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杖宮娥尋根究底(1 / 1)

“聽說不僅侍奉得好,治下也嚴苛。”福苓說著話,手上動作不停。

舜玉知道她:“想是太後宮中重規矩,不比咱們懶散。”細想一番,確實覺得連翊坤宮原來的宮女連珠也格外穩重了:“該是會調教姑娘們的。”

還是大廠裡能學到東西啊!

芸惠也稱:“正是呢,聽咱們宮裡的姚德運說呀,把那宮裡看得鐵桶一般,上上下下連個蒼蠅都飛不出,連管事的兩個大太監都怵她幾分。”

舜玉笑了:“既是鐵桶一般,怎的你還能聽說呀?”

芸惠得意起來:“她還能把人的嘴縫上不成,那太監夜裡回去也變不成啞巴不是?”

幾人都笑起來,舜玉支棱起耳朵問:“怎麼說?”

芸惠壓低聲音:“祥主子不是封了嬪位嗎,新撥去兩個小宮女,如今不過才半個月,已交給管事媽媽打了三回手板了,私下裡已偷偷哭了幾次。”

一番話聽得舜玉“嘶”一聲,心中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又抓不住:“若是些笨笨的,按理不該分在宮裡伺候人的,咱們宮裡怎麼樣呢?可有那粗笨不成樣子的?”

福苓一麵給她包好指甲,一麵說:“咱們宮裡其餘四個女孩子,蘭妞,醉月兩個不大說話,瞧著是個安分的,杜心機靈些,回書有些笨笨的,奴才平日裡就打發她做些粗使夥計,倒也不妨事。”

舜玉想起曾去翊坤宮的情景,那宮裡眾人具是屏聲斂氣,請安上茶,一應伏侍,有條不紊,便知這夏蕊確實有兩把刷子的。

於是眼睛在二人身上來回巡梭:“我看你二人平日裡也有個章法,咱們宮裡雖說不像那些嚴苛的,可也不能出醜,若是那些不靈光的,叫她離要緊事遠些便罷了,頭一件是不能私下裡弄鬼,你們如此分工正正好,底下人有什麼事可不能瞞我,束得太緊,這底下人有事就都藏著,如今不過才幾日,眾人就有了言語了。咱們鐘粹宮正是風頭上,可不能出了岔子。”

二人齊齊應了,又伏侍她沐浴散發,這才睡下。

舜玉躺在床上,思緒翻飛。

按說,鐘粹宮和翊坤宮都該有個穩重的掌事大宮女的,延禧宮的掌事宮女在和妃手底下,這就不說了。太後若想照拂祥嬪,怎麼不在一開始就把人安排好了?

既然如此明顯地插手翊坤宮事務,內務府又怎麼敢撥來兩個不成器的女孩子?她想要不要提醒一下?

這些女孩子都是包衣出身,父母兄弟或為官作宰,或在宮中當職,祖訓曆來重視,不可苛待宮女,以示天家恩德。

可那是太後給的人,她的身份不好開口,如今雖說二人不似從前劍拔弩張,可遠遠不到這樣真心的地步,她並不知道祥貴人能不能收下這份好意。

罷了,祥貴人並未親身責打,隻是按規矩交由掌事嬤嬤,日後即便說起來,她也並無錯處。

很快進了四月,初七儲秀宮就掛了彩子,宮女們忙得腳不沾地。待初十這日,大阿哥身著蟒袍,先去壽康宮、養心殿、儲秀宮處依次行禮;再去延禧宮給親生母親和妃行禮。

大阿哥奕瑋四月二十一未時生,在生母身邊將養九個月,就被抱給當時剛入府不久的繼福晉,如今的皇後了。

所幸佟佳氏溫柔敦厚,體恤她母子分離之苦,時時召她侍奉,不過是給她找借口看兒子而已,加之和妃一片慈母之心,平日裡掛念他穿衣吃藥,飲食上學,母子二人也彼此親厚些。

奕瑋來請安時,和妃特意換了吉服袍,手裡捏著佛珠,一雙眼緊盯著兒子,幾次滲出淚來。

此後一彆,出宮開府,十五歲的少年,以後隻有十天半月入宮請安才得見了。往後天冷加衣,晨起讀書之事,也不知王府裡的奴才伺候得好不好。

大阿哥禮畢起身,正撞見和妃飽含淚珠一臉慈愛,霎時間也是鼻腔酸澀,喉頭翻滾幾次,懦懦地說了一聲:“額娘保重,兒子日後帶福晉來看你。”

和妃緩緩點了點頭,從馬蹄袖裡拿出來那隻香囊,她挑了好久,最後繡了百合和蝙蝠壽桃,隻願他“百年好合”、“福壽萬代”,終於,親自給弈瑋掛在他的腰帶上。

邁出延禧宮的門檻,弈瑋轉身注視著牌匾良久,身邊的隨侍萬惠不得不出言提醒:“貝勒爺,內務府那邊迎福晉入宮就快來了,咱們還是走吧,以後來的日子還長呢。”

