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封城門,帶上人馬,一寸一寸地搜!”裴之意吩咐道。
彭坤在一旁說:“眼看就要到年節了,現在來往京城的人多,這時候封城,怕是不妥。”
“那就派人在城門口嚴守!每一個人每一輛馬車都不能放過!”說罷她快步跑出詔獄,翻身上馬,往城門口奔去。
與此同時,京城邊界的破廟裡,何野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旁邊站著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人,兜帽遮著半張臉,隻看的見瘦削的下巴,他一動不動,似乎是在等著什麼。
何野動了動,嘴裡痛苦的呻吟著,緩緩睜開了眼睛。
穿黑色鬥篷的男人率先開口:“何大人醒了?”
他緩緩地摘下兜帽,俊俏的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
是韓生。
何野見到韓生忙掙紮著從地上跪坐起來,他慌亂地說:“掌印大人!那裴之意已經查到我頭上了,求您救我,我為長公主做了這麼多年事,幫她賺了那麼多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韓生見狀輕歎一口氣,漫不經心的說:“何大人這是在做什麼?奴才這不是來救您了麼,要不是奴才的人將您連夜帶走,這會兒您在詔獄裡刑具都挨了好幾輪了。”
韓生一邊說著,一遍緩緩搓著自己的手指。
“殿下的意思是金吾衛指揮使一職已有接替人選,何大人您儘管離開京城,後麵的事,殿下自有謀算。”
“許諾我的錢呢!”何野問。
韓生朝廟中神像處努了努嘴:“喏,在那兒呢,一千兩黃金,足夠何大人下半輩子富貴無憂了。”
何野跌跌撞撞的跑到裝錢的箱子處,迫不及待的打開箱子,一片金燦燦的黃金映入眼簾,映照著何野貪婪的麵龐。何野沉浸在金錢帶來的滿足裡,全然沒有發覺韓生已來到他的身後,他一邊撫摸那些金子,一遍說:“長公主果然一言九鼎,不枉我賣命這麼多年。”
韓生從袖口裡緩緩抽出一支細劍,聲音裡染了殺氣:“是啊,殿下說了,許諾你的黃金一兩都不會少,可殿下沒說您能活著得到他們。”
說罷韓生手中的細劍猛的刺向何野的脖頸,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隻一劍就刺穿了他的喉嚨。
何野捂著脖子,鮮血從指縫間不斷溢出,他試圖扭過身子,但最終沒能成功,身體直挺挺的倒進了黃金堆裡,金光燦燦間驟然染上了一片鮮紅,看上去分外的刺眼。
韓生用何野的衣服擦著細劍上鮮血,一邊說:“何大人不是急著要走嗎,我這不就送您上路了?至於黃金嗎,你放心,奴才一定分文不差的燒給你!”
韓生的臉上越發的陰森,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他站在神像前,抬起頭一臉的猖狂與得意:“你不是神明嗎?不是庇護蒼生嗎?人就死在你的腳下你卻什麼也做不了,真是可笑至極。”
神像的眼睛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空氣裡儘是腐爛和發黴的氣味,寒風從廟宇破敗的窗子吹進來,發出可怖的聲音。
城中乞丐最先發現了何野的屍體。夜裡他們來到廟裡取暖,抬頭便看見了被懸吊在房梁之上的何野,他麵朝神像,麵色猙獰。血順著他的身體至腳尖留下,滴滴答答的在身體下的空地上聚集成了一片。
大理寺卿顏辭在裴之意之後姍姍來遲,他一隻手捏著下巴上的一撇小胡子,另一隻手接過手下遞上的手爐眼珠子看了看何野的屍身,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隨即有了定論:“何野通匪,如今匪盜已清,他也畏罪自殺,本案可以結了。”
人證已死,案子又成了無頭案,原本就火大的裴之意忍無可忍,吼道:“顏大人的意思是,何野把自己吊起來,然後又給自己脖子上來了一刀嗎!”
顏辭厲聲到:“大膽!你一小小四品將軍見到本官不行禮,還忤逆本官!當真不怕本官治你一個忤逆之罪嗎?!”
裴之意剛要爆發,隻感覺身後一隻大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回頭便看見趙遲陽眼神示意她不要衝動。
趙遲陽笑眯眯的說:“顏大人您這是怎麼了?我從附近經過,聽到響動便過來瞧瞧。裴將軍也是我酒樓的常客,什麼誤會值得如此大動乾戈?不如這樣,二位賣我個麵子,今夜碧翠閣頂樓,浮香姑娘作陪…”
趙遲陽還未說完,顏辭一副□□的表情道:“還是趙老板會做人!哈哈哈哈哈哈!”
裴之意隻覺得氣血翻湧,要不是趙遲陽攔著,她早就抽刀砍了這狗官。
夜裡碧翠閣,言辭被圍在一群舞姬中央,喝的醉眼迷離。
他舉起酒杯搖搖晃晃的來到裴之意處,大著舌頭說:“裴將軍,聽本官一句勸,這裡是京城!不是邊關戰場,是官場!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本官勸你,不要再查了。你當知道,這件事,隻憑那何野一人之力是萬萬掩蓋不了這麼久的。彆到時候案子沒查清反搭上自己的性命!我顏辭先帝在時就以經在大理寺了,為官之道也多少參透了些…”
裴之意反問:“大人覺得,為官者,當為己還是為民?”
