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1 / 1)

千金笑 灼雲色 5021 字 2個月前

寧蕪將那兩顆頭骨隨手丟進了山中獵戶布置的陷阱裡,隨後便揚長而去。

深秋時節,岸邊連枯草連天,掛著薄薄一層白霜,嗬出口熱氣都能迅速在空中升騰起來,頃刻散開。

忙碌了一晚上的寧蕪蹲在河流中遊,捧起水喝,冰冷刺骨的河水凍的牙齒打顫,腦海中的混沌困乏被激蕩地頃刻間煙消雲散。

眼下背包裡的水已經喝完了,乾糧也所剩無幾,畢竟那老妖婆的住所裡本來就沒什麼能吃的東西。

走一晚上的山路對於她而言雖算不上危險,但體力消耗確是實打實的。

事已至此,得先想辦法弄點東西填飽肚子。

寧蕪拔開水囊的木塞子,腦子裡一邊思索著去哪兒弄點吃的好,一邊將水囊重新灌滿。

因著常年給那巫醫當牛做馬來回跑腿,她對這附近的路線了如指掌。

“啊……算了,還是順著河下山吧,萬一碰到些還沒來得及冬眠的小動物來喝水,還可以抓來墊墊肚子。”

寧蕪懷揣著這樣的僥幸想法,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盯著水麵。

要是這片水域裡有魚就好了。

“醒醒吧,彆做夢了!”

哪有那麼巧的事。

舀起一把水潑在臉上,睫毛上沾滿水珠,寧蕪長呼一口氣出來,她剛準備起身離開接著趕路,突然視線死死定在水麵下微微遊動的某處。

水下。

兩條大黑魚慵懶地遊動著,時不時吐幾個泡泡,甩動下尾巴,呆頭呆腦、無憂無慮的蠢笨樣子看起來天真無邪。

寧蕪如狼似虎的目光停留在那兩抹黑影上時,袖中短刀已然蓄勢待發,突然,從河的上遊漂下來一個東西,停在她麵前凸起的石塊上。

偌大的黑影籠罩在水底,將那兩條傻了吧唧的黑魚嚇得瞬間原地溜走,眨眼間便沒了影兒。

寧蕪剛開始還以為是從上遊漂下來的浮木,心中暗道時運不濟,結果等眼下這東西漂到自己腳邊時,她這才發現,漂來的竟然是個人。

還是個閉著眼睛的好看男人。

河水已浸透那人身上的白色薄衫,隱約透露出肌肉線條漂亮的胸膛,發冠不知散落於何處,烏黑如緞的墨發完全散開,蒼白的臉龐瘦削至極,泛著隱隱青色。

好一副脆弱可憐的落魄美人模樣。

寧蕪心頭一震。

然而她手比腦子更快,迅速地把人從水裡拖出來,然後上下其手摸索,將這人扒了個乾淨隻留裡衣,順手就將人外袍兜裡所有的錢財摟到了自己懷裡。

將人吃乾抹淨之後,她轉身就要走。

“等等——”

“姑娘,請等一下!”

虛弱的聲音響起,從地上伸來一隻顏色青白堪比千年老僵屍的手猛地抓住寧蕪的腳腕,給她激地呼吸一窒,條件反射下直接狂踹傷患胸口,保證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嘔、嘔——”

伴隨著清脆骨裂聲響起的,是謝嶸左手捂著胸口不斷往外吐水的聲音,那些積壓在胸腔裡的水因禍得福順著喉管逆流而上,給這瀕死的倒黴蛋重新注入了新的生機。

咳出這口水後,謝嶸狀態好了許多,隻是那張臉依舊蒼白。

不知道這人在昏迷之前是不是腦子受到了重擊,如今他非拽著寧蕪不肯鬆手,臉上表情誠懇真摯。

“姑娘於在下有救命之恩,請容許我邀請姑娘入我府中,以此好生答謝姑娘的恩情。”

被死命拖拽著腿的寧蕪動彈不得,眸子中隱約閃過一絲殺意,她表麵很敷衍地應答著,心裡思考著對策,“不必了,說聲謝謝就夠了。”

她剛把人錢財搜刮一空,就算對方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傻子,會不計前嫌,她也不可能賭這微乎極微的概率去相信他。

