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來殿和昆侖司一貫走得很近，鹿紅起初並不知道這其中具體原因，直到老頭給她派了個任務。

猶記那日老頭笑嘻嘻下到南海，指著那麵在鹿紅看來百無一用的清照鏡嘀咕半天，不過都是誇讚這鏡子乃是至寶的廢話，她也沒用心記，在旁神遊，暗暗琢磨晚上吃啥。

“小鹿啊，你在南海島呆得無不無聊？”紅衣老頭突然湊上來。

這舉動嚇了鹿紅一跳，結合老頭微眯的左眼、還有那明顯有所籌謀的表情，她預感不太妙，這是要給她帶去東來殿？還是要把她趕出南海島？

不要啊！去了東來殿豈不是天天都要看見那些事兒多的女仙娥？看見她們也就罷了，去東來殿的話是不是得天天在老頭眼皮子底下精進功法？是不是連偷懶的機會都沒了？

要是把她趕出南海島的話，她能去哪兒？去人間？不對？那不等於下凡曆劫去了？

難不成是她剛才走神沒好好聽老頭念叨，被他發現了他要罰她？

不會吧？老頭都這麼老了，心胸肚量應該挺大的吧……

鹿紅咽了口唾沫，“挺不無聊的，南海多好啊，鐘靈毓秀的，主要是我得留下守護大寶貝清照鏡啊，你說是不是啊？師父。”她決定先發製人，把老頭接下來的話給堵住。

老頭先是欣慰了一波，隨即露出為難的表情：“可是，為師已經答應昆侖司主了。”

“你答應啥了？”鹿紅徹底懵了，“你答應人家的事，跟我有啥關係啊？”

“近來三界怪事頻發，添了不少人命、妖命、墮仙的案子，而且這些案子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做推手。昆侖司決定在東海蓬萊設立司察處，司主的意思是，讓為師的東來殿出個人。哎呀，老朽左思右想的，你說我一把年紀了我還德高望重的，我去司察是不是不太合適？”

一個大大的問號籠罩了鹿紅的腦袋，她頭一次見有人自己說自己德高望重的。

“師父，你說得對，你確實一把年紀了，我作為你的寶貝徒弟，我年紀又實在太小了，咱倆都不適合去，你殿裡不是有位法力高強的護法哥哥嗎？你讓他去。”

“你說由離啊，他走了誰守東來殿？”老頭嘴角已抑製不住在抽動。

他這個徒弟吧，你說她精，她太精，你說她傻，她還是精，他話都說到這一步了，就差直接說：鹿紅你去蓬萊司察。她倒好，她心裡絕對門兒清，還在這打太極！

“我守！”鹿紅眼睛一亮，“我在南海守！保準給您守得平平安安的。”

“你閉嘴！”老頭吹胡子瞪眼，“滑頭兒，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帶著清照鏡去蓬萊！”

“啊？”鹿紅視線轉移，她望向那麵頂她半人高的鏡子，看著就沉，她試圖微笑討好希望老頭改變主意，那蓬萊她也不是不能去，但是能不能彆讓她搬著這玩意去？

老頭是不是老糊塗了，累死她，他不就損失了唯一一個徒弟嗎？

誰料下一瞬，老頭大手一揮，那清照鏡縮小了十倍，變成了比正常銅鏡更精巧的模樣。

三條紅線閃動，再眨眼，小清照鏡穩穩掛在了她腰間。

嗯，不太沉，能接受。

“哦對，你去蓬萊前，先到塗山，找他們借眾生尺一用，量量清照鏡縮小之後的尺寸，為師千年前曾量過一次，但是我忘了是多少了，你量完，我好更定一下仙籍記載。”

使喚驢拉磨還不喂糧！鹿紅氣鼓鼓抱胸，不理他話茬，徑直走出了她的安樂窩小木屋。

東海與南海明明都屬仙域，怎麼東海這邊如此之冷？

蕭蕭瑟瑟的風吹動她發絲，她站在塗山境外，仰頭望向不遠處層巒迭起的山峰。

湛藍天懸掛連片白雲，青翠樹影裡夾雜著鳥雀鳴叫，一塊偌大的天然石碑矗立於她右前方，刻著三個暗紅大字：塗山界。

傳聞塗山境，是仙就能進。

肯定是假的，鹿紅摸下巴思索，她大搖大擺走進去不太禮貌吧？

“喂——有人嗎？”她喊了一聲，“我能進去嗎？”

無人回應哈。

鹿紅無力歎氣，她決定再喊最後一次，這次要是還沒人理，她就隻能不太禮貌了。

“請問，我能直接進塗山嗎？我有事！”

“你有什麼事？”含著輕微譏誚的聲線順著風聲灌入鹿紅耳中，緊接著，白光乍閃，一名身穿淺紫色淡雲勾線廣袖的女子憑空現身，“小妹妹，你身前大路通途，誰攔你了？”

鹿紅聽見“小妹妹”三字便下意識皺眉，可紫裙女子確實高挑些，當鹿紅掀起眼簾望著紫裙的麵容，當即愣在了原地。

那一刻鹿紅隻覺這衣裙的紫色太淺，襯不出她的昳麗，紫裙女子眉色略淡，尾端低低下垂，偏生那對狐狸眼很是上揚，眼頭眼角都尖尖的，顯得頗有鋒芒。

如牡丹花瓣的唇挑著，與她額間那塊茱萸滴印相呼應，像是收容了世上所有好顏色。

“攔是沒人攔我，不過這又不是我家，我貿然進去多不好？”鹿紅嘿嘿一笑，“但我聽姐姐這意思，我應當是能直接進去了辦事兒了。”

