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先動。
賀母見狀,急得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兒啊,你可彆糊塗,這婚事可是關係到賀家的前程……”
“母親!”賀舟野猛地提高音量,打斷了賀母的話,聲音在正廳裡回蕩,震得人耳鼓生疼。
“陛下賞賜,自有規矩,我不敢違背聖意。至於婚事,我心中有數。”他的目光冷冷掃過那女子,眼神裡沒有一絲溫度,“莫要再拿這些事來煩我。”
無非是母家勢弱,她想尋個倚仗罷了。
家丁們見此,再也不敢耽擱,趕忙手忙腳亂地搬起賞賜,跟在賀一身後前往將軍府。
——明正堂——
賀舟野將韁繩隨意丟給一旁候著的仆人,大步邁向明正堂。
“祖父,孫兒來了。”
定國公爺是賀舟野的祖父,由於早年在戰場上傷及肺腑,這些年一直在府裡休養,不大見客。
賀老爺子雖然身上有些病氣但也是人高馬大威嚴莊重的。
廳內燭火搖曳,暖意融融。
賀老正坐在主位,雖身形略顯佝僂,卻難掩往昔征戰沙場的豪邁氣魄,依舊透著久經歲月沉澱的威嚴。
賀老抬眸,眼中閃過一抹欣慰,嘴角微微上揚,旋即又恢複了一貫的嚴肅。
“佑珩,此北狄一役你做的很好,勝得漂亮。”
佑珩,是賀舟野的表字。
賀老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勁竹,“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即便得勝,也不可有絲毫懈怠,你可明白?”
“孫兒銘記於心。”
賀老轉過身,目光落在賀舟野身上,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琢磨著,太子太傅家的千金,知書達理,和你也算般配……”
賀舟野摩挲著手中的茶盞,久久沒開腔。
“孫兒多謝您的關心,隻是孫兒不願像父親和母親那般,湊成一對怨偶。”
“孫兒想要的,是能與我相知相守的妻。若無此人,孫兒寧願孑然一身,終生不娶。”
少年眼裡一片平靜的坦然。
賀老眼角抽了抽,微微一怔,旋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語氣裡夾雜著一絲無奈,“你父母的事……唉,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便不再勉強,你的婚事,自己拿主意吧。”
賀舟野心中一暖,“多謝祖父成全。”
賀老走上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孩子,從小就有主意,既然想找個知心人,那就好好尋,彆委屈了自己。”
“孫兒定當慎重,不負祖父的期望。”
——丞相府——
暖香縈繞的浴室內,水汽氤氳,如輕紗般將四周籠住。
少女靠在木桶邊緣,纖指無意識撥弄著水麵,外間燭火斜斜晃亂一瞬。
沈枝意眼神微微一凝,歎口氣,眯起眼揚聲:“豆蔻?”
她沐浴之時不喜有人在近處伺候,但剛才卻分明聽見了腳步落地的聲響。
外間無人回應,沈枝意故作不知的站起身取下衣架上的衣物,嘴裡狀若不滿的抱怨道:“明明交代過半炷香後送些進貢的琥珀心來,居然敢不把本小姐的話放在心上。”
“明日就把你們通通發賣了。”
她迅速披上了放置在一旁的衣袍後,屏氣凝神,目光掃視四周尋個趁手的武器。
於是,她拿起了旁邊的銅製香爐。
裡麵燃著一爐梨花香,連翹知道她素來愛沐浴的時候燃香。
沉甸甸的,挺適合砸人。
宋斯年沒聽見水聲,想著她必然發現了他的到來,已經從浴桶中出來。
好機警的女郎。
他胸前一片血跡,看起來傷得不輕,咬咬牙繼續朝內室走。
略顯慌亂的腳步再度響起,在那道身影掀起帳幔的瞬間,沈枝意手中香爐頓時落下!
宋斯年本就為躲避雍王府的侍衛受了傷,動作也遲緩了許多,雖反應極快的往回撤,但肩臂處還是被那個沉甸甸的香爐砸傷。
身體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沈枝意一看沒擊中黑衣人的頭,又舉起手中的香爐再次擊打。
雖然是一身黑衣,但那料子十分精貴,袖口都繡了金線,在月光下熠熠生光,明顯是昂貴的蜀錦。
頭上的簪子也是貴重的東山雪玉,透亮似琉璃般,不是凡品。
這個品種的簪子她隻在一個人的身上瞧見過。
宋斯年不得不出聲阻攔道:“沈小姐,是我!”
這道熟悉的沙啞聲線。
當朝太子夜闖官家小姐閨閣?
