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杳年躺在床上,高熱反複,昏昏沉沉,房間裡充斥著濃鬱的藥味和她偶爾發出的模糊不清的呢喃。
雲錦和江懷硯都在旁邊守著她,洛雲歸也連夜趕了過來。
還未進門,他已經忍不住發問,“江大哥,她怎麼樣了?”
江懷硯從椅子上起身來到外間,並未言語,一臉憂心忡忡。
洛雲歸脫掉鬥篷和兜帽,蹙眉問,“可有查明是誰乾的?”
江懷硯低聲道:“暫且不知。隻知是中了毒,請楊大夫過來開了方子,其他的外傷倒不足以致命,隻要熬過今晚就好了。”
洛雲歸:“中毒?誰能給她下毒?最近她吃了什麼或者有什麼異常嗎?”
江懷硯想了想,“吃的東西都是府中備好的,應當不會有錯,但她近日感了風寒,一直在喝藥。”
洛雲歸對一旁的雲錦道:“藥渣還在嗎?端來我看看。”
“在的在的。”雲錦忙去後廚房端來了藥罐子。
洛雲歸用筷子翻動著仔細看了看裡麵的藥材,又掏出銀針試了試,失望搖頭,“不是這個,藥沒問題。”
雲錦收了臉上的失望之色,又把藥罐放回廚房。
洛雲歸:“爬山時你沒和她一同走嗎?”
江懷硯搖頭,“南南從江府直接出發,我是進宮之後和皇帝他們一起來的,到桐恩山下後又被那些同僚絆住,也沒來得及與她搭話。
上山後我並未見到她,正想尋找一番,清南王又邀我進殿,我推脫不了,尋她之事隻好不了了之。直至晚宴開始,我才看見一個一個蒙麵女子坐在她的位置上,她形跡可疑。
直到那宮女落水後我們發現她是假冒的,審問未果,隻好加派人手去山下找,我剛回府正好在門口碰見她。到底發生了什麼還得等她醒來再說。”
一連串的過程聽得洛雲歸眉頭直皺,“清南王為何要邀你,當今朝中局勢嚴峻他難道不知?敢在其他幾位王爺都在的情況下這麼做,何利可圖?”
江懷硯又是歎氣,“清南王早在幾月前就向江家表露過要結盟的意思,被祖父婉拒了,但他也在南南入獄期間幫過她很多,祖父便允她和清南王走動。今日之事實在蹊蹺。”
洛雲歸支著下巴,呈思考狀,“江家這股勢力誰不想要,但他這麼做實在是莽撞,莫不是個沒腦子的?
他雖然常年駐守在南疆與蒼梧邊界,可支配軍隊的實權根本就不在他手上,隻是掛名罷了,如此看來,這個五殿下被養廢的概率很大啊。”
江懷硯:“他到底出身皇家,加上太子與其他皇子年紀尚輕,想要招攬謀士門客更是輕而易舉,總會有人為他出謀劃策的,還是小心提防為好。”
“這是自然。”洛雲歸又向裡間的方向看了一眼,低聲問,“敏妃娘娘知道這事兒嗎?”
“還沒告訴她,”江懷硯突然想起來什麼,又問:“今日送到阿姐那的信是你寫的嗎?”
洛雲歸搖頭,“不是啊,她前兩日差人給了我一封信,說若是她在申時後還未露麵,就讓我把信想辦法交到敏妃娘娘手裡。”
“原來如此。”
這邊,江懷硯差林七去清南王府報個信。
他輕聲叩門,立刻有一個侍衛模樣得人走了出來,警惕的望著他。
林七:“勞煩這位兄弟給你家殿下通報一聲,說林七求見。”
侍衛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京城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啊。”
林七不惱,隻道:“勞煩你去通報一聲,五殿下肯定聽過。他若是不見,你再來趕我不遲。”
僵持之際,恰好卓熙策馬而歸,他翻身下來,疑惑問,“林七?你怎麼在這兒?可是為將軍的事?”
夜已深,林七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我家將軍找到了,公子差我來給五殿下說一聲,有勞了。”
語罷,使著輕功三兩步竄遠了。
可算是找著了。
卓熙送了口氣,瞪了站在門口的那個侍衛一眼,馬上跑進去找晏時清稟報。
清南府地牢。
冒牌江杳年被綁在柱子上,她的臉也露出原本的樣子。雪青色衣裙血跡斑斑,顯然已經審問過好幾輪了。
鞭刑水刑都用上了,還是沒問出什麼來。
晏時清麵上已經出現不耐,“景墨,去,撬掉她的指甲。”
“是,殿下。”
景墨拿起一旁削尖的竹簽,抓起女人一根手指,貼著甲縫狠狠紮了進去,左右移動使指甲與肉分離,再將指甲翻上去,鮮血淋漓,露出的嫩肉異常柔軟。
“啊!啊啊啊啊!!!!疼!疼!!!殺了我,殺了我!!!!”
女人的手和身體都劇烈抖動著,淚混著汗不斷從臉上滴落,她神情扭曲,從肺腑之間拚命擠出尖利的哀嚎,直吼得咽喉見血,嘶啞,如鈍刀鋸木。
最終,她連這唯一可以釋放痛苦的能力都被剝奪了。
久久地哀鳴之後,她不由自主的低聲道:“我說,我說,我不是……啊!啊——啊!!!”
