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三 入主(1 / 1)

我在蓬萊當警察 伯芽 4267 字 2個月前

老頭說,蓬萊是有三洲五島的。這八仙府總和起來,才合稱蓬萊仙域。

然而當鹿紅抵達這所謂的蓬萊仙域,入目卻隻有廣闊無垠到望不到頭的大海,那波濤翻湧的有半牆高,方圓百裡都看不著個人影兒。

算了。就彆說人影兒了,鳥影兒、魚影兒都沒得。天上日頭紅豔豔的,周遭刮著稀裡嘩啦呼嘯大風,雲朵白到發亮,鹿紅仰頭,感覺眼睛痛痛的。

“阿絳,我的好姐姐,你確定這兒就是蓬萊?”鹿紅扯了扯身旁女子的袖口,“我師父先前同我閒話,誇蓬萊是五大仙域中風光頂好的,單從此處路過都能生出流連忘返之感,說這有山石林立、錦鯉嬉戲、還有魚鷹盤旋高空之上,送來秋高氣爽……”

塗山絳憋笑,“你師父沒騙你,千百年前的蓬萊是那樣的。”

鹿紅一瞬無語,“行。”

紅衣丫頭抬腳踹飛兩塊碎石,邊踱步前進邊小聲嘀咕:“南海府千萬年來始終一個樣,這蓬萊是造什麼孽了,能從風光頂好變成現下這般,怕是比大荒還要荒涼幾分。”

“並非蓬萊造孽,”塗山絳跟上她,“你應該知道,東海水府曾遭逢巨變吧?”

鹿紅停步,在老頭壽宴見過的那雙囊括江河湖泊的眸子,毫無預兆的落入她眼底。

與敖沄澈對視的這一刻,她平白覺得慌亂。

墨藍深色的大氅鬆弛披在青年肩頭,居然綴上暗色朱丹的龍紋,像是流動的血沫乾涸在那氅子下擺,這氅子長,一走動,亦然如他剛出什麼煉獄,仿佛是拖著血來的。

敖沄澈長得白皙,眉梢色淡偏棕,但那睫毛黑而濃密,今兒他唇色有些蒼白,神情倦怠,沒睡醒一般沉沉邁步,顯然不如當日在老頭壽宴上那樣生龍活虎。

“塗山氏的神女所言不虛,現今蓬萊這破敗光景,也不是蓬萊自招來的。那時,我全族皆被羈押到昆侖問罪,至此東海靈力枯竭,司海仙域沒了龍族庇護,雜亂些,說得過去。”

他話語輕輕慢慢,聽不出來有一絲一毫的悲傷或是淒涼,反是帶著說笑的意。

塗山絳最知禮,她頷首算是見過這位昆侖無二俊俏的水官,“天地造化總歸結於個氣數,三殿下於昆侖司有職,想來在這些陳年往事上,是開明無礙的。”倒在寬慰敖沄澈。

鹿紅見紫衣姐姐麵上坦蕩,半分沒有議論彆人家事還讓彆人抓了個現行的尷尬,她呼氣,不禁佩服塗山絳心理素質實在強大。

剛那話音沒落地一秒呢,敖沄澈就不知道從哪兒信步悠哉地走到了她倆眼皮底下!

有點刺激。

不過這敖沄澈也挺厲害哈,莫名聽說他人蛐蛐自己家不光彩的事,他不單沒裝沒聽見,他還那麼自然接話,跟她們一起蛐蛐自己家?

是個人物,是個人物,比她鹿紅是個人物。

要知道真能這麼玩,她上回聽到仙娥們蛐蛐她時,她肯定早湊近跟她們一起蛐蛐她了。

“昆侖主令我在此等候你們三位,”敖沄澈掀起眼簾,嘴角笑意蔓延,“她讓我帶個話,近日妖域不安分,頗多亂子都要昆侖司派兵去平定,故此,便沒有多餘的兵馬能譴到蓬萊供你們調用了。”

“什麼?”鹿紅猛地從神遊之境回歸,她眼巴巴發問:“這意思就是?偌大的蓬萊司察處,就隻有我們兩個?這地兒那麼荒!晚上鬨鬼了咋辦?”

