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剛過,謝明軒就回來了。
他懷裡抱了一隻貓,隻是那隻貓和南燕的貓不太一樣。它長著一雙藍色眼睛,渾身的毛是黑灰色的,而且還有些長。
謝明軒身後跟著的幾個小廝,手裡抬著大大小小的箱子。
我起身朝著他走過去,接過了他懷裡的貓:“夫君受傷了,還去狩獵,傷勢有沒有嚴重?”
他攬著我的肩膀,朝著帳篷裡走,“夫人過慮了,就算我想去,父皇母後也不會讓我去,這隻貓是番國進貢的,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就向父皇討來了,你給它取個名字?”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低頭看著懷裡的貓,它抬起頭來看著我“喵喵”叫著,可愛而又機靈,隻覺心都要化了。
我原本想給它取名叫作藍茵,但是,喊它藍茵的時候,它沒有理我;我就叫它藍藍,它還是沒理我;我叫它茵茵的時候,它抬頭看著我應了聲。於是,它的名字就成了茵茵。
進了帳篷,我把茵茵放在地上。我和幾個丫頭圍著它,“茵茵,茵茵”的喊著,它很可愛也很活潑,在帳篷裡跳來跳去,帳篷裡一時儘是歡聲笑語。
芳姑姑走了進來,說太醫來了,帳篷裡的笑聲便隨之停下。我看著謝明軒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行禮,抱著茵茵走了出去。
謝明軒來我帳篷找我的時候,已經換下了之前穿的朝服。
我正抱著茵茵躺在窗下的貴妃榻上,或許他看到我從他那離開時微微攏起的眉心,他走過來坐到我身邊的時候,便問我是不是不高興了?
我撫著躺在我懷裡已經熟睡的茵茵,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輕輕搖頭,看著謝明軒微微一笑,“夫君不願意讓妾為您醫治,必然有夫君的道理,妾隻願夫君身體康健便好。”
謝明軒笑了笑,握著我的手說:“我今天還要了幾件獸皮和一些寶石,父皇還賞了幾匹錦緞。眼下也快過冬了,你回頭讓人看看,挑一挑做幾件冬衣吧。”
我自然是高興的,笑著應了一聲好,他攬著我靠進了他的懷裡。
謝明軒受傷之前與江王在一起狩獵,兩人追著一隻熊,到了密林深處時,突然出來了一群黑衣人,打鬥之間,兩人便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這件事,查來查去,最終隻查到幾具屍體。
真相沒有查清,謝明軒每日出門都帶著護心鏡,我亦是坐立不安。
我後悔,沒把自己陪嫁裡那件能夠抵禦刀劍的軟甲帶來。我怕他再糟毒手,便做了一些解毒保命的藥丸給他。
我告訴他,那些解毒丸可以解大部分毒藥的毒,對幾種稀有的毒也有抑製的作用。所以,若遇不測,可以先服下。
過了幾日,圍場保護皇帝的禁軍都中了毒,父親知道事情不妙,便向皇帝請旨調兵,皇帝並沒有多問欣然應允。
外祖父沒有跟來,在場的所有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時候,謝明軒想起了我說的話,便把我給他的解毒丸喂給一個中毒的人吃下,一盞茶的功夫後,那人身上的毒就解了。
我知道消息後,遵旨帶著太醫們按照藥丸的藥方迅速配了解藥,解了禁軍的燃眉之急。
皇帝誇完我醫術高明之後,就開始論功行賞,先說謝明軒及時發現解毒之法有功,把他從三珠親王升到了五珠。然後,說我協助謝明軒根據解毒之法配製解藥有功,賞了我一堆金銀首飾。
謝明軒開口說了“可是”兩個字,我立刻拉了拉他的衣袖,對他搖頭。他看著我,眉頭蹙得更緊了,但還是把話收了回去。
我知道他是想說,藥丸是我怕他遭遇不測,為他早早備下的,他不會醫術,隻不過是用我的藥試一試,不敢把功勞全攬在他一個人身上。
皇帝誇我醫術高明,明顯是知道那藥的來曆,皇帝還刻意如此,我知道若是反駁一定會有麻煩。
皇帝賞我的東西很好,我其實也喜歡,也足夠用那些東西來哄我自己,抹去心裡覺著的不公平,所以我還是笑著叩頭謝恩。
我接過賞賜,皇帝從上座下來,走到了我的麵前,歎著氣說:“隻可惜女子不得為政,若朔王妃是男兒身便好了,定能有一番作為造福江山百姓。”
皇帝說“女子不得為政”時的語氣很重,就算我再笨也能聽出他話裡的意思。
謝明軒聽了皇帝的話,雖然也不是很高興,但也沒有剛才緊蹙著眉頭想要與皇帝辨上一辨的衝動。
