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是昨個沒睡好?怎瞧著眼下一片烏青,定是這貼身的女使沒照料好。”
皇後穿著朝服,織金繡鳳的衣袂長長地鋪展在身後,眉眼間自有一股端莊之氣,顰眉微皺道。
“本宮這有兩個可心的人兒,春花早年跟著民間的神醫學過些本領,能使貴妃經絡舒緩。”
“而這秋月生得一雙巧手,精通廚藝,是禦膳房上任掌事的首徒,將她送到小廚房,吃食上也方便些。”
“那就謝過皇後娘娘了。”
沈枝意垂下排扇般的羽睫,盈盈福身,絳唇輕啟。
“無需拘束,貴妃在相府被千嬌百寵著長大,如今入宮,同在家中一般即可。”
皇後走下高位,拉過沈枝意的手將自己腕上的玉鐲推了過去,目光流露讚歎之色,唇角微揚,笑道。
“妹妹生的極好,本宮瞧著頓生歡喜,日後多來坤寧宮陪陪本宮,莫要生疏了。”
“是。”
沈枝意甜甜一笑,嬌俏道。
沈枝意回到瓊華殿後將腕間的鐲子褪下來,放入妝匣中。
翠色欲滴的玉鐲,恰似春日新柳,質地溫潤細膩,如羊脂凝脂,觸手生溫,仿佛一汪清泉在腕間流淌。
沈枝意神色懨懨,鐲子成色不錯,就是送的人沒什麼真心,可惜了。
晨曦透過薄紗窗簾,灑在貴妃的寢宮。
榻上的美人慵懶斜倚,墨發如瀑,幾縷碎發垂落在白皙如雪的頸邊,更添幾分嫵媚。
她雙眸含情,恰似盈盈秋水,眉如遠黛,不點而朱的唇微微上揚,露出一絲饜足的淺笑。
身著一襲嫣紅蹙金繡牡丹宮裝,金絲銀線勾勒出的牡丹嬌豔盛放,花瓣層層疊疊,栩栩如生,似要將那春日的繁華儘皆披於身上。
外罩一層薄如蟬翼的煙羅紗,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飄動,如夢似幻。腰間係著一條羊脂玉如意帶,下墜著的祖母綠玉佩溫潤通透,翠色欲滴,更襯得她膚若凝脂。
榻邊的小桌上,擺放著一盤新鮮的荔枝。她玉手輕抬,拿起一顆荔枝,指尖微微用力,那粗糙的外皮便裂開一道縫隙,露出裡麵晶瑩剔透的果肉。她將果肉送入口中,輕輕一咬,汁水四溢,甜美的滋味在舌尖散開。
沈枝意微微眯起雙眸,細細品味著這難得的清甜,喉間溢出一聲滿足的輕歎。
好吃,她喜歡。
賀舟野踏進內殿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幅美人圖。
沈枝意瞧見他音色含笑輕哼道:“賀將軍這些日子越發熟稔,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來了。”
“嗯。”
見她歡顏,八百裡加急送來的荔枝,賀舟野隻覺值得。
沈枝意輕輕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上揚。
“怎麼樣?鋪子進賬是不是多了好幾成?”
沈枝意一手支著下巴,一雙眼眸亮盈盈的看著他。
得意洋洋的,像一隻驕矜的小貓。
“嗯,你那晚妝濃的生意愈發好了。”
賀舟野嗓音低沉中含了些許笑意與柔光。
“這個月的進賬比上月多了兩成,客源也穩定。新出的幾款胭脂和口脂很受歡迎,不少臣子的內眷都派人來訂,說是用了之後效果很好,她們還介紹了不少人來買。”
“看來我當初的眼光沒錯,這幾款新品確實下了不少功夫。”
沈枝意手指有意無意地輕輕蹭了下他的腰。
“舟野哥哥在外為我奔波,辛苦了。”
賀舟野嗯了聲,微微俯身靠過來。
“阿昭要怎麼獎賞我?”
沈枝意被他捏住鼻子,小臉漲的通紅,實在憋不出氣兒了,一雙眸子水光瀲灩地瞪著他。
“阿昭許我一個承諾如何?你與陛下的籌謀我也猜出幾分,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讓自己置身險境。”
“好。”
她才不傻,她要好好的活著。
沈枝意輕輕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上揚。
“舟野哥哥,這丞相的位置該換人了。”
賀舟野卻就此沉默了,垂著眉眼,緊抿著唇,表情有些嚴肅地開口。
“你可知這利刃也會刺向你自己?沈恪老謀深算,黨羽眾多,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沈枝意放下茶杯靠近他,控訴地質問道。
“你不會反悔了吧?”
