轉身看向庖室中收整碗筷的穆遊道:“現在日頭正好,你先去書屋取書,我先把這些草藥收起來,等會便將衣物書卷都擺到中庭吧。”

說罷,柳元收拾起晾曬的各色草藥。穆遊將小陳皮抱出中庭,轉身走上閣樓推開書屋的木門。眼前一片漆黑,迎麵的寒意讓人仿佛置身山澗石洞之中。

穆遊摸到窗欞,支起上窗,日光瞬時瀑流直下,濃綠的苦楝樹枝悄然探入。窗戶的花紋烙印在地下,漂浮的塵埃在天光窗影下飄忽閃亮。

腳步聲伴隨一陣愉悅爽朗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終於要整理閣樓書屋了,小穆遊,我來助你!”

兩人一摞摞地搬書、擺書又翻開曬書。穆遊發現柳元好像對於規整物品極為感興趣。整個屋子雖然仿佛許久無人問津,但書卷羅列及其規整有序,曬在庭中的書亦是分門彆類。

穆遊細細察看,這滿院的書冊,隻不到一半是醫書典籍,還有一些金石雜書,剩餘的竟全是兵法武經。心想難怪程璧阿姐一直住在燕穀置,竟是半點史書也沒有。

搬完最後一趟,他指著那十幾摞醫書問柳元:“師傅,這些我都可以看嗎?”

柳元正呼喘著剛坐到搖椅上,“那是當然,醫藥自有我教,若我不在你尚有疑惑,便去隨意找一家藥鋪醫館掌櫃,隻說平山堂便儘管問就是。”她搶著說完這句話後,輕撫心口緩緩呼出一口氣,又接著說:“就是這武學,有些棘手。你不妨接著練章兄原先教你的,現在可以多看一些兵書。如有不懂,我便與你去燕穀置找置嗇夫解惑。等我給你再尋一個練武紮實的人來。”

穆遊眼中隻剩下那些占了半庭的書卷,聽到後輕聲點頭應答。

忽然,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穆遊抬頭看向柳元:“師傅,您還沒吃飯呢,我去燒飯。”

剛才回到家柳元便感到腹中饑空,一番行程折騰,如今反倒不是太餓。聽到穆遊說自己去燒飯,柳元睜開雙眼,笑著問:“你學了燒飯?”

今日采藥搬書本就穿的窄袖,現在隻將衣袖挽過臂彎就很利落。穆遊邊挽起衣袖邊應答:“是,前些天在街上偶然遇到莫阿娘,她送了一筐果子,她家小童又將我拉去家中。後來便熟悉了些,我求莫阿娘教我的。”他看著柳元那雙不辨陰晴的眼睛,又及時補了一句:“師傅做飯很好,隻是不忍師傅過於辛勞。”

柳元晃動搖椅撲哧一笑:“你當我在想什麼?”又是一陣輕笑,緩而自答道:“我在想我這命可真好。”

穆遊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每次看到柳元的笑心裡總會很開心,仿佛這日子還沒有苦到忍受不了,仿佛自己還可以鬆鬆氣去過一段夢裡奢求的生活。

少頃,柴扉開合,鼎沸人聲順著縫隙傾瀉整個中庭。

“柳姐姐,穆哥哥,我阿娘讓我來喊你們去家中吃飯呢。”

兩人皆是回頭一望,看到一個小童正站在門邊,腰背挺得筆直,似是宮中禮官一般,活像個小大人。

“莫阿娘好生厲害,她怎知我二人尚未燒飯。”柳元甩袖起身,走到小童麵前,摸著精巧的小髻,“阿雲,你娘親今日燒了什麼好飯呀。”

那個叫阿雲的小童先是十分開心,然後突然想到什麼,圍著柳元輕跑了半圈,繞到柳元另一身側,一把抓住柳元空垂的左手,“今日過節,娘親一早便防著我,不許我進庖室半步。我猜定然是有燒雞,或許還有蒸魚!”

阿雲還在搖頭晃腦地說著,柳元伸出右手向後招去,待到穆遊的手附上,柳元臉上那剛剛哄小孩的笑意倏爾加深。三人一行,柳元和穆遊就著阿雲的小步踏入外街繁鬨之中。

阿雲正是先前在深巷發現穆遊的那個藕色小童,不過八九歲的年紀,膽子卻是民巷裡出了名的大。

眾人還在疑心穆遊的身份時,他在大街上看到穆遊便伸手將人牽回了自己家裡。捫心自問他是在是對穆遊的黛黑短發垂涎已久,總想真正地摸一下。但眾夥伴發問時他又學著學堂師父的模樣,小手背到身後,也不看是否雙手可以相互抓到,隻管搖頭晃腦、伸脖閉目,悠悠說道:“你們都不想他如今住在哪兒嗎?平山堂啊!他叫誰師傅?柳姐姐啊!你們或許年紀還小,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之前大胡子和令長常常去平山堂拜訪柳姐姐。”