奕瑋隻得轉身走了,心中想著不知福晉是什麼樣子,汗阿瑪不喜歡他,他這輩子沒什麼誌向,隻盼著夫妻琴瑟和鳴,一生順遂便罷。

是日南府總管太監祿喜帶著內學的五十個學生在儲秀宮侍候戲,如喜和陸福壽則帶領外學四十四人在箭亭侍候戲,大阿哥賞外學銀五十兩。宮中一時好不熱鬨。

成婚典禮沒有需要皇帝後妃參加的步驟,眾妃不過聚在儲秀宮看兩出戲。內務府官員奉迎福晉入宮,到淑芳齋行合巹禮,招待福晉的父母親族、文武二品以上大臣及命婦也都在此處設宴。

而皇帝用罷午膳,叫魏進朝宣內務府大臣廣泰、恩銘二人覲見。

二人侯在養心殿外,因不是政務,並無禦前大臣帶領,自進書房麵聖,等著皇上問話。倒也無事,隻是昨兒個乾清宮總管太監沈魁報翊坤宮兩個官女子因無規矩退出宮去,皇帝思覺二人同時出宮必有內情,叫他們查問。

今日已查清原由,據供:始因二人口角,彼此詈罵,得壽並牽罵及儲秀宮女子全福,全福聽聞,輒逞刁惡,捏砌不法虛詞,妄行上控。實未敢出向上乾犯之言各等語。

原來那日皇後因著大阿哥成婚便賞各宮幾件首飾穿戴,有一件銀鍍金點翠嵌紅寶石如意簪子跌壞了,二人因此被祥嬪斥責兩句。

要說主子斥責也不是什麼大事,可二人桀驁不馴,私底下起了口角罵起來,言語間得壽怪起儲秀宮送東西的宮女全福,說她定是故意脫手,害自己跌了皇後娘娘賞的東西,還被掌事嬤嬤懲罰。

這話不知被哪個舌頭長的嚼給全福聽了,全福身為皇後宮裡的二等女子,哪裡肯受這等閒氣,當即放出話來,要兩人好看。第二日便告到皇後跟前,說翊坤宮的得壽、得喜故意跌壞了簪子嫁禍與她。

皇後這幾日尤其事多,無甚精力,叫人來問了兩句,不想二人因為被打了幾次,害怕得厲害,在皇後麵前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一味隻哭,皇後無法,便叫放她二人出宮去。

於是總管太監來報皇上,以為就放二人出宮去了,誰知皇帝素來秉持我朝寬厚待下的祖宗家法,見二人同時退出宮去,自覺含混必有內情,便著總管內務府大臣詳細究問。

待兩位大人奏明,便遣人去儲秀宮要了全福來三麵對質。全福無可抵賴,自認誣告是實。

一樁事這便清楚了。

皇帝冷著臉色,沒有表情:“廣泰,若論以服役內廷,目無王法,妄出惡言,應得何罪?”

廣泰與恩銘二人跪了少說半個時辰,腹稿打了三遍,就等皇帝問話:“回皇上,依例應責六十大板。”

皇帝揮手令二人退下:“依法責辦。”

二人趕緊起身退出去,再看那全福,哪裡還有當時盛氣淩人的張狂模樣,身子抖如篩糠叫拉下去了。

一會兒就有太監叫各宮裡人都去敬事房看刑。

北五所就在鐘粹宮後頭,順著禦花園的宮牆一溜兒,依次是如意館:供著畫師工匠玉匠,平日做些首飾玉器擺件。

禦藥房:太醫院開了方子,交由這兒的人熬製,平日裡做些丸藥湯水的,福苓的阿瑪就在此處當差。

敬事房:管著宮裡所有的太監宮女一應事務;四執庫:專司冠袍帶履、鋪陳寢宮等事;古董房:收貯古玩器皿處。

這敬事房正處鐘粹宮東北角上,行刑時把下人都叫走了,舜玉一個人坐在西次間,冷不防聽見幾聲慘叫哭喊。

她正低頭描花樣子,被這聲音唬了一跳,抬起頭來隻見四下無人,才想起福苓剛剛進來不知說了句什麼,正想站起來叫人,才發現福苓和芸惠走時給她把燈點上了。

這是怕去得太久。

舜玉於是一個人默默地坐了回來,把筆又拿起來。

等六十大板打完,少說得半個時辰,一乾宮女太監回各自宮裡,福苓進屋撇了一眼西洋座鐘,已是酉時了。天色暗下來,花樣子也看不大清了,主子正撐著腦袋發呆。

福苓去掐燈芯,舜玉回過神:“福苓,外麵是怎麼了?”

福苓放下剪子,欲言又止:“害怕得很,主子還是彆問了 ,怕晚上睡不好。”

舜玉搖搖頭;“我都聽見人喊了,嚇了我好大一跳,你不說我才是睡不好。”

此時芸惠正托了小廚房做的晚點進來,二人對視一眼,福苓咬咬牙:“敬事房行刑呢,聽說是儲秀宮的全福犯了事,打了六十大板。”

“六十大板?”舜玉低呼:“是皇後下的旨?”

福苓搖頭,並將一番來由細細說與她聽了。舜玉隻問:“人怎麼樣?”

“哪裡還知什麼死活,已叫主子娘娘的阿瑪,舒明阿大人領走了,得喜、得壽倒是叫放出宮去。”芸惠揭開碗蓋,是一碗熱氣騰騰的假牛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