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說這個啊,我摸出來的。”
“你……你……你……!”
“我們都是女子,你不虧的昂。”
宋斯言仰麵靠在牆上,臉上緩緩顯露出一個苦笑,娓娓道來。
“父皇登基,改年號為定安。我阿娘是他的結發之妻,伴他不離不棄,本該封後。可父皇非要扶那王氏女為後,籠絡琅琊王氏,而我阿娘被貶為妾幽禁行宮,終身不得出。”
“阿娘的父兄皆戰死,族中隻剩一些婦孺孩童,父皇欺她母族無人,無人能為她撐腰,肆意至極。我阿娘被貶行宮的第三月診出有孕,她腹中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隻能是男孩。”
“隻有新帝的長子,才會有人在乎,她方能搏一搏。一生被困在四四方方的行宮裡,簡直令人窒息。”
宋斯言始終語調平緩敘述著。
“宋斯年愚蠢好色,難當大任。”她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無奈。
“而我,自幼聰慧,連世家大儒都對我寄予厚望,紛紛站隊。謀略兵法,君子六藝,凡是男子該學的,我一樣都沒落下。”
“可到頭來呢?所有明麵上的人際交往,都要我去。我在外麵拚死拚活,宋斯年卻隻需坐享其成。”她聲音微微顫抖,語氣間滿是自嘲。
“我本以為,隻要我足夠努力,就能得到我阿娘對我的認可,我不想再躲在暗處做他人的替身。”
“可在她的眼中,我不過是宋斯年的陪襯,是為他鋪路的石子。”
“隻因我是個女子,無法坐到那個位置上。這……公平嗎?”
沈枝意久久怔愣不已,扯了扯嘴角。
“的確不公平。”
“你走吧,不然太子府就亂套了,今日之事我會守口如瓶的。”
“多謝。”
*
定安二十二年,不覺間,夜已深,夜雨悄無聲息的下起來。
“主上,我們的人在北地發現了那人的蹤跡。”
“你說什麼!他竟然沒死!”
沈恪雙眸半闔,臉上蒙著一層寒霜。
他慢慢轉動著指間的血玉扳指,意味深長道。
“既然倒了,就彆妄圖再起。”
“是。”
幸好,當年留了一手,他應該會很在乎那個孩子吧。
“來人。”沈恪低喝一聲,聲音仿若裹挾著千年寒霜,門外的小廝忙不迭地推門而入,連頭都不敢抬。
“去,把玉夫人帶來。”小廝領命匆匆而去。
沈恪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心中已然盤算好一條毒計。
天色漸暗,燈籠一盞盞亮起,昏黃的光暈在微風中晃蕩,似是隨時都會熄滅。
不多時,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兩名侍衛半拖半拽地將一個形容枯槁的女子帶進書房。
這女子正是玉心柔。
“你……還記得蕭凜吧?”沈恪站起身,緩緩踱步到女子麵前,聲音刻意放柔,卻無端讓人脊背生寒。
玉心柔聽到“蕭凜”二字,原本空洞的眼眸瞬間有了焦距。
她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沈恪,喉嚨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嘶吼。
很多年,沒人提起他了……
沈恪卻仿若未覺,繼續輕聲道:“他還活著。”
玉心柔聞言,身子劇烈顫抖起來,眼中滿是恐懼與驚喜交織的複雜神色。
他想乾什麼。
“你的孩子,如今正頂著我相府嫡女的身份,在這府中安然度日。”
沈恪嘴角勾起一抹惡意的笑,“而我的親生女兒,卻隻做了個庶女。”
“你知道為什麼嗎?”
“你女兒,如今可是有個大好前程。當今聖上,為籠絡大臣,正廣選秀女。”沈恪踱步到窗前,手指輕輕敲打著窗框,“我打算送她入宮為妃。”
她聞言,驚恐地瞪大雙眼,想要開口反駁,卻發現喉嚨乾澀,發不出半點聲音。
“陛下雖年事已高,可對美人的喜愛卻絲毫不減。”沈恪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卻透著一股讓人膽寒的寒意,“這些年,死在陛下床上的女人可不少。她長得很像你,想必,這對她來說,是無上的榮耀。”
玉心柔拚命搖頭,淚水奪眶而出。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侍衛強行按住。
“你……你不能這樣做,她不是你的女兒,她是無辜的。”玉心柔終於擠出幾個字,聲音顫抖,滿是哀求。
“無辜?在這世上,哪有什麼無辜之人。她不是我的女兒有誰知道呢?”
沈恪轉過身,目光直直地盯著她,“玉娘,我這也是為了相府,這選秀之事可推脫不得。去的人隻能是相府嫡女,你懂嗎?”
相府嫡女嗎?