“我既答應你了,就決不悔。”
沈枝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如今沈恪為首的勢力愈發猖獗,朝堂之上忠良被打壓,百姓苦不堪言。他把控著吏部和戶部,掌控官員任免和財政大權,還在軍中安插親信,陛下也會儘快有所行動。”
“讓我們的人配合陛下的肅翎司,拿下沈恪。”
“賀舟野,我們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隨時可能被人取代。”
“而我要做的,是執棋者,掌他人生死。”
沈枝意從未在他的麵前掩藏過她的野心。
賀舟野扳過她的下巴吻上去。
“嗯。”
沈枝意推開了他。
“把衣服脫了。”
語氣乾脆又利落,沒有一點遲疑。
賀舟野端正的坐在小榻上,勾著唇彆有深意地看著她。
“快點。”沈枝意催促道。
沈枝意走到他身邊,小手勾一勾他的手指。
賀舟野僵硬著身子,頓在原地沒動,任由沈枝意解開他的腰帶,把藥膏緩緩塗抹在他的傷處。
沈枝意耳朵根很不爭氣地紅了一片。
當時有許氏派來的刺客刺殺她,她還來不及反應是何事,身後已有一道身影快速拽住她偏身過去。
利箭刺破血肉的聲響隨之在耳邊響起。
沈枝意被這股力道攬入懷中,她呼吸一滯,驚慌低眸,從頭到腳感覺到一陣寒意。
映入眼簾的是一截沾染鮮血的箭矢從賀舟野的肩頭穿過。
“賀舟野,值得嗎?”
她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眼前人小臉精致,眉目如畫,氣質驕矜。
賀舟野單手支著頭,沒忍住輕輕碰了碰她。
“值得。”
他揉了揉她的唇,似乎是同她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前路再好,沒有你,就沒什麼要緊的。”
沈枝意一巴掌打了下他伸過來的手。
“彆亂動。”
說罷,她手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
瓊華殿的內室,響起喑啞隱忍的悶哼。
不就上個藥嘛,他喘什麼喘。
她剛把藥膏放下,就聽見一句。
“昭昭,我疼。”
沈枝意連忙扭過頭去查看他的情況,措不及防和他貼了額頭,他帶著淡淡的鬆竹香氣,抵住自己微微泛紅略帶水潤光澤的唇,悄聲低語,桃花眸浸水,欲予欲求。
連一向淡漠的神情都帶了抹豔色,分外勾人。
活脫脫地像話本裡勾人的男狐狸精。
“那今日準你午睡留宿可好?”
“謝娘娘恩典。”
賀舟野低著聲音叫她名字,眼瞼周圍都是濕漉漉的,眸底灼熱的愛意半點也不掩蓋。
沈枝意瞪了他一眼,不正經。
午膳小廚房燉了老鴨湯,還做了宮裡名菜佛跳牆、紅燒獅子頭、桂花魚翅、糖醋鯉魚,東安子雞。
而今雖已入秋,秋老虎仍甚是厲害,沈枝意怕熱,佩蘭還特意準備了槐葉冷淘,清爽甘甜,消暑解熱。
沈枝意邁著慵懶的步伐,緩緩走到他身邊,一頭栽在了他的肩上,拿腦袋在他脖頸裡蹭了蹭,像是一隻尋求安撫的小貓。
溫熱的唇滑過他的頸間,她尋了個極為舒服的位置靠著,長長的睫毛輕輕闔上,閉上了眼。
“睡吧,獎勵你的。”沈枝意打了個哈欠,帶著一絲倦意。
“嗯。”
賀舟野素來覺得這白日小憩是極為奢侈且無用的事。
可今日,身旁卻多了個她。
賀舟野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
金烏將墜,淡月新升。
賀舟野從瓊華殿出來後就被人叫住。
“賀將軍好久不見。”
“賀將軍近日與貴妃娘娘的來往頗為密切,不過,賀將軍是外臣,理應注意分寸。”
來人身形修長,著一身月白色錦袍,袍擺繡著幾縷淡青色的雲紋,腰間束著一條白玉腰帶,愈發顯得身姿挺拔如鬆。
甚是礙眼。
“賀舟野,你以為你對沈枝意有多特殊,她隻不過是利用你達到她斂權的目的。你捫心自問她對你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與你無關。”
賀舟野的聲音肅然而冷冽,不摻雜一絲情緒。
阿昭自然對他滿腔真情。
“嗬,你還不知道吧?當年她為什麼拋棄你,因為你無權無勢,她跟你隻是玩玩罷了。”
賀舟野不以為然,阿昭容顏嬌美性情天真,貪慕富貴什麼的,乃人之常情。
反正日後和阿昭長相廝守的人是他賀舟野。
阿昭身旁的人隻會是他。
崔暨白看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頭疼。
“賀某的事不勞崔公子費心,崔公子閒來無事可以想想與相府的婚事該當如何!”
當年沈枝意與崔氏子的婚約人儘皆知,隻等她過了十八歲的生辰便完婚。
可她被沈家送往莊子的那一刻,兩家人心照不宣地換了婚約的人選。
沈府逼迫,崔氏暗中推波助瀾。
沈枝意被退婚後成了朝歌城中那些宴會中婦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崔暨白定下同相府真正嫡女沈宛宛的婚約。
狡兔死,狐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