“為官之道乃…中庸之道,當投其所好…”他斷斷續續的說著,一邊說一邊閉上眼睛睡了過去,他歪倒在地,酒杯掉在了地上,酒也灑了一身,也不知有沒有聽見裴之意最後說的話。
裴之意喝乾了自己的酒,看都沒看一旁的趙遲陽一眼便離開了。
青川看見了埋怨道:“她怎麼不識好人心啊!要不是主人攔著她,現在她怕是早就挨上軍棍了!”
趙遲陽笑笑沒說話,吩咐道:“你去密室最裡麵的暗格裡把我準備的東西拿來。”
剛走出酒樓的裴之意便在燈火闌珊間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裴子路一隻手拄著拐杖,另一隻手牽著裴之意帶回來的小孩。小孩穿著前幾天裴之意找人裁製的新衣,手上拿著一串糖葫蘆。一大一小就這麼看著她。
回家的馬車裡裴子路率先打破沉默:“我已從商,不可入仕。但也和他們打了多年的交道,官場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它不需要武器,有時僅僅就是隻言片語便可以殺死一個人。我知你打仗是為了保衛大安子民,做官也定是這樣想的。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有能力保護好自己,性命沒了,一切皆為空想。”
軟糯糯的童聲驟然響起:“阿兄,什麼是官?”他舔著糖葫蘆認真的問。
裴子路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官者,百姓再生父母也。”
裴之意看著窗外熱鬨的人群,若有所思。
第二日,裴之意猶豫的跨進孩子所居的院子。雖然案子沒頭沒尾的被了解,但從匪首穆武嘴裡得知,三個月前她們在荒野處看見過一具女屍,應是被野狼襲擊至死,發現時肚子都被掏空了,時間也和男孩說的母親離開的時間對的上。
因此現在那個孩子何去何從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情。裴之意和裴子路討論了一夜,最終決定委屈一下自己的老爹。
小男孩從裡屋跑出來,一把抱住裴之意的腿,仰頭看向她,眼睛亮亮的,帶著未經世事的單純:“阿姐,我阿爹啊娘回來了嗎?”
裴之意的嘴張開又合上,她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如此殘酷的事實,哪怕或許他並不知道生死彆離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死掉了就是死掉了,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再也尋不到了。
“你阿爹啊娘去享福嘍!”身後傳來趙遲陽玩世不恭的聲音。
他從寬大的衣袖裡拿出一個暗紅色的小瓷瓶,交給裴之意,並示意她跟自己來。
趙遲陽神神秘秘的說:“這是西域秘藥,給他服下此藥便會抹去他之前的記憶,再次醒來後,宛如新生。這孩子還小,你隨便摻在什麼東西裡給他吃下便是。”
“可會有損身體?”
“不會。但他會大病一場,待病好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裴之意盯著手裡的藥瓶,再回頭看看小孩,有些猶豫。
良久之後,她拿著藥緩緩的來到孩子身邊蹲下,把藥拿出來舉到他的眼前。
旁邊的趙遲陽慌亂的拉過她:“你乾什麼!”
裴之意平靜的說:“這是他自己的人生,該由他自己來選。”
聞言趙遲陽鬆開了拽著裴之意的手,默默的站到一旁。
“阿姐不想騙你,你阿爹阿娘去了一個永遠都回不來的地方,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可你的人生還很長…不過你比彆人多了一次選擇的機會,選擇忘記過去或是帶著這份痛苦和懷念繼續走下去。”
隨即她拿出藥丸繼續說道:“這顆藥丸吃下去,等你醒來後,就會擁有新的人生。吃與不吃,你自己來選。”
聽到自己爹娘再也回不來了,小男孩的眼裡噙滿了眼淚,但他努力的忍著不讓淚水掉出來。過了很久很久,他抬眸問道:“那我也會忘掉阿姐嗎?”
裴之意聞言一愣,隨即莞爾一笑:“不會。”
小男孩聽到她的回答後安心的點點頭,用衣袖用力的擦了擦眼睛,帶著一份令裴之意感到熟悉的倔強,然後接過藥丸放進了嘴裡。
這孩子自小家境貧寒,瘦瘦小小的一個,整整三日高熱不退,嘴裡說著胡話,就在裴之意擔心他扛不過去了的時候,第四日清晨,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裴之意最先聽到了輕微的響動。
“上玨!你終於醒了!”她快步走向前說道。
郎中說若是今日在不在醒來怕是就再也醒不過來了,裴之意和裴子路在旁邊守了一夜,裴子路本就病弱,一連三日沒怎麼合眼還硬要守在榻旁,最後還是裴之意騙他吃了安神的湯藥這才沉沉睡去。
“喊你多穿一些,你總是不聽,還要自己偷跑去外麵玩,這下好了,病了吧!燒了那麼久,傻啦?不認識阿姐了?”
“阿姐…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裴上玨摸著自己的腦袋,有些懊惱的說。
“你大病一場!可把阿姐阿兄嚇壞了,郎中說你燒的太久傷到了腦子,現下忘了什麼也正常,後麵慢慢就想起來了。”
此時裴子路也聽到響動驚醒。
他一把掀起蓋在身上的毯子一邊低頭尋找自己的拐杖:“哎呀,我裴家小少爺醒啦?快去把孫媽媽叫來!昨日我吩咐廚房做了粥,現下正在灶上煨著,快著人去端來!”
裴上玨用力的想,還是什麼都想不起,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些什麼,他看著眼前忙碌的二人,小小的人輕輕的歎了口氣,心裡想道:“不能再讓阿姐阿兄擔心了。日後會想起來的!”隨後他咧開嘴笑了:“阿姐!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