塗山絳拍她頭,“你全然沒聽著水官上半句?三位。”

鹿紅捋了一遍,“三位?”她側眸望敖沄澈,墨藍衣袍的家夥勾笑似乎在看戲,“哪三?”

依舊無人回應。

鹿紅弱弱向敖沄澈一步,“你啊?”

“不是我哦,小鹿。”敖沄澈笑得格外愉悅。

塗山絳一把將鹿紅拽了回來。

鹿紅抬頭看她,“怎麼了?”

“你不是東來殿少主嗎?”塗山絳恨鐵不成鋼,“你能依靠算術推衍出我是何時刻出山,你就不能推衍出我們另外一個同僚是誰嗎?”她壓低音量,和鹿紅耳語:“你難道不知道問題太多會顯得蠢嗎?你麵前的是昆侖水官,不是土地公公!你不要形象了嗎?”

鹿紅兩眼同時翻白眼,“大姐,昆侖水官就在咱麵前呢,我乾嘛費勁算?直接問多好?”

塗山絳泄氣,她攥緊掌心,直到那束線狀紅光徹底消散,“你說得對,那你問吧。”

敖沄澈默不作聲地把一紅一紫這兩人的小動作儘收眼底,他垂眸凝了片刻,視線掠過鹿紅腰間懸著的縮小版清照鏡,又望向塗山絳脖頸處掛著的項鏈版眾生尺。

良久,他再次對上鹿紅濕漉漉水靈靈轉來轉去的眼瞳,“昆侖設立蓬萊司察,其實算秘密了。三界每每出些茬子,鋒芒大多指向昆侖。東海異誌有流言傳,說昆侖有三寶,一曰清照鏡,二作眾生尺,三名執法劍。”

敖沄澈說到這頓了頓,他轉眸朝塗山絳,“當然,眾生尺本屬塗山。”

塗山絳笑,似是對他說辭極為滿意,鹿紅能察覺她對敖沄澈的表情愈發友好,“三殿下說的是。”

“如此說來,還沒到的那位身負執法劍?”鹿紅皺眉,“可執法劍不是已經被鎖入洞淵冥府了嗎?”

紫裙接過話茬:“我卻聽聞,洞淵冥府有新秀出關?”

敖沄澈沒應答,微側頭望向後。

青綠靈氣乍然起伏,推開海潮,硬是把那半牆高的驚濤壓了下去,水麵當即風平浪靜——

緊接著,鹿紅便看見,在那平息了的海浪後,有一道墨綠色身影筆直地站著。

他那身衣袍比敖沄澈身上這件要低調很多,或許是因為色澤實在綠得發黑,讓人看不出來袖口衣擺有無裝飾,鹿紅還是頭一次見著這樣裝束的,她暗想,這家夥要是穿這身在天庭,保不齊愛閒話的仙娥定說他是從陰司地府過來的。

哦,鹿紅手指點了點鼻尖,忘了,洞淵冥府本來就是管轄鬼界的。

綠袍青年劍眉星目,他快步踏水行來。

待離近些了,鹿紅才瞅著,他左眉尾下居然有顆小痣,他長得屬於那種極為冷峻的類型,一眼能教人生出遠離他的心思。雖這小痣添了些活氣,可鹿紅還是認為他應當很難相處。

塗山絳眼波微轉,昆侖一向不怎麼與洞淵來往,怎麼建這司察處,倒請這家夥前來了。

這位眾人口中的新秀抬眼看向敖沄澈,沒說話。

然後他又瞥向塗山絳,也沒說話。

最後他朝鹿紅望過去,依舊沒說話。

海風刮啊刮啊,這場子冷得出奇,冷得有些詭異,冷得讓人不知所措。

這一秒,鹿紅莫名覺得眼前這高冷得有點看起來脾氣不太好的家夥很令她討厭。

像是察覺到自己被討厭了,允恒雋定定凝視著鹿紅。

“看我乾啥?”鹿紅皮笑肉不笑,啊喂大哥,你盯的我發毛你曉得不啦?

允恒雋淡淡的撇開視線,好似看夠了一樣,不過還是沒說話。

嗯?鹿紅眉頭緊皺,這家夥是啞的嗎?她問話都不理的嗎?

