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天子敕——鬱氏女晏清,堂前失儀,目無尊長,然念其年歲尚小,情義可嘉,故著鬱氏女至張府登門賠罪,連三日上廣慈寺誦經祈福作罰——”,宣旨公公扯著嗓子,甩著拂塵在鬱府前傳達聖意。
“臣女接旨。”,鬱晏清頂著一個大黑眼圈跪著接旨。
鬱澈瑾起身後便笑著給宣旨公公一個小荷包以作茶錢送走公公,宣旨公公眯著眼樂嗬嗬的:“安涼公客氣了,這是咱家該做的。”
鬱晏清打著哈欠不緊不慢地起身,鬱澈瑾瞧著她也是佩服:“聖上都遣人來傳口諭了,上點兒心吧。”
“知道了。”,鬱晏清心道,皇帝讓我去道歉,我就去道歉,讓我去燒香我就去燒香唄,我多乖啊。
於是乎,鬱晏清便開始了她的道歉之旅。
第一站,宋府。
鬱晏清跟著鬱澈瑾一路進去,聽著哥哥一路的寒暄,宋家官職不高,鬱澈瑾親至他們也是始料不及。進了正廳,眾人才落座,正在養傷的宋淮原便已經衣著整齊地來了:“見過安涼公,問鬱小姐玉安。”
鬱晏清起身回了一禮道:“昨日還要多謝你,傷勢如何?”
宋淮原有些緊張:“無事,養兩日便好了,多謝鬱三小姐掛懷。”
鬱晏清察覺了他的一些怪異:難道是自己從前對他太過冷漠,他竟如此害怕自己麼?
便對他和善地笑了笑,誰料那宋淮原竟愈發局促,鬱晏清隻道是古人多拘謹。
由於還要去張府致歉,便沒有在宋府久留,不一會鬱家兄妹便起身告辭。
送至宋府門口,宋淮原咬了咬牙,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模樣道:“鬱三小姐,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鬱晏清有些意外,但還是爽地點了點頭:“好。”
二人便避開眾人,到一旁去說。宋淮原站得離鬱晏清三尺多遠,拱手作了一揖,道:“實不相瞞,昨日一事,其實是有人提前告知於我的。”
鬱晏清有些吃驚:“是誰?”
宋淮原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鬱有難”三字:“我也不知,原來收到這個隻當是一場惡作劇,我雖有些在意,但還是不敢貿然上前打攪。沒過多久,不知何處飛來一顆花生擊中了我的左腕,我雖不知來信者的深淺,究竟還是覺得事出蹊蹺,便還是繞到您附近,以防生變。果然我剛起身沒多久,爍公子便不慎闖入筵席。我其實……並非是第一個察覺到要保護鬱小姐您的安危的人。”
鬱晏清恍然,這才對嘛。
怪不得她之前一直覺得奇怪,宋家的席位離得遠,他如何能及時出現,竟一直有一雙手無形中影響著事情的進程。
究竟是誰?這人好像對她並無惡意,可為什麼又能知道宋淮原與自己有幾分交情會為自己解圍,且大費周折地讓宋淮原幫助自己,自己卻不領這份情呢?
不過這才是宋淮原眼神躲閃的真正緣由吧,她莞爾一笑,接過紙條。
倒是坦誠。
“多謝相告。”,鬱晏清真心實意地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宋淮原目送她離開,心裡一塊兒懸石落地。她莞爾一笑,仿佛冬日抽芽,暖風拂麵,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緒。
宋大人怎會不知道自家兒子的心緒呢,歎了口氣小聲道:“若是從前,即使是高攀,隻要鬱家願意,也並無不可。可昨日為父觀其心性,惻隱太甚,諸事又多,難保不會將那些事都處理成麻煩啊。”
“父親多慮了,她之風采,宛若仙人之姿,又怎是我可以宵想的呢?”,宋淮原也是在告誡自己。
鬱澈瑾雖不知二人說了什麼,但回想著剛才妹妹的那一笑發自真心,倒重新燃起了對宋淮原的希望。看著妹妹若有所思的樣子,還以為是少女懷春,終於是鐵樹開了花,晏清開了竅:“宋淮原這小子靠譜吧?要不你倆再試試?”
鬱晏清對著他比了個拳頭,鬱澈瑾故作一副害怕的樣子,便不再多說。
鬱晏清藏在袖子下的手裡摩挲著剛才那張紙條,方才那字剛勁俊逸,都說見字如見人,直覺是一個堅毅非俗之人,可她初入京城,似乎並沒有認識這號需要隱藏身份的人物啊。
雖說似乎當與二哥商議一下此人為好,但以二哥大驚小怪的樣子,要是知道了有這樣一個人暗中觀察,那還不得翻了天了。
估摸著日後出門買件衣裳都要帶上十個八個護衛,搶了涼戊的飯碗才算好呢。猶豫片刻,鬱晏清終究還是沒有張嘴。
一盞茶的功夫,張府到了。
左相早有消息聽聞鬱家兄妹今日要來,於是遣人在路口候著,等鬱家馬車一道便有人回去送信。等到二人在張府門口下車時,左相、左相夫人和張樂然都已在門口了。
鬱晏清趕忙躬身行禮:“昨日是晏清唐突了,還望張大人張夫人見諒。”
“鬱丫頭不必如此,樂然也有不對的地方。”,張夫人收拾好了表情,今日看起來格外慈祥,“樂然,還不過來道歉。”
張樂然有些不情不願地走過來,隨意蹲了一蹲,算是行了個禮。
鬱晏清本也沒指望什麼,隻是暗歎兩位老人神乎其技的演技,變臉變得如此之快,甚是厲害啊,不知道自己還要幾年工夫才能修煉到這種境地。
沒寒暄幾句,張樂然一副趕瘟神的樣子就要迫不及待地將二人送走,瞧著左相與老夫人也沒有留客的意思,鬱晏清巴不得趕緊開溜呢,於是也不多客套,完成任務好交差。
廣慈寺就在玉京城北一處小山半腰,車馬並不能直接行至寺廟正門之前,待她見到麵前的一百八十八級石階,自信滿滿地一腳踏上去。
“哎喲!”
