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習秋風吹去了夏日的燥熱，潮災多發的夏季終於過去。

長灘縣縣衙的書庫內，王惟清終於和丁樸敲定了此次大修水利的方案。

首先是要解決小漁村颶風來襲，巨浪會衝垮房屋的問題。王惟清提出在岸邊靠近房屋的地方，修築堅固的堤壩。在山的凹處修停駐漁船的港口，防止颶風來襲時，漁民的漁船再受到巨大的損失。

其次是長灘縣作為江河入海口，上流洪災以及海水倒灌的問題，二人決定參考北宋時期福建省木蘭溪建造的木蘭陂。木蘭陂算得上是沿海地帶拒鹹蓄淡灌溉工程之中頂尖的技術。此等灌溉水利工程耗時耗財巨大，但建成之後則可以照拂百姓千秋萬代。

二人每日都沿著平江河道來回測量，最終敲定了築陂的位置。這三個多月來的研究終是有了雛形。王惟清一連兩日趕工，才將文書寫好。他先給趙主簿審閱，趙主簿一向喜愛王惟清的文字，竟是一點錯處都沒有挑出來。倒是交給程至過目後，程至給王惟清挑出了幾個文字上的錯處。

程至當著王惟清的麵，將文書裝好並蓋上程至的官印。至於最後的結果，得由內閣那班閣臣來定奪。

王惟清看了看時辰，才剛過午時。他決定去市集賣隻雞，今晚回家給王爹王嬸燉黨參雞湯。

“惟清！”李二狗站在燒餅鋪前，看到不遠處的王惟清。

王惟清連忙跑上前去，眉眼間是輕鬆的笑意：“二狗哥！”

“將那些事弄好了？”李二狗一麵說，一麵遞給王惟清一杯清茶：“許久未見你這般輕鬆。”

王惟清順勢坐在李二狗燒餅鋪的石台階上，一口喝下清茶。這清茶很是甘甜。“最後的結果就聽天由命。”

李二狗亦湊到王惟清身邊坐著。他先是寬慰道：“結果你也不必太在意，咱們小漁村能有你，已經是很幸運了。”而後雙眉微挑，略帶得意的問：“你猜今天這燒餅鋪有什麼不同？”

王惟清環視這間不大的燒餅鋪，疑惑的說：“桂珍姐呢？”

李二狗曉得王惟清會猜到，臉上的笑意更濃，他俯身於王惟清的耳畔，細語：“你桂珍姐懷孕了！”

王惟清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孔桂珍懷孕，李二狗要當父親了！“恭喜你，二狗哥！”

李二狗拍了拍王惟清的肩膀：“到時候你給我兒子起個會讀書的名字。”

“這事包在我身上！”王惟清帶著笑臉連連點頭。

今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王惟清回到小漁村，給王爹王嬸煲了黨參雞湯。一家人吃的很是開心。日子總是會越來越好的，王惟清心中暢想著美好的未來。

本以為王惟清書寫的關於水利的文書會被內閣打下來，沒想到內閣很快便圈了紅，工部緊跟著就派了水部司的員外郎來主事。

這日聽聞工部的員外郎已經到長灘縣驛館，程至立即帶著趙主簿上前迎接。

雖說這員外郎和程至都是正七品，但他怎麼著也是京官，地位上來說確實比程至略微高些。

程至問了堂倌後，便小心翼翼的上前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年輕男子，想來是員外郎的長隨。

果不其然，這長隨恭敬的對著裡間回稟道：“大人，是長灘縣的縣令程大人。”

程至視線隨著往裡間望去，隻見員外郎年輕氣盛，一雙濃眉之下的眼睛炯炯有神，高大的身材一看便是北方人。

趙主簿心想這員外郎莫不是武將轉行？

“晚輩林允從見過程堂尊，堂尊怎可親自前來？該我這個晚輩去縣衙報到的。”員外郎朗聲說道。

程至與趙主簿皆是南方人，身材與他相比甚是小巧。

然而程至的聲音卻不甘示弱，到底是過了不惑之年的官場老油條，語氣中蘊含著閱曆：“哪裡的話，程某怎可不經地主之誼。員外郎一路舟車勞頓，按慣例今夜縣衙略備薄酒，屆時程某與員外郎痛飲！”

以往皆是巡撫衙門派人來督查水利之事，此次上麵居然派了與程至品階相同的京官。足可見皇上是很重視此事，對於隻想官途順利的程至來說，不知是好是壞？

“今晚自然是要與堂尊不醉不歸！”林允從聲音依舊高亢。

三人在驛館又寒暄了許久，直到林允從露出疲憊之色，程至二人才起身離開。

今日這二人親自來驛館，一是這林允從到底是京官，二人不敢得罪。二是想打探林允從的喜好，為今晚的宴請做準備。

在縣衙的王惟清早早便和丁樸理著思路，若是晚上林允從問起水利之事，二人也好有個應對。

宴席之上，程至坐主位，林允從坐於程至左側。

今日的菜式除了時令的海鮮，又按照林允從北方人的飲食習慣，增加了些北方菜式。

林允從為人豪爽，酒是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裡灌。兩壺酒下來愣是趙主簿喝趴下了。