景墨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女人痛苦的把頭一下下撞向身後的柱子,力道之大,仿佛要將柱子撞斷,顱骨撞碎,沉悶的聲音聽之卻也振聾發聵。
頭發散亂,狀若癲狂。
景墨看向晏時清,“殿下,這人不會瘋了吧,真由著她撞死自己?”
晏時清覺得自己仿佛抓到了點什麼,但又蒙著一層紗,看不真切。他的眉頭緊緊蹙著,心臟無端跳的很快,有什麼就要呼之欲出了。
“打暈她。”
在思考出答案之前,他本能的做出了這個反應。
“找個大夫看著她,彆死了。”
心跳慢了下來,他卻無端的煩躁。
女人被轉移到了一間較為乾淨的牢房。
晏時清剛從地牢出來,就見卓熙急急忙忙往這邊趕。
“怎麼回事?”
卓熙:“殿下,我剛剛在門口遇見了江府的林七,他說找到將軍了,讓我給您稟報一聲。”
晏時清忙問:“在哪兒找到的?她情況怎麼樣?”
“呃,這個,屬下不知,”在晏時清越來越差的臉色下,他努力解釋,“關鍵,那個林七他也沒告訴我這些啊!”
“蠢貨!”晏時清實在沒忍住,“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你站在大街上還指望人家告訴你什麼機密呢?”
卓熙低頭,“殿下教訓得是,屬下以後一定改。”
晏時清恨鐵不成鋼,“他人呢?”
卓熙:“走了啊,剛走,剛剛才走。啊!殿下!疼!真疼!”
晏時清拎著卓熙的耳朵,怒極反笑,咬牙切齒的道:“你的意思是,你什麼都沒有弄清楚,就這樣把人放走了?!”
在卓熙驚恐的目光裡,晏時清一腳將他踹遠,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喊道:“滾!滾去領二十軍棍!一下都不能少!”
卓熙自知是自己辦事不力,罰得不虧,哭喪著臉走了。
晏時清冷靜下來,清楚地明白錯過今日,再想知道江杳年的狀況隻怕是無望了。還有今日種種的真相,也不知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再揭曉。
隻盼,不要有其他什麼變故才好。
江華府。
深秋夜晚的寒氣很重,晏時燁卻衣著單薄地坐在院子裡的椅子上。
幽綿跪在一旁。
這江華府,不如榮興府奢華,不如淩風府精美,不如清南府雅致,單調貧瘠的可怕。
如此漆黑冷冽的晚上,竟一盞燈也沒點,隻有森白的月光照著,在地上投下扭曲如魑魅魍魎的影子。
晏時燁陰沉沉的開口,“離開二哥的府邸跟著我,委屈你了。”
幽綿默默挺直了背,“殿下,我不委屈,效忠於您,為您辦事,是我的福分。”
這話他可聽過太多了。
他漫不經心地問,“那與二哥的府邸相比,誰的更好?”
幽綿:“自然是二殿下。”
晏時燁詫異的抬頭,又問:“為何?”
幽綿如實回答:“身為王爺,您實在貧窮,二殿下隨便一件奇珍異寶,就比您這宅子值錢。”
晏時燁一怔,緊接著就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聽過恭維的話數不勝數了,即便那些人看不上他,卻都要裝作一副恭謹尊敬的模樣,在他麵前點頭哈腰背後又唾棄咒罵。
他都知道。
大臣們趨炎附勢拚命想和自己的哥哥們攀上關係,妄想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但他們一般都是繞著自己走的,因為他們打心眼兒裡覺得自己沒用,一個舞姬的孩子,還早早死了娘,沒死在這吃人的宮裡算他命大。
可光是長大了有什麼用,誰人不說四殿下江華王癡傻,簡直爛泥扶不上牆,他們還要議論他的生母,說她品行不端,心腸歹毒,死得其所。
他什麼都知道,但他偏偏要走到他們跟前去,好好看看他們臉上諂媚的表情,那不斷轉動著充滿算計的眼睛,刻意堆起的笑意和因為心虛而冒出來的汗,都令人作嘔。
可他就是要一幀一幀都記住,這樣才能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細數自己所背負的仇恨,提醒自己仍舊要活下去。
他喜歡看彆人忙不迭地想出幾個讚美的詞來,又因為說了違心的話而感到彆扭不安。
但時間長了,這樣的遊戲也索然無味。
可如今,他又有了新的遊戲。
晏時燁很久才止住笑聲,“有趣有趣,從二哥那兒討來你,果真是個不錯的決定呢。”
他仔細地盯著眼前這張端莊清麗的臉,戲謔道:“小暗衛,你膽子很大嘛,任務沒完成也就算了,竟然還對本王評頭論足起來,說說看,是誰借你的膽子?”
幽綿不懂他為何又哭又笑,隻覺他的確如傳言一般瘋魔。麵對著瘋子,自然也就有應對瘋子的那一套。
她直視著他的臉,輕聲說:“自然,是您啊。”
“是嗎?”晏時燁擦著一把劍,忽然抬手直指她的咽喉,嗤笑一聲,“本王怎麼不知道?”
幽綿也不躲,任由利刃劃破皮膚,流出殷紅的血。
晏時燁的劍後移了幾分。
幽綿笑起來,麵上憑添幾分嬌俏,“殿下也舍不得我死,不是嗎?”
晏時燁這回是真的開心,幽綿足夠有趣,符合他的胃口。
“都怪本王冒失,弄傷了你。”
幽綿仰頭看著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笑得越發燦爛,她用指尖沾了沾劍上的血放入口中,滿臉沉醉,“不,殿下,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