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五皇子聞言默然,世事如此,又能如何?
卻又出乎意料地聽見她又道:“不過斯人已逝,也許對他來說,這也是很好的結局。”
他皺了皺眉,這話夾著說不出的冷意,還未多說什麼,耳邊便傳來馬車聲。
一輛馬車停在府前,一位公子斜倚著侍從從馬車上下來,景泰藍的長袍疊著品藍內襯,腰間束著一條淺色祥雲紋錦帶,還壓著一塊兒成色上佳的羊脂玉。
那公子眉眼修長疏朗,望著你時眼裡猶如升起點點溫潤熒光。周身散發著一種說不清的清雅出塵的氣質,若你能親眼見到他,隻一眼,你就明白老祖宗說的“芝蘭玉樹”是個什麼樣子。
那公子抬眼望向鬱晏清,輕道:“姑娘心地純善,很好。隻是此處……咳咳,要慎言……咳咳。”
才說了沒幾個字,那公子便以手做拳狀捂於口前咳個不停,另一小廝連忙為這公子披上一件米白金紋大氅,領口是一大塊兒極品白狐毛。大約是身上一暖和,那公子蒼白的麵色便好了許多。
鬱晏清直盯著一張臉看個不停,心下暗歎可惜可惜,竟是個病秧子,正疑惑是誰,聽得身旁的五皇子關切道:“六弟要保重身子,天寒地凍的,若是實在不成,遣人送來禮就成了,何必親來?”
鬱晏清心下了然:原來這就是傳聞中體弱多病的六皇子,傳聞所言非虛,果真體弱,隻是竟不知生得如此好看。
鬱晏清忙見禮:“臣女鬱氏見過六殿下,問六殿下安。”
“要不,這湯婆子先緊著您用?”,鬱晏清鬼使神差地將手中裹了錦緞繡著黃梅樣式的湯婆子塞進六皇子的懷裡,就怕一陣冷風將這病美人刮了去。
“這怎好意思,何必多禮,多謝了,我不過是個被人金尊玉貴養著的藥罐子……咳咳。”,六皇子偏過頭去又輕咳兩聲,手上卻將那湯婆子藏進狐皮大氅裡頭。
鬱晏清見他的樣子偷樂,這一個個皇子們都還怪有意思的。
“六弟,你天天就是胡思亂想,趕緊進府歇著吧。”,五皇子扶著六皇子的肩往府中走去。
鬱晏清默默跟在身後聽著。
“四哥怎麼還沒來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哥的性子……咳咳,前幾日,左相親遞了折子參了四哥一本,他自然是心中有氣。”
“四哥今日不來了?”
“他說身子抱恙,托我將禮送到……咳,不知今日是否還會來。”
“唉,你同四哥關係最好,也勸勸他。彆和左相一直僵著,終歸是不好。”
“咳咳……是,我也這麼說……”
到了府裡送禮記錄的地方,六皇子的隨從不用多言已將禮物呈上。
“五哥,你的禮呢?”,六皇子關心道。
“你三哥已經都幫我帶上了,放心吧。”,五皇子轉頭,聲音不小,“晏清,這裡。”
一時眾人都齊齊安靜下來。
鬱晏清感受到四周齊齊射來的視線,頭皮有些發麻,心道:周子徜啊周子徜,你想害死我。
意外地,六皇子開口了:“晏清,可到此處呈禮。”
六皇子也這麼叫,眾人又漸漸小聲說起話來,氛圍才不至顯得如此緊張。鬱晏清有些意外,但到底是鬆了口氣,還是頂著不曾減弱的視線輕道:“南安,快去啊。”
啊啊啊啊啊,i人屬性大爆發!!
南安似乎也有些拘謹,聞聲後如夢初醒,方才上前將禮呈與管家小聲說話。
五皇子似是有些懊惱錯了話,怕給她惹麻煩,倒是六皇子拍了拍他的肩寬慰他幾句。
反正事已至此,鬱晏清嘗試著不去理會那些目光,往前幾步走近,輕道:“多謝六殿下。”
六皇子回以一笑:“客氣。”
長廊拐角處,一個衣裝華貴的女子死死攥著手裡的絲帕,看著五皇子與鬱晏清自如地交談,咬著牙問道:“那個女的是誰?”
下人回道:“是定遠大將軍的獨女,鬱氏。”
“定遠大將軍?是聖上前幾日剛封賞的那個涼州來的鬱氏?”
“正是。”
“方才也是她與五殿下在府門前拉拉扯扯?”