是不是不再是相府的孩子昭昭就不用入宮了……
幾日後,丞相府大擺筵席,宴請朝中權貴。
眾人推杯換盞間,氣氛正酣。
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長空,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子闖了進來。
“相爺,我們沒攔住玉夫人,請相爺降罪。”
“這是怎麼回事?”席間有人出聲問道。
沈恪故作愧疚,卻又難掩得逞之色,起身道:“這是我府中的妾室玉娘,不知怎的今日竟闖進了宴席,擾了各位雅興,實在抱歉。”
那女子卻像是沒聽到沈恪的話,指著坐在首位的沈恪,聲嘶力竭地喊道:“昭昭她不是許氏的女兒,是我的孩子!你不能送個假的進宮選秀!”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沈恪,眼中俱是震驚。
沈恪看著這混亂的場麵,嘴角微微上揚。
一切,都如他所料。
“諸位,沈某還有些家事,就不留各位了。”
“沈相言重,此番叨擾多時,我等就先告辭。”
眾人紛紛離開。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相府內卻燈火通明。
許氏帶著長子沈斯年,還有幾個粗使婆子氣勢洶洶衝到沈枝意的瓊華閣裡。
“你占了宛宛的位置,你母親就是個賤人,她怎麼敢偷換我的孩子,她怎麼敢的啊!”
“憑什麼你在這裡享福,而我的宛宛替你吃了十八年的苦!”
許氏眼底驟然迸發出惡狠狠的光芒。
“來人!把她從瓊華閣中趕出去,送到老夫人麵前。”
三四個粗使婆子上前死死地摁住沈枝意的胳膊,使她無法動彈。
沈枝意身軀微微顫動,目光中流露出的是難以掩飾的驚恐與不安。
“兄長,母親在說什麼啊?昭昭怎麼聽不懂,兄長,兄長,你說句話啊!”
沈枝意雙臂被掐的生疼,眼淚不由自主滑落,嗓音也哽咽了。
“你們放開我!”
沈枝意從未見過阿娘如此神色。
她不明白為什麼疼愛她的阿娘一夜之間像是變了個人,恨不得狠狠地折磨她來解恨……
為什麼愛護她的兄長變得沉默不語,連一眼都不肯看她……
“枝意小姐,請吧,莫要讓老奴為難。”
深夜,愈發死寂。
沈府那位曆經歲月沉浮、手段狠辣的老夫人。
在聽聞此事後,身著一身暗沉的錦衣,拄著檀木拐杖,步伐急促卻不失威嚴地趕來。
沈老夫人正襟危坐在高堂之上,花白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神情肅穆莊重。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恪上前一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要敘述了一番。沈老夫人聽完,臉色愈發陰沉,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擊著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玉氏你可知罪!簡直膽大包天敢混淆相府的子嗣!”
沈枝意一愣,下意識後退一步。
什麼意思?
她不是沈家的孩子!?
“你們沈家人都如此蠢笨,哈哈哈哈哈,都被我耍得團團轉,真是可笑。”
玉氏輕蔑地拍打著沈恪的臉,眼底凝著壓抑的恨意。
“快來人,將這個瘋女人從相爺身上拉開!”許氏猛地站起來。
“都給我退下。”
沈恪看著四周圍過來丫鬟婆子,低聲嗬斥道。
“昭昭,來扶著你母親些。”
沈枝意聽到沈恪喊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許氏厭惡她,為何還讓她去……
哦,原來他口中的母親指的是玉氏。
她不吭聲,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
沈枝意來到玉氏身邊,聽到她輕哼一聲,沒再言語。
“玉氏混淆相府子嗣亂棍打死,她的女兒送出府去自生自滅,宛宛入族譜,是我們沈家的嫡小姐。”
沈老夫人的一句話定奪了玉氏和她的命運。
沈枝意臉色煞白。
“宛宛,你受苦了。”老夫人一臉慈祥地看著沈宛宛。
“祖母,宛宛不苦,有您這樣為宛宛出氣的祖母是宛宛的福分。”沈宛宛咬著下唇,淚光盈盈道。
沈枝意朝玉氏看去,隻見她臉上揚起一抹解脫的笑意。
“母親三思,玉娘就算有錯也不至死,她的錯兒子願一力承擔。不如將玉娘和昭昭送去莊子上,任她們自生自滅可好。”
“母親良善,請您三思寬恕玉娘!”
他得把兩個重要的籌碼緊緊地握在手中。
“先把那個孽種給我押到祠堂去!”沈老夫人怒聲下令。
很快,沈枝意便被幾名侍衛強行押解著,朝著祠堂走去。
她被用力地推倒在地,膝蓋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疼意瞬間從腿部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