沈枝意微頓,還沒來得及質問他,便聽見外間隱隱約約傳來喧鬨搜查的聲響。
再一看宋斯年這副勁裝覆麵行色匆匆的狼狽模樣,頓時了然於心。
“殿下!有人在追殺你?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宋斯年點點頭,“慌不擇路之下才翻進沈府,得罪之處請沈小姐見諒,我馬上離開。”
沈枝意眸色輕動,她扯過他衣袖把人往浴室深處帶,口中關切道:“上回宮中多虧了殿下幫我,我不忍殿下身陷囹圄,怎能不管。殿下暫且委屈些在裡麵躲躲。”
她紅唇一抿,眉間一皺,眼淚像小雨似的下個不停。
宋斯年猶豫半晌,想起相府外那群侍衛,隻能跟著她往裡走。
“你彆哭了,我跟你走。”
“嗯嗯。”沈枝意乖軟地點了點頭。
浴室裡鋪著溫潤的暖玉地磚,觸手生溫,每一塊都打磨得極為平整,泛著柔和的瑩光。
浴桶以極品沉香木打造,桶身雕刻著繁複精美的纏枝蓮紋,蓮瓣栩栩如生。桶內的熱水正嫋嫋升騰著熱氣,水麵上漂浮著層層疊疊的玫瑰花瓣。
浴桶旁,擺著一張梨花木矮幾,上麵整齊地碼放著幾方雪狐毛製成的巾帕,潔白如雪,柔軟似雲。
幾案上還擱著一套精美的茶具。
女子的浴室竟是如此,宋斯年都不知道該如何落腳。
“殿下莫要拘束,有我在這,他們無人敢闖進來。”
沈枝意提起茶壺,茶湯如練傾入杯中,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端起茶杯,遞向宋斯年,“還請殿下喝杯熱茶,壓壓驚。”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伸出,穩穩地接過茶杯。
但並未急於飲下,而是微微仰頭,目光從茶杯邊緣上方越過,直直地望向沈枝意。
“多謝。隻是這茶,怕是要燙嘴了。”
沈枝意兩手捧起幾案上的茶盞喝了口水,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旋即,他輕輕抿了一口茶,神色平靜。
沈枝意指尖輕敲案麵,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今日之事宋某感激不儘,來日定當報……答……小……”
壞了,中計了!
宋斯年倒爬在幾案上,意識不清醒前努力看了她一眼。
可她分明笑意正盛,眼裡沒半點心虛。
如意樓果然名不虛傳,藥效就是快。
如意樓乃是朝歌第一樓,能進的去裡麵的人非富即貴。但賣的東西也雜,名酒吃食,藥材珠寶,隻要是能掙銀子的,如意樓都賣,並且價格不菲。
這包迷藥,本來是她用來防身以備不時之需的,足足花了好幾個月的月錢呢。
沈枝意蹲下身,伸出手細細摸索著他身上有沒有什麼信物之類的,或者隱秘的世家圖騰。
當她的手摸到宋斯年的脖頸處時,她的呼吸一滯,微微皺眉,下意識地頓了頓。
沈枝意輕輕解開了他的衣襟,看了兩眼。
什麼破太子,這分明是個女嬌娥。
“怎麼會是個女子?”沈知意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茫然和疑惑。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卻獨獨沒想過這一種。
站起身,眉頭依舊緊鎖,眼神中滿是糾結與思索。
“豆蔻,進來。”
“小姐,這人是誰啊?”豆蔻瞧著浴室憑空多出來一個人,還衣衫不整的。
沈枝意搖頭,“不知道,你把他拖到內殿的暗室裡去,小心些,莫要讓人發覺。”
“是。”
翌日,沈枝意在豆蔻的陪同下朝著暗室裡走去。
暗室內沒有燭火照明,而是一個又一個的夜明珠升起亮光。
那人還未完全清醒,沈枝意便將鋒利的刀刃橫在了她的脖頸處。
“我不喜被人欺騙,昨夜你為何被追殺,來的人是誰,告訴我緣由我來救你,但我要聽真話。”
“不然就把你送到父親那裡,由他定奪,你說好不好,嗯?”
宋斯年隻得一五一十交代道:“是雍王府的人,我回京消息走漏,雍王不想在今日宮宴看見我。”
“錯了。”
“你是太子,也不是。”沈枝意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我第一次見你,你在宮宴上救了我不假,那時的你聰明又隱忍;但當我第二次見“你”時,那個“你”眉眼間都浮著層顯而易見的倨傲,打量掃視我的眼神還帶著三分輕佻,如同看一件玩物般。”
“你說,兩次的你是同一個人嗎?”
他終於低聲開了口,“我的確不是宋斯年,我叫宋斯言,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嘖。”
沈枝意輕哼,凝視了她好一會兒,才用著冷冷的語調說道。
“又錯了。”
“宋斯言,彆裝了,你分明是個女子!”
宋斯言忍不住瞪大雙眼,神色複雜,眼底泛出波瀾。
她女扮男裝的這件事就連父皇和朝中大臣都不知。
她怎知?
“你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