我原本想要反駁皇帝:“難道不是曆代的皇帝下令女子不得為官的嗎?天生男女,卻從未阻止我們女子做任何事情。上古之時,這世間本就是以女子為重。”
隻是就算我把話說出來,我也能猜到皇帝會說什麼,若他不動怒,會說他就是天,他說的話就是天意。若是動了怒,薑家隻怕會被我牽連,所以我也隻能把話咽回去,改了話:“兒臣雖通醫理,也隻不過是儘己所能罷了,何況禁軍營的將士一直保護父皇和整個圍場的安全,兒臣也當協助王爺救他們於水火之中。以兒臣微薄之能不敢奢求太多,隻想做好王爺的王妃。”
皇帝聽了點點頭,與我和謝明軒閒聊了幾句,就讓我們離開了。
回朔王府營帳的這一路上,我聽到許多人說謝明軒從三珠親王升到五珠,是因為他及時發現解毒之法,而他娶的王妃又聰慧賢淑,根據解毒的方法,及時配製了解毒的湯藥,這才救了整個禁軍營的人。
我再次想起兒時隨母親去蘇府,看到的那封聖旨,終於明白那個時候的自己為什麼會流眼淚。
回頭帳篷裡,謝明軒一直在說謝謝我。說娶到我真是他的福氣,會好好對我,這輩子一定不會負我。
我心裡五味雜陳,雖然看著他笑了笑,但,兩滴冰涼還是在我不經意間從眼角滑下,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沒有說話,將我攬入懷中,緊緊的抱著我,輕輕的拍著我的後背。
我抹了臉上的淚漬,說我想家了,母親要是知道我做的藥丸,救了很多人一定也會高興。
他在我的額頭落了一個吻,說等回到都城之後,就與我一起回薑家住幾天,再一次說他娶到我真好。
我點點頭應了一聲好,伸手抱住了他,“這些都是妾身為醫者該做的,隻要軍營裡的將士都安然無恙就好了。今日時間也不早了,明日夫君還要去找父皇商議政事,先休息吧。”
謝明軒點點頭,他對我說話比平時還要溫柔,除了給我洗腳,還給我捶腿捏肩。
禁軍營中毒的事,查到是趙王手下的人下的毒時,趙王已不知所蹤。
當所有人都知道趙王與皇帝的弟弟梁王謀反的時候,圍場已調來了大量兵力,周圍更是加強了巡邏,我們也不能走出規定的範圍。
趙王的生母楊妃娘娘知道後,去找了皇帝求情給趙王一個回頭的機會,皇帝答應讓楊妃娘娘勸趙王回頭。
可惜,幾日下來,叛軍還是到了圍場,刀劍廝殺的聲音結束後,叛黨儘數伏誅,楊妃娘娘在自己的帳篷裡自縊而亡。
我聽到楊妃娘娘的消息時,心裡特彆難過,但是人死了,能做的事情就很少,吊唁的時候我多燒了一些紙錢。
楊妃娘娘是個溫和柔善的人,對每個人都很好,對宮人也從不會為難。
浣衣局的宮女,即便是下雪也要忍受寒冷的井水,在管事的嬤嬤們規定的時間內洗好衣服。她們手上,總會生瘡,甚至潰爛。
楊妃娘娘體恤宮人,在皇後娘娘的允許下,命太醫院的人為宮女們做了治瘡的手脂,每年到了季節都按時命人發給宮人。
有一次,我進宮遇到胡攪蠻纏的麗貴妃,我作為小輩自然不能忤逆她,即便我沒做錯什麼,但是她也能見縫插針的挑毛病,我最終被她罰跪在禦花園裡。
皇後娘娘鳳體違和在鳳儀宮養病,是楊妃娘娘走過來幫我解了圍。
隻是楊妃娘娘從不過問前朝政事,當知道自己兒子都做了什麼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趙王不願屈居人下,起初是想把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江王和謝明軒殺了,所以之前謝明軒和江王去狩獵時,才受了傷。
趙王做的事很快被梁王找到了證據,在梁王的幾次挑撥和威脅後,趙王就走上了謀反這條不歸路。
趙王我其實見過幾次,是個麵善溫和又恪守禮節的人。他做什麼都喜歡爭第一,我覺得這其實是件好事,唯一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的事是若是有人搶了他的第一,他就會用看仇人的眼光,去看那個搶了他第一的人。
中秋節的時候,我進了宮。禦花園裡掛了很多燈籠,每個燈籠上都寫著一個燈謎。於是,我就和他們一起猜燈謎,趙王猜出了十個燈謎,是當時所有人裡猜到燈謎最多的。
剩下的幾個燈謎有些難猜,但是卻被我猜出來了。最後我猜對了十三個,趙王猜對了十一個。皇帝和皇後娘娘說我聰明,大部分人都很高興,隻有趙王在喝悶酒。當我坐下來看到坐在自己對麵的趙王時,他就狠狠瞪了我一眼,嚇得我把手裡的杯子都砸了。
可是,我依然沒有想到,他會謀反。