王惟清從地上扶起醉的不省人事的趙主簿，有些佩服的注視著麵不改色的林允從。

林允從的視線也落在王惟清身上，心中想到，這南麵也不全是如程至趙揚秋此等身材的人，這小吏看著就挺高大的。

王惟清自然是不知道林允從考究的看著他，是在觀察他的身高。他隻覺得這林允從的眼神很是古怪。黃譽此時規矩的上前和王惟清一同扶著趙主簿，黃譽恭敬的對程至說道：“堂尊大人，我等先行退下。”

程至此時臉色緋紅，緩慢的點了點頭。本想從林允從這兒試探一下上麵的態度，他心中對內閣的撥款有個大概得底子。沒想到，他也快被林允從喝趴下了。

此時宴席之上，隻餘程至和林允從二人。

林允從又向程至的酒杯之中倒酒，程至看著斟滿的酒杯，心中已經在爆粗口。

隻聽林允從的聲音響起，程至心中瞬間安定了下來，酒也醒了七八分。

“我的老師是戶部王璿大人，此次前來，堂尊無需太過擔心。待明日酒醒，我會親自奉上老師交於堂尊的密信。”林允從小聲的將話說的隻有程至能聽見。他說罷便將自己杯中之酒一飲而儘，隨後瀟灑的離開了縣衙。

程至獨坐在酒桌，心中想起那個與他一同是二甲進士的王璿。王璿是與他同是廣東省的舉人，當年程至是第一名解元，王璿是第五名經魁。二人在京城的廣東會館時常見麵，

當時程至對京城官場還不熟悉，一心隻想憑借自己的能力高中狀元。王璿想要引薦他成為自己的叔父門生，王璿的叔父當時已經官拜內閣輔臣，程至若是能傍上這棵大樹，憑他的文學才識，定能穩進頭甲。奈何程至當時太心高氣傲，錯過了機會，最後隻得個二甲第一名，被調往了長灘縣任縣令，這一任便是二十年過去了。

如今王璿靠著叔父的關係網，已經官拜正二品的戶部右侍郎，而程至還被困在這長灘縣。

這戶部右侍郎的門生，竟然都滲透到了工部，足可見王璿在京城混得多麼風生水起。

程至低頭看了看自己還算貴氣的衣衫，又看了看剛才林允從斟滿的酒，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而在縣衙的另一邊，吏房的值房裡，王惟清正扶著趙主簿喂醒酒湯。崔浩然捧著書從書庫走到鬨哄哄的值房，看到眼前趙主簿這般不省人事的摸樣，搖了搖頭，轉身又走向書庫。

“黃經承，這該如何是好？”王惟清的眉毛都皺到了一處，他從穿越到這裡已經一年有餘，這還是趙主簿第一次喝的這般酩酊大醉。今日本是該孔縣丞陪謝允的，但孔縣丞的外室又鬨彆扭，這苦差才交給了隻管文書之類的趙主簿。

黃譽順手遞給王惟清一杯茶水：“惟清你也喝點水，剛才回來的路上你背著趙主簿也累著了。你也知道趙主簿家中的夫人彪悍，若是見到他這般模樣，怕是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今日便勞煩你照顧趙主簿，在這值房歇息。”

王惟清想起趙主簿夫人的大嗓門，若是她看見趙主簿被孔縣丞坑了，肯定又要在縣衙鬨上一番。王惟清微微頷首：“隻得這樣的黃經承。可有通知趙主簿的長隨趙五哥？”

黃譽回答道：“已然安排妥當，回去隻說新來的大人拉著趙主簿研究了一晚的水利工事。”

王惟清見黃譽安排的很是妥當，心中不禁又生出對他的敬意。黃譽總是會把事情都做的很完美，很細致。而王惟清自己則像個愣頭青一般，想法不能那麼全麵。

“那黃經承你先回去吧，這裡我能行。”王惟清對著黃譽低聲說道。

黃譽思慮一會兒，又將醒酒湯和茶水安置好後才離開。

翌日，王惟清早早便去到工房，與丁樸一同等待著林允從的到來。

林允從未曾讓他們等太久，他穩步走進工房，顯然昨晚他沒有喝醉。

“二位想必便是此次的主管了吧？”林允從掃視麵前的二人。

“在下工房丁樸，見過林大人。”“在下文書師爺王惟清，見過林大人。”二人恭敬的向著謝允行禮。

“二位無需多禮，往後半年共事的日子，還要二位多多關照才是。”林允從平靜的說著客套話。而後走到王惟清身邊，無意識的比了比二人的身高。二人居然身高相當，在江南很少能有這般身材的男子。

“上交內閣的文書是你寫的？”林允從問道。

“正是在下。”王惟清對於林允從突然靠近的舉動很是不理解。

“你年齡？”謝允又問。

“在下十六。”王惟清回道。

謝允心中更加不理解，他才十六歲，過兩年還能長高不少。看來這小夥子夥食開的不錯。“寫的不錯，以後你便負責此次興修水利的文書撰寫。”

隨後三人在工房待了一整天，事無巨細的將工程最開始到結束之間演示了兩遍。

“我覺得還存在問題，明日我們再來探討。今日先回去休息。”林允從被丁樸和王惟清的思路繞的太亂，今日需要回去梳理一番。

“是，大人。”丁樸也因為要早些回家照看這幾日染了風寒的老母親，恨不得早些離開。

待林允從和丁樸離開後，王惟清還未緩過神來，他也覺得築陂還有些東西沒有考慮到。隻是他現在被一葉障目，看不見問題所在。

今日似乎有些早，他早些回到小漁村，這個時間他還能去幫王爹做些活計。有時適當將頭腦放空，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