“就是她沒錯。不過小姐,她好歹是正二品大將的幺女,不是咱們之前的那些小魚小蝦。”
“我祖父是一品!她個二品也配入我的眼?不過是荒蠻之地養出來的野丫頭,也想與我爭?你個沒出息的。”,女子斜著眼冷哼一聲,回身離開了。
之後,鬱晏清便與二位皇子暫時分道而行了。鬱晏清到了女眷區,直往正屋而去。
屋內,左相夫人端坐於主座之上,鬱晏清上前幾步行禮道:“臣女鬱氏晏清,見過張夫人,夫人虔請崇安。”
“好好,鬱家小丫頭已經長這麼大啦,上一次你父親同我說起你時,你才剛出生呢。彆杵著啦,快找地方坐吧。”,張老夫人很是慈祥。
鬱晏清自然地流露出小輩的些許羞怯,這跟過年時候對著不熟的七大姑八大姨寒暄也沒什麼分彆,後又行過一禮,便到待客的旁屋尋了個角落安靜坐著。
南安剛剛站定,便要張羅著是否有地方能讓小姐換上乾淨的鞋襪,剛才踩雪恐怕是打濕了,便急匆匆出門去問了。
鬱晏清瞧她一會差點撞了頭,一會差點絆了一跤,揪了揪心,輕搖了搖頭。
南安如今也不過十三四歲,照理還是上初中的年紀,慌裡慌張也是正常。
忽然一個抬眼,她望見一個氣勢洶洶的小姐跟鬥雞似的朝她步步逼來,後邊兒還跟了一眾她根本對不上號的孫家小姐李家小姐等等之類的小姐丫鬟們,就差沒把“找茬”兩字兒刻在腦門兒上了,鬱晏清無奈地閉了閉眼。
omg,不會吧。真來啊,我不會宅鬥啊啊啊……
“涼州鬱氏?”,為首的那女子語氣頗為不善。
“是。”,鬱晏清放下手裡的茶,閉了閉眼,不願多言。
“你一個荒蠻地方來的村姑,誰允許你勾引五皇子殿下的?”,對方的小跟班兒倒是直愣愣地把意圖都丟了出來。
原來是周子徜的桃花。
於是鬱晏清看著眼前麵容稚嫩的姑娘小姐們,暗自做了做心理建設,便冷靜地道:“小姐錯認了吧,我不是你說的荒蠻村姑,也不曾如你所說那般招惹是非。諸位要慎言啊。”
“張姐姐親眼瞧見你與五殿下六殿下糾纏不清,你還想抵賴?你才來玉京幾日,若不是你刻意接近,哼。”,旁邊一個小姐出聲道。
姓張……,左相的親戚?
“若是說上兩句話也算有錯,那大牢該日日擴建才是。”,鬱晏清覺得好笑,一副全無所謂的樣子把玩著手裡的茶盞。
“牙尖嘴利,你這點兒歪心思倒還用不著大理寺的大人們管教你,聽說你出生便克死了你的母親,沒人管教也是在所難免。”,一個小姐幫腔作勢。
聞言,身旁的一些小姐們似是想到了什麼,麵色有些奇怪,張家小姐狠狠剜了那小姐一眼,那小姐恍然,低下頭神色頗為閃躲。
“那麼今日本小姐來幫幫你便是。”,姓張的小姐終究還是放過了那位神色躲閃的小姐,繼續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聽到亡母,鬱晏清有些臉色發青,便沒有注意到她們的異樣。
即便不是自己真正意義上的親人,可聽南安的說起,從前母親難產,家裡父兄悲痛欲絕,顧及鬱晏清的感受,從來不肯輕易提起,何況而今竟有人堂而皇之地將彆人的亡母當作痛處狠戳一記,真真是無禮至極。
當她看見臉被扇得通紅的南安從門外被人架進來時,桌上從杯中撞擊落出的茶水仿佛能結冰。
“你這是什麼意思?”,鬱晏清猛地站起身來,冷聲道。
“是你的奴婢衝撞了我,本小姐不過替你小懲大戒一番,怎麼了?”,張家小姐滿不在意。
鬱晏清上前去一把推開兩個丫鬟,扶著南安低聲垂問:“南安,你還好嗎?”
“小姐,我沒事,我沒有衝撞這些小姐們,我隻是去問了廊中一個侍女有無更衣的地方,那侍女問了我的來曆便把我帶去這些小姐麵前懲戒了我,我真的沒有衝撞小姐們!”,南安捂著臉上的紅腫之處,有些委屈地帶著哭腔。
“這就是張小姐所說的衝撞?”,鬱晏清已經明白她們是故意來找茬,南安不過是被自己牽累的,此刻已是怒火中燒。
“本小姐說了,是你這個賤婢衝撞了我,難道要去相信一個下人的話?”,張家小姐神色不變,想來一貫是如此行事的,驕縱慣了。
鬱晏清幾乎是想以其人之道還以其人之身,狠狠地打回去。
南安一把揪住鬱晏清想要揚起的手,低語:“小姐,我隻是一介婢子,二少爺說了我們要在相府安分些。”
可那張大小姐怎麼肯善罷甘休,當即嗤笑:“你想做什麼?你想打我?你也不看看這是在什麼地方?”
“張姐姐,瞧她那孤陋寡聞的樣子,頭上連釵子也沒幾支的窮酸樣兒,恐怕她連姐姐是誰都不知道。”,一旁的某個張王孫李小姐言道。
另一個不知名的小姐又道:“張姐姐乃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左相爺的嫡親孫女。”
鬱晏清仔細看了看南安身上也隻有臉上一些皮肉擦傷,頭腦清醒了幾分,見這些惡毒的丫頭片子一唱一和跟唱戲似的輪番上陣的樣子,便是一陣惡寒。想拉著南安上點藥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對對對,我窮酸。你們高貴就好。”
怎料那張大小姐儼然一副人上人的“高貴”嘴臉,一把揪住鬱晏清的披風:“你想走?話還沒說完呢。”
“張小姐還有什麼事?”,鬱晏清耗儘最後一點兒耐心回頭問道。
“你的丫鬟不懂事,便用你這件披風來賠吧。”,張樂然倒是意外這荒蠻女的披風竟然做工如此之好,雖說她不缺衣物披風之類,可這女的怎麼能有比她好的東西?
“這是我兄長贈我的,我不能給你。況且是不是南安的錯,你心中有數,恕不奉陪。”,鬱晏清用力從她抽走披風扭頭就走,故意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道,“沒想到左相家如此清廉,連件披風也要覬覦彆家的,可敬可佩啊。”
此言一出,倒也有看熱鬨的彆家小姐繃不住笑的,笑聲雖然不大,落在張樂然耳裡簡直是奇恥大辱。
張樂然氣急,渾身發抖。
好好好,你不是寶貝你那丫鬟,我讓她安享榮華富貴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