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菀第一次遇到林達文是在夏日的蟬鳴裡。
許小菀把頭枕著胳膊上百無聊賴的從屋頂往下看同學做廣播體操,聽到一陣腳步聲靠近。
有人從後麵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輕笑出聲來。
她一轉頭,看到一張白玉般俊俏的臉和一雙彎成月牙的眼睛。
帥哥說,“啊,抱歉,我認錯人啊。”
“沒事”
“你是什麼專業哪一個班的。”
“我是1班的許小菀。”
“是哪一個wan?”
許小菀用手比劃寫著,“草字頭,下麵一個宛如的菀。”
他突然說出來,“菀菀黃柳絲,濛濛雜花垂”。
許小菀感覺他念詩的時候,有春風吹拂著他的臉頰。
“你是林達文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我。”
許小菀要怎麼和他解釋呢,就在昨天體育課上,她旁邊的兩個女孩邊跑步便聊他。
她就這麼側耳聽了他許多的傳說。
聰明機辯但不愛聽課,期末考次次都可以拿第一。
老師拿他也沒辦法,對他又愛又恨,可又因為他成績好,對他格外開恩些。
林達文不會打籃球,更不擅長其他任何體育項目。
成為風口浪尖上人物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在文藝晚會上的演出。
一束光打在他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背著吉他,清唱出來他自創的曲子。
歌曲動聽,嗓音迷人,同學們無不目瞪口呆,因而擁有了眾多迷妹。
再來他這個人是個浪蕩無情的渣男。
文藝演出之後,一個高二的學姐追他。
林達文欣然接受學姐的投懷送抱甜言蜜語,直到學姐為了他去紋身。
在鎖骨處紋了他的名字,他看到後倒是沒感動。
據說他冷笑一聲,手指漫不經心彈兩下煙灰,“趕緊洗了,我可沒有改名的打算。”
因愛生恨的學姐建了一個群聊,“受害者聯盟”,群聊三不五時就加入新的“受害者”。
不過這些受害者的受傷程度不同,有的是和他濃情蜜意一個月後被甩。
也有的因為告白受了林達文一個冷眼入群的。
她們經常在群聊裡痛罵林達文,從他的祖宗十八代到他未來的子孫一個都不放過。
林達文聽聞有這個群聊組卻十分輕蔑,狂笑不止,拍手叫好。
“對,我叫林達文,3班的。”
許小菀抬起頭,深深地望了達文一眼。果然和想象中的氣質完全一樣。
許小菀認真的看他的臉,他眉眼中有種昂揚的信心,誓要打破所有懷疑和否定。
達文個子很高,皮膚又薄又白,說話的時候,眼彎起來,嘴角總是含著笑,眼角還有一顆小痣。
“你就是上個月新轉來的那個女孩吧。”
“嗯” 許小菀心裡歎了口氣,他肯定是知道我家的好事的。
“你一個人乾嘛在這兒呆著呀,不去做操?”林達文的聲音把許小菀從回憶裡拉出來。
“啊,那你乾嘛在這兒呢”許小菀反問道“是在躲人嗎?”
達文轉移了話題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你。”
許小菀突然笑不出來了,“是嗎?那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林達文回想起上周,他照例是因為男女問題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去訓斥。
徐樊挺著六個月的肚子,手撐著腰,撇著嘴看著林達文。
林達文笑嘻嘻的對她說,“徐老師,彆氣了唄,孕婦可不能生氣啊。”
徐老師歎道,“你給我少招惹姑娘,你自己學習好了,就不顧....。”
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來老師的叱責聲壓過了。
“許小菀,你沒完了是吧,三天兩頭打架,你成我辦公室的常客了。”
他聽到一個委屈的哭腔傳出,“來老師,可都不是我開始的,我隻是想保護我自己。
難道這也有錯嗎?”說到這兒聲音已然哽咽。
他伸頭望去,一雙掛著淚珠十分漂亮的臉蛋和我見猶憐的神情。
她旁邊站著的,是左眼睛烏青,怒氣衝衝的陳雨果。
原來是陳雨果要抓著許小菀的頭發往門欄上撞。
可沒想到許小菀反手一拳,直朝她的眼眶打去。
陳雨果疼的放開了手,一手捂眼睛,一手用指甲胡亂抓著許小菀。
還好許小菀脖子靈活,差點蹭到她的眼角。