“阿晏!沒事兒吧!”,鬱澈瑾忙扶起被裙子絆倒的鬱晏清。
糟糕失策,自從來到這裡還沒有好好鍛煉過爬樓梯這項技能呢,唯一走過幾級樓梯還是在初入皇宮那日。鬱晏清有些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扶了扶發髻。
遂瞥了一眼一旁上下的香客,也有樣學樣地輕提前裙往上走:“沒事兒,我剛沒留神。”
虧得自己之前竟還曾吐槽過電視劇裡的古裝片,那一個個女生沒跑兩步就摔得東倒西歪的,總是跑不過追捕的人,還道是虛假做戲,誰料自己也有成為戲中人的那一天呢?
耳畔忽然從四麵八方傳來幾聲竊語,原以為是自己方才摔了一跤引人注意了些,便有些尷尬地往上繼續走,越聽越不對味兒。
“瞧,這便是鬱家那個。”
“你是說昨日那個……”
“對,對,就是她。”
“她竟有膽打相府前進?看著清秀可人,真人不露相啊。”
“長得倒是比我想得好看許多,你瞧這眉眼,這麵容!”
“你沒聽說書的說嗎?鬱家女美若天仙、衝冠一怒為婢叫板,怒斥張相夫婦又扇跋扈小姐。”
“美則美矣,可這脾氣,滿玉京的貴胄哪個敢娶她做新婦的?”
“絕色佳人,俠義敢為。我覺得甚好!今日便要作詩一首!”
“你個酸秀才,又開始拽文了!”
“我聽說城東的詩會今晨的選題便是這事兒呢,他要作便作吧,說不得還能拿去說上一二。”
……
什麼玩意兒?
說書的,寫詩的,閨閣小姐們,高堂市井內,怎麼都知道這事兒了?果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古人誠不欺我也。
“二哥,昨日之事怎麼傳得這麼快?”,鬱晏清麵上有些掛不住,彆了彆頭仿佛這樣就瞧不見那些議論之人了。
鬱澈瑾倒是一臉早有預料:“我昨日就同你說這事兒小不了,那可是左相唯一的孫女,捧在心尖兒上的寶貝,自己愣是沒舍得打過一下,倒叫你一巴掌把人扇哭了,能傳得不快麼?”
鬱晏清苦著一張臉加快了腳步,一個小廝來到鬱澈瑾身旁附耳說了幾句話,他便點了點頭揚了揚嘴角:“阿晏,有人喊你二哥我喝酒,先走了。近日裡天黑的快,你祈完福早些回來,沒得被妖怪捉走了。”
“你去就去,哪兒來的妖怪,少嚇唬我。”,鬱晏清擺了擺手,一個人叉著腰爬得氣喘籲籲才到了寺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鬱晏清恍若未見,徑直從那人身邊穿過,抬腳就要邁入寺中,那人一把揪住鬱晏清便閃進一間雅室內。
“你這人好生奇怪,光天化日之下便拉拉扯扯。”,鬱晏清用奇怪的調子扯著嗓子說。
“怎的?昨日才一戰成名,今日便不認識我了?”
“我哪兒能認識您啊,那是多麼尊貴的身份,大忙人一個。”,鬱晏清剜了他一眼,聽著更上火了。
五皇子打著哈哈道:“是是,我是昨日不該提前退席留你在那,那我怎麼會知道能發生這樣的事兒?你沒見我聽說父皇罰你來廣慈寺,我一早便在這等你來麼。這都等了一個時辰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吧,您大人有大量,彆生我的氣了。”
“你還說呢!昨日都快氣死我了,明明是那張樂然屢屢惹我,今日還得給她道歉,你真是關鍵時刻掉鏈子!”
“你這話倒說得新鮮,我是要緊時候沒給你撐腰,那掉鏈子又是什麼說法?”
“你彆扯開話題,我今日都成了被議論的頭條了!怎麼辦!”
“多好啊,揚你鬱大小姐的威風。”,五皇子偷笑。
隻聽得“啪”地一聲,旋即傳來一聲悶哼和故作誇張的“哎喲”。
內室竟傳來一聲輕笑,笑得乾淨而放鬆。
“你怎麼還真打啊,我都同你道歉了。”,五皇子揉著肩膀,故意流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誰讓你也編排我。”,說著,鬱晏清沿著笑聲,轉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