蓬萊的風漸漸凝固了,本就稀疏的不知名鳥叫也停止了,鹿紅心裡騰起一股無名火。

唯有敖沄澈一人笑眯眯的,真就跟看好戲一樣站在原地,目光過渡打量著四麵八方四海八荒。

四麵八方四海八荒?去你的四麵八方四海八荒!洞淵界都不教人禮貌的嗎?

鹿紅挑眉,準確來說,是衝著允恒雋挑眉,“你啥時候到的?你是去海裡遊了一圈泳才出來嗎?還是你覺得這樣的出場方式比較酷?”

“有病吧。”允恒雋輕飄飄吐出來三個字,看都沒看她一眼。

塗山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半點沒給鹿紅留麵子。

敖沄澈嘴角向下,這是什麼最新形式的打招呼方式嗎?

好冷。

身為龍族三殿下,昆侖水官,他竟感覺到從外到裡、從裡到外的冷。

鹿紅徹底急了,她一跺腳,“你有沒有禮貌?跟我說第一句話居然是在罵我?”

“誰想跟你說話了?”允恒雋以一種很不理解的表情看她。

鹿紅懵了一下,旋即點頭,“行!”她問敖沄澈,“水官大人,你方才也說了,昆侖沒派兵馬來蓬萊駐紮,司察處也隻有我們三個,所以司察主是不是?”她到此閉嘴沒再往下說。

敖沄澈抱胸湊近她,掀了掀眼簾,驀然低頭。

鹿紅同他對望,麵露疑色。

啥意思?難不成司察主是她?

“你希望司察主是?”

“隻要不是這個張口先罵人的家夥就行!”

允恒雋嘁了一聲,顯然不當回事。

塗山絳不禁內心發問,跟這家夥當同僚,真的還有心思去司察三界懸案嗎?

似是又察覺自己被暗戳戳議論了,允恒雋抬眼望向紫裙。

塗山絳假笑,微揚胳膊招手,“你好。”

允恒雋回以一笑,“同好。”

鹿紅僵在原地,咋回事?這家夥不會是個以貌取人的吧?憑啥差彆對待呢?

“他最討厭紅色,彆怪人家了。”敖沄澈安撫鹿紅,“早前在若水,他背魂行路近千年,若水河映日,照的那一片血淋淋的紅,滿目不見其他,許是看煩了,見你這穿紅裙的也煩。”

鹿紅用最小音量回他,“那他看見我師父不得煩死?”

敖沄澈微笑,“你今日這裙子可比東來殿主的衣袍鮮豔些,但,紅色很襯你。”

“謝謝哈,所以司察主到底是誰啊?”

“自然是……我。”敖沄澈抱胸走遠。

“昆侖於蓬萊設立司察處,麻煩塗山姑姑下了山,請洞淵新秀出了關,還邀到了東來殿的小鹿,按理說,昆侖也該出個人來。”敖沄澈漫不經心掃過三人,“正巧,我在昆侖做水官時日久了,覺得蓬萊這地方不錯,就自請入主司察處,往後,各位多多關照了。”

這話語如同晴天霹靂打在鹿紅頭頂,炸開一團黑氣,她想就地昏厥。

跟敖沄澈當同僚?在敖沄澈手底下做事?能落得好?

她甚至想千裡傳音老頭,求他讓她回南海。

東海龍族遺落孽子,昆侖水府上官,平常跟他寒暄兩句也就算了,要真跟他相處起來,豈非要鹿紅所有腦細胞都壞死?

這司察主還不如讓那沒禮貌的家夥來當!

鹿紅生無可戀,耳邊卻忽響起秘法傳音,是敖沄澈含著調侃的笑語。

“小鹿看起來對這結果不太滿意?你若說出來,我就讓位司察主給你當當?畢竟昆侖與東來殿關係如此密切。隻,你那一句水官大人叫得好生疏遠呢。”

他站在那兒。遠處是海天一色的碧白,濤聲卷動,恍成自然歌喉。

但鹿紅卻在他身後,窺得虛無邊界的黑暗,深藍大氅受風擺動微小幅度,其上綴繡的朱丹龍紋,如血液流動,一點一滴延展到他眼底,勾勒出並不清白的潭水。

他似有負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