林達文如果不是在現場,根本想不到像許小菀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能打得了結實強壯的陳雨果。
“上周三在來老師的辦公室。”
“哦,這樣”許小菀答應了一聲,難為情的笑了笑。
“嗯,如果下次有人要欺負你,我來幫你” 林達文都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冒出來的。
說完他的耳孔烘烘地,不敢直視許小菀的眼睛。
許小菀似乎也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也沒當真,隻是禮貌的回應,“謝謝你的好意。”
許小菀揮了揮手便下樓了。擦肩而過,林達文聞到她身上帶著不知名的花香。
在之後幾天,林達文沒能遇上許小菀,他倒是也沒有刻意去找。
不過夢裡無形無名的香花纏繞在他的指間。
許多難為情的想法像新織的蜘蛛網飄黏在林達文的臉上。
他掙紮著爬起身來,去洗手間裡囫圇洗了臉。
開了臥室裡的台燈,暖色的橘光照著他的筆記本。
他思考片刻,文思泉湧。
‘夜半人倚樓,恍惚到晚洲。忽逢佳人影,微雨濕星眸。欲語睫先顫,觸目,所憾在夢中。’
他仔細的捧起來讀了幾遍,沒有要修改的部分。
他靠著椅背,把腳搭在桌子上,洋洋得意。
看來,他還是得去找許小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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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許小菀到現在,對這個鎮和這個學校,是很無法適應的。
她經常睡不好覺,半夜從噩夢中驚醒,要反應好一會兒才知道這是現實。
還記得媽媽李玲打來的那通電話,她帶著哭腔地把幾個字砸向她:小菀,爸爸跳樓了。
她的媽媽李玲是以前是鎮裡供銷社的一名小出納,雖然隻是個出納員,但是人長得水靈漂亮。
許多人追她。她考察了很久,選中了許小菀的爸爸。
結婚是在那時候的喜樂鎮裡都算是晚的了。
後來爸爸發達了,李玲便辭了工作,作起全職主婦,時不時幫助許顯強照顧生意。
雖然是在喜樂鎮這樣隻擁有幾十萬人口的窮困小鎮,許顯強的財運卻是極好的。
先是開兩家五金店,再是作開發商,最紅火的小區項目未來方舟,順風順水,賺的盆滿缽滿。
許小菀讀小學的時候,還總在五金店裡寫作業。
後來許顯強把五金一條街都快買下了,許小菀時不時就會拉著好朋友去各個店玩兒。
關於她童年的記憶,都是金色的。
可如今的境遇大變,一個小女孩孤身一人在國外,父親跳樓自殺,家裡所有錢都用來還債了。
家裡再也供不起她在國外讀書了。
自從知道爸爸跳樓的消息,許小菀白天聽不進課,晚上睡不著覺。
她看著書本上的字,頭昏眼花,字被陽光照的都漂浮起來了。
她總覺得自己也和這些字一樣,飄在空中。
那盞頭頂的小橘燈,分割成兩半的落地窗,她埋頭整理行李,解愁的古曲作伴。
沒想過有一天會回來,回到喜樂鎮,她的出生地。
可沒辦法,爸爸的公司現金流斷裂,公司清算破產也還不了債權人的錢。
從還在開發中的爛尾樓的樓頂一躍而下,媽媽一夜之間頭發都白了。
行李收拾得累了,臉也熱騰騰的,眼睛有點發癢,她輕輕撫過紅通通的臉。
鏡子裡,眼睛是哭腫著的,麵頰是凹陷的。
那個被眾人誇讚的漂亮姑娘不見了,
隻有一個憔悴的女孩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可怎麼笑都心酸。
她摸著自己,像是在摸另外一個人。
坐車到喜樂鎮之後,她對之前在國外的經曆就開始懷疑。
似乎這麼多年的國外生活都是場夢,她其實一直在這兒。
從的士車的窗戶望出去,一切如她記憶中的一樣。
小十字,人民廣場,還是各色眼鏡店和金店。
在這些店的上麵一層保留了布依族土樓的建築風格。
許小菀和李玲拖著大大的行李,艱難的往前走。
她小學常去的粉店沒有變,老板也還是那個老板,除了眼角多了幾條皺紋之外,毫無變化。
街道還是那麼臟,路還是沒修好,便利店的大叔還是那麼愛翹著腳打瞌睡。
她不禁苦笑出來,歲月沒有在喜樂鎮留下過痕跡,還是這個小鎮被困在時間靜止的空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