趙王到死的時候才知道,梁王不過是在利用他和楊妃的母家,若是趙王成功了,梁王會毫不猶豫把他殺了,自己坐上皇位。
梁王和趙王伏誅後,陛下念及楊妃無辜,在事發後楊妃又多次規勸趙王。所以皇帝追封她為貴妃,定諡號謹慧,葬入妃陵。
皇帝又下旨,查抄了梁王府還有趙王府,參與謀逆者問斬,未及者發配南境為奴。
對楊府卻是格外開恩,隻是參與謀逆者依舊問斬。但,以楊妃娘娘父親楊大人治家不嚴為由,隻降了楊大人的官職,其他未及者不坐,楊府以前怎麼過日子,之後依舊還怎麼過日子。
皇帝為表父親護駕有功,原想升他的官位,可是卻被父親婉言謝絕,陛下便賞了他一些金銀財物和幾戶食邑,父親樂嗬嗬的受了賞。
父親很高興,皇帝看著父親也很高興。但是,我知道父親若是接受升官,皇帝就高興不起來了,父親也要天天皺眉頭了。
皇帝對趙王謀反的事痛心疾首,劉太傅去找皇帝的時候,皇帝坐在龍椅上,抬頭看著帳頂,歎著氣說:“老五是真糊塗,若真想要這個位置,也應該把精力放在好好處理政務,管好自己的封地上。地方上每年都有許多案子,需要官員去查。每年各地糧倉是否能收夠糧食,也一直都是朝廷的頭等大事。洛河到了汛期,若是朝廷處理不當,讓沿河一帶受了災,糧食收成問題帶來的影響先不說,數萬百姓還會因受此而挨餓受凍、背井離鄉甚至喪命。這幾年邊疆時不時還會有外敵侵擾,多少我南燕將士和無辜百姓命喪於此?朝政上明明有這麼多事情可以做,老五不把自己的才能放在這些需要解決,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事情上,反倒是與自己的兄弟自相殘殺,真是叫朕失望啊。梁王本來就隻知道結黨營私,朕早就派了人查他,沒想到老五受了幾句挑撥就真走了謀反的路。就算江山到了他手裡,也容易出現權臣當道、外戚亂政的現象,到時候一樣是守不住啊。”
劉太傅聽後,立刻跪在地上,請罪說自己平日沒有教導好皇子們。
皇帝搖搖頭,擺了擺手說:“朕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的為人朕是知道的,朕是心裡難受才說這些話的。朕隻希望朕的其他兒子,以後不要再走這條路,到時候還連累了他們的母親。”
那天成功抵擋叛軍後,幾個侍衛抬著渾身是血又在昏迷中的謝明軒進了帳篷。
他身上多處受傷,好在提前做了些防備,所幸沒有傷及要害。我和禦醫忙了四個時辰,才把他身上的傷口處理好,隻是他還需要臥床休息一段時間。
天亮的時候,他還沒有醒過來,我拿著了熱水的帕子替他擦著身體,看著他身上纏著的繃帶,還有那些以前留下的刀傷和劍傷,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謝明軒在我沒注意的時候醒了過來,他溫暖的大手握住了我有些冰涼的手,隨即我聽到了他虛弱沙啞的聲音,“雪兒,你不害怕嗎?”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怕呀,怕夫君離開妾。所以,妾才要好好照顧夫君,夫君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他看著我咳著笑了一聲,顫顫的朝著我的臉頰緩緩抬手,我知道他那個時候動一動都有些費力,我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叫他好好休息。可是,他還是沒有將手放下來的打算。
我彎著腰低下頭,臉貼到了他的手上,他伸出手指抹了我臉上的淚漬,“不要哭,我不是還活著嗎?”
我被他氣笑,自己擦了臉上的眼淚,哄著他說:“好,隻要夫君好好休息,妾就不哭。”
他點點頭,終於聽話的放下了手。我替他擦完身上的血漬後,又替他穿好衣物。芳姑姑端了湯藥和吃食進來,我一勺一勺的喂給他。
後來,我每日給他換藥清理傷口,他沒再阻攔。
皇上和皇後這期間都來過幾次,也會親自給他喂湯喂藥,噓寒問暖過後,又交代我好好照顧他就離開了。
隨著謝明軒的身體漸漸好起來,也到了秋獵結束的時候。
我們來的時候,官道兩邊樹上的葉子還火紅火紅的,回去的時候,樹上已經沒有葉子了,光禿禿的隻剩樹乾,地上儘是枯枝敗葉,天也更冷了。
我裹了裹身上的袍子,向遠處看去。
萬裡晴空之下,山林間的景色蒙上了一層薄霧,顯得更加蕭瑟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