一眾夥伴顯然都是極天真爛漫的,完全不去細想阿雲不過比他們隻大一歲左右。原本圍成圓圈尚在拷問阿雲的小童皆作恍然大悟狀,笑聲像是夏日臨風的蒲公英種子彭地飛散在四周天地。

自那以後,北原各家各戶的小孩率先將穆遊劃分到自己的陣營之中,後來更是因為陳皮的到來,孩童們皆是“節衣縮食”般攢著寶貝去討好毛茸茸的小陳皮,更是親近起穆遊來。

北原眾人原本對穆遊便存憐愛之心,隻不過擔憂他莫名的來曆。這一兩個月見他常與柳元一同出入平山堂,自家崽子又誇得天花亂墜。百姓們想起自己不也是在北原鄰周逃來北原紮根的嗎。遂仍下戒心,想法兒一起養起來這個孩子。新摘的蒲桃、往年的胡桃、撈刀河的魚、後院的鵝,皆打包捆去平山堂。

就連穆遊向莫阿娘請教燒飯時,眾人皆想起陳年章大俠在平山堂的苦嚎,又是一把辛酸淚。

看到穆遊禮貌辭行的清瘦背影,大家聚在一起暗自謀劃著想要每日輪流給平山堂去送飯,哪怕柳元還像之前一樣拒絕,他們也要因這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為緣由狠心據理力爭。就在構想完一整套流程後,隻見穆遊一本正經地說師傅做飯很好吃,想學燒飯隻是想要報答師傅。

眾人皆是一愣,都在想柳姑娘難道這一年在潛心研究廚藝?轉瞬就想起程姑娘每日飯時仍是雷打不動地從平山堂出來,自然打消了去平山堂做客的念頭。又是紛紛憐愛這個明事理知感恩的孩子,各家阿娘都將自己的看家本領傾囊相授。

柳蔭歡雀,暖律暄晴。行走在外街,這次不僅有很多人向柳元問好,還多了不少與穆遊打招呼的人。柳元看向自己身側的人,也算是奇怪,無論她搜羅什麼牛羊鮮肉,那人仍是如常清瘦,隻有這身高比初見時已然高出不少。隻見略超過自己肩高的穆遊,麵對熱鬨街市上前來問候的阿公阿娘,臉上神情很是拘謹,及其懂事地一一回禮。隻有眉梢眼角彎翹起的弧度在暗自泄露自家主人埋藏的雀躍心情。

“時間正好,這是最後一道清湯魴魚。”柳元三人甫跨進門,便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將一個魚盤放到桌上。

庖室裡一位婦人聞聲掀簾,衝外麵喊道:“柳姑娘還有阿遊快入座,咱們這就開始吃飯了。”

“阿娘。”一直裝作小大人的阿雲,看到自己阿娘立刻撒開了柳元的手,喊著清脆軟糯的撒嬌童音便要撲向庖室。隨即身後出現一雙大手,剛還在廳前忙活的中年男子一把撈起將要飛撲的小娃。“彆惱你阿娘,跟阿爹一起招待你柳姐姐和穆遊哥哥。”

柳元向那人頷首致意,“常大哥,我們今日前來叨擾了。”

“常伯伯好。”站在身後的穆遊跟著問安。

“穆小友安好。算不上半點打擾,今日早上我看到你和章大俠一同騎馬出城,原以為今日你們有事外出。正想將穆遊小友叫來家中吃飯,沒成想你們竟一道回來了,連忙打法阿雲去喊你們來家。我猜趙其正在空敲平山堂的房門呢,他不知道人早被我們阿雲帶回家嘍!”身形高壯的男子邊憨笑著招呼柳元與穆遊,邊托著自家寶貝上下捧抱,阿雲幾乎要在阿爹懷中笑著飛出去。

“都彆玩鬨了,咱們吃飯嘍。”阿雲娘親彎腰從庖室中出來,手中還拿著一盤寒瓜。“咱們先吃飯,今日我去西市在胡人那裡買了兩個寒瓜,這曬穀天吃正合適哩。”

席間趙其竟找來,送了一壇陳年,還特意叮囑柳元一定要常去趙家酒坊喝酒。大人尚在待客,阿雲眼中卻隻盛的下桌上佳肴。就連大人聊起西市胡商出售的新鮮物什和聽聞的新奇趣事,原本對此極為感興趣的他亦是巋然不動。直至吃得肚皮漸變得溜圓,小毛頭又躡手躡腳地靠向柳元和穆遊,一手打聽著趣事,一手探聽起小陳皮的近狀。

忽然,自廊下匆匆趕來一人,但這次帶來的卻不是酒肉笑語,柳元認出那是燕穀置的小吏,叫文恒。

文恒跑進來時氣喘籲籲,不待調整呼吸看到柳元仿佛像見到救世英雄一般,未到前廳便遠遠對裡麵喊道:“柳姑娘,程璧姑娘她被人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