她這句“姐姐”也把紫裙女子喊懵了，三秒過後紫裙微笑，“若是來塗山的人都像你這麼懂禮貌，我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了。”既有誇讚也有嘲諷的意味。

“姐姐不必擔心哈，三界內像我這樣有禮貌的不多。”鹿紅不深究紫裙的話，擺手準備進塗山界，心裡還思索著：都說塗山狐族皆是俊男美女，今日一看果真名不虛傳，隨便遇上一位都這般絕色，等她進了塗山界那還了得？保不齊傾國傾城的，儘在這塗山了。

就是這紫裙姐姐說話怪怪的，咋有一種明目張膽嘲諷彆人的誇感？

見鹿紅拔腿要往山裡跑，紫裙女子蹙眉，“等等。”

“啊？”鹿紅回頭，“姐姐你還有需提點我的？”

“方才我問你，你有什麼事？你尚未做回答，莫非是等著來日與我再敘？”紫裙語調輕緩，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的拖拉，話末聲調向上走，添著八分笑意。

“我要去找眾生尺，我師父讓我借那尺子量個物件。”鹿紅盤算著套話：“姐姐知道眾生尺存放在塗山哪處嗎？”

紫裙神情變得微妙，眼前小丫頭歡脫單純，想是不知道眾生尺在塗山的地位了，竟能這麼乾脆的說她是為眾生尺來。

她思忖著，視線驀然瞥到紅衣腰間掛著的那麵小鏡子。

是銀菱刻花的奇特形狀，鏡麵並不反照當前景象，而是成一片霧茫茫的空遠無相。

“你言及提你師父讓你來借眾生尺量物件？不知東來殿主想量何物？”紫裙含笑，那雙狐狸眼低垂再抬起，分明是清楚了這事態。

鹿紅眯眼笑，“姐姐剛才都望著這物件了，何必再多問我一句？”

“曾聽聞，千年前東來殿主入南海府采藥，收養一靈，取名鹿紅，傳法授道，近來還將清照鏡給了她。又聽說，如今昆侖司於東海蓬萊設立司察處，東來殿主沒少相助，招仙平察的文牒都送到了我塗山，你鹿紅作為東來殿主愛徒，此行定是往蓬萊去吧？”

“傳言常道，天池萬年孕育寶木，由塗山做成眾生尺，神力千丈。自那後，塗山也因守護眾生尺而成了避世仙居，不再摻和三界的麻煩破事兒。”鹿紅凝眸，盯向紫裙女子白皙脖頸上掛著的那長條狀的木質項鏈，深紫捆金的線雙編墜了零星紅玉，低調神秘。

“方才看你那毫不忌諱悠悠然念出眾生尺的樣兒，還以為你不知道這眾生尺對我塗山有多重要呢。不過你聽到的傳言錯了，那寶木並非是萬年天池孕育，而是我塗山的雲骨峰神樹生成，三界傳言廣道芸芸，說白了，大多是編得更有傳奇色彩，一作歌頌昆侖司罷了。”

鹿紅頷首，倒很認同紫裙女子說辭，“我是要去蓬萊，姐姐既已知我師承東來殿，也肯定曉得我沒有惡意，恩師所托我當辦到，清照鏡手握無形，尋常量尺根本無法測它尺寸，還請姐姐幫我。”

紫裙又是垂眼再抬眸，眼角紅暈攢起，如是萬事通理，“你早知眾生尺在我手裡，方才杵在這塗山境口遲遲不進，竟是早有預謀？”

鹿紅嘻嘻笑，“哪有什麼預謀？隻是我與姐姐有緣分。”

“哼。”紫裙輕笑，“不愧東來殿少主，本事不小。這麼說來，你還研究過我？”

“塗山絳，又名九靈。狐族的，都叫你小姑姑，姐姐年紀雖輕，字輩卻大呢。”

風襲山穀，卷起石碑道口落花翩卷，碾碎塵香縈於紫裙身側，沉浮又飛過鹿紅肩頭，紫色光暈籠罩在塗山絳周圍，仿是移雲漸漸遞到鹿紅腰間。

“清照鏡化形，長兩寸，寬一寸半餘，厚如秋日葉，薄似蟬翼沾雪。”塗山絳額間茱萸滴印閃爍，“你可記住此些，回去好與東來殿主交差。”

鹿紅彎身謝，“多謝姐姐相助，”她也不再耽擱，“我行到蓬萊，自由便少，姐姐若有事需要，儘管到司察處找我，我能幫的，定然會幫。”說完就要走。

“不必再專程找你。”塗山絳聲音冷冷清清。

鹿紅回頭疑惑看她，“什麼意思？”

“我今日出山，也是要往蓬萊去。”塗山絳微笑。

鹿紅先是驚訝，又欣喜，而後皺眉，“你也要去蓬萊司察處任職？”

“怎麼？不許嗎？”塗山絳朝她伸手。

鹿紅識趣的將手搭了上去，正要表達一下自己有伴兒了的開心情緒，卻不料紫裙女子握緊了她的手，溫熱的體溫傳來，不溫不火的聲線也同時響起，居然說著——

“我幫妹妹完成了東來殿主交給你的任務，妹妹得幫我，找回我的第九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