萬一他哪天想起來是自己趁人之危,落井下石,那自己的小命就堪憂了。

謝嶸人還狼狽地躺在地上,他好似什麼都不知道一樣,眉眼彎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世家公子的端方氣質,說話如清風拂麵,讓人情不自禁地卸下心防。

不過如果他的衣服能穿的更多一點,或許效果會更好。

“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受奸人所害,不得已落難於此,倘若姑娘能夠出手相助,將我送回京城,在下必備厚禮重謝。”

說完,謝嶸眼睛輕眨,似乎是想到什麼,他從脖子上扯下來塊瑩潤剔透鑲嵌金絲的環狀白玉,珍重地將這塊玉交付到少女手中,眼神定定地望著對方的眼眸,而後低下頭來沉聲道。

“此乃我謝氏一族的信物,見它如見嫡係血脈。”

“懇請姑娘出手相助,送我入京。”

原來是京城的有錢人。

既是京城來的,那麼她便要好好盤算一番了,畢竟她接下來也要去京城……

手心的玉觸感細膩柔和,絕非凡品。

寧蕪垂著眼皮,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狼狽落魄的世家貴公子,兩人的身份有著雲泥之彆,而此刻的站位卻陰差陽錯,尊卑顛倒。

金色陽光絲絲縷縷,如萬千把利劍從天而降穿過褐色枝椏,細微塵粒在空中浮動。

平蕪山上林葉寂靜,歲月流淌亙古不變,一枚枯葉倏然墜落,而後在轉瞬即逝間被晃動明滅的光影切割,落在地上發出細微聲響。

寧蕪:“成交。”

“但事成之後,我要百兩黃金作為報酬。”

袖中短刀重新收回鞘中。

謝嶸也鬆了一口氣。

能用銀錢解決的事情,總比送命好。

至於玄陽玉的事情,暫且不急,隻要這少女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總不會丟,等到了京城,他再用其他東西將這玉換回來就好了。

山野出身的女子而已,滿腦子都是粗鄙的銅臭味,眼界淺薄愚昧,應當不會太難打發。

在寧蕪的帶領下,兩人有驚無險地避開了山上許多獵戶挖的陷阱,直日上中天的時候,才晃晃悠悠行至山下集市。

嘈雜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許多小商販們推著車子扯著喉嚨推銷自家產品,他們多是賣蔬菜水果與手工編織的平蕪山村民,要賣的東西就簡單平鋪在地上的一塊方布上。

塵土飛揚,摩肩接踵的人群裡,謝嶸差點跟寧蕪走散。

她不知從哪個攤販那裡搞來了張遮臉的麵具,做工粗糙低劣,豔紅花汁勾勒出妖異的紋樣圖案,在簡陋的麵具上綻開不詳的曼陀羅花。

寧蕪淺色的瞳孔輕輕瞥來一眼,將買到的烙餅分給謝嶸,湊近了低聲道,“待會兒記得儘量不要同我講話。”

鮮紅的曼陀羅花在眼前逼近,恍惚中,帶著潮意的泥土氣息與死亡壓迫感同時迎麵而來,謝嶸禁不住心頭一跳,連忙聽話地點頭附和。

平蕪山下難免會碰到熟人。

寧蕪雖與那老妖婆雖孤零零地住在山上,但平日裡偶爾也會下山采買些生活用品,幾個商販都可憐她年紀輕輕給巫醫當藥奴,都會趁機給她少算些錢,或塞點吃食。

一來二去,有好些人都眼熟她。

在離開之前,寧蕪不想再多生事端。

熙熙攘攘的叫賣聲中,幾個梳著垂髫的孩童慌張地從街道儘頭跑過來,步子跑的跌跌撞撞,呼吸急促,說話顛三倒四。

“不好了,不好了……那個女妖怪家裡著火了,就是那個住在山上的女妖怪……她被燒死了,那裡還有好多死掉的黑蟲子!”

“謝天謝地,這個妖女終於死了,她在山上住一天我就提心吊膽一天,誰知道她會不會閒來無事在河裡投毒……”

“就是,隻要想想跟她喝的是同一條河裡的水,我就又害怕又惡心!”

“哎?怎麼回事,劉縣令怎麼也派人去搜山了?”

“不知道啊,好像聽說是在找人……”

聽到人們討論的這些話,寧蕪與謝嶸皆心下一沉。

謝嶸並不關心從哪兒冒出來的妖女,他隻想著這次衛府的人要是抓到他了,絕對不會留下活口。

寧蕪連忙拽著謝嶸閃進小巷子中,她低下頭佝僂著背,整個人頓時看起來灰撲撲的格外不起眼,隨時都能隱沒在人群中。

狹窄逼仄的巷子裡,塵土飛揚。

幾乎是兩人前腳剛擠進來,後腳那成群結隊的官府衙役便從他們剛剛站立的地方經過,他們齊整的步子踏在地麵上,威懾力十足,而後在原地分成幾路人,湧向不同的岔路口搜查。

“站住!例行檢查!”

謝嶸眉頭緊鎖。

這是官府的人。難不成那姓衛的狗東西,已經把手伸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了?那看來眼下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單憑借他自己從這裡逃出去,其難度不亞於一步登天。

而另一邊的寧蕪卻心知肚明,那貪財好色的劉縣令大概率是在找自己,畢竟銀子都送出去了,哪有打水漂的道理呢。

但當她看到謝嶸的臉色變化後,再結合對方之前所說的被仇人追殺,頓時了然對方的心路曆程,便直接先發製人將人壓到牆角,抬起一根手指壓到男人的唇畔。

她壓低了聲音,語氣格外危險。

“你聽著,現在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惹了多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咱倆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我需要你的錢,而你需要入京。”

“事成之後,你要給我雙倍的報酬。”

謝嶸臉色有些發青。

二百兩黃金,不是一筆小數目。

換做白銀,就是二千兩白銀。

但他看得清,眼下明顯是穩住這個女人更重要些,畢竟自己還想活命,於是他飛快地點頭答應。

謝嶸唇角堪堪擦過寧蕪的指尖。

少女身上自帶的清香柔軟芬芳,在這暗無天日的陰暗巷子角落裡,猶如縹緲虛幻的美夢,隻停留在鼻尖片刻,便輕易地消散在空氣中。

意識恍惚一刹。

他難得在這樣事態緊急的情況下出神,可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便被寧蕪拽著胳膊飛速地跑了起來,在這偏僻落後卻地形複雜的縣城中,少女像是熟悉每一個分叉路口和拐角一樣,每次都能跟搜查的衙役來個驚險的擦肩而過。

“會翻牆嗎?”

兩人不知道在城中流竄了多久,直到眼前浮現出一棟看起來非富即貴的大院時,寧蕪才停下來喘著氣問旁邊的謝嶸。

“會……”

但是不熟。

正經世家公子誰會乾出來這種事情啊?

寧蕪倒也沒過多的寄希望於謝嶸身上,她一個箭步衝刺上前,踩著院牆便攀爬到牆上,而後借著高處的目光看到一隊不遠處正趕往這裡的人馬。

她從院牆下野蠻生長的藤蔓裡粗暴地薅下來一大把,而後簡單擰成結實的一捆,將其做成繩索拋擲到牆的另一麵。

“抓住,爬上來。”

蹲在牆上方的寧蕪語氣急切,朝下方的謝嶸喊道,“南麵來了一隊人馬,有十個,穿黑衣服,不似衙役。”

謝嶸眼神一凜。

來了,果然是衛府的人。

他沒有絲毫猶豫,迅速抓住草繩借力跟著寧蕪一塊翻到了隔壁的院牆裡去。

兩人沒有喘氣的時間,紛紛鑽進院子裡麵的房間中藏匿起來,屏氣凝神,懷揣著希冀靜待一牆之隔的追兵能夠離去。

但顯然這次幸運之神沒有眷顧他們。

幾個利落的身影如鷂子翻身,紛紛悄無聲息地從牆那邊翻進來,他們黑巾覆麵,從頭到腳包裹地嚴嚴實實,不漏一絲縫隙,目標明確、動作乾練簡潔,區彆於縣令老爺堂內的衙役,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死士殺手。

這就是那批專門來殺謝嶸的人。

他們十分默契地散開尋找,不放過一處蛛絲馬跡。

很快,便有人推開了兩人藏匿的屋子。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