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庭山清微觀前,一位白胡子老道正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閉目養神。
“師父,我真得走了,天都要黑了。”
少女一襲素衣,背後背了把木劍,手撐欄杆翻出遊廊,如燕子般輕盈。
她見搖椅上的人還在呼呼大睡,捂嘴偷偷笑了聲,而後衝他做個鬼臉,一溜煙兒出門去了。
“嗯……去吧去吧,早點回來做吃食啊。”搖椅上那人眼皮都懶得抬,隻揮了揮手算作回應。
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猛然睜開雙眼,趕忙坐起身,衝門口大喊:"阿玉啊……等等,我後院兒的雞你給我喂了沒?"
話音未落,那抹素色身影飛一樣消失在了拐角。
這丫頭!
遇事兒跑得比兔子還快,白胡子老道無奈搖頭。
房玉扯開步子狂奔好幾裡,中途回頭瞧了好幾次,見人沒跟上來,她這才鬆了口氣。
師父太墨跡了!
每次出門都一堆事兒要交代,跟蚊蠅似的嗡~嗡~嗡嗡~
再聽下去腦袋都得炸啦!
她這次下山是道觀又接了個除妖的活兒。
每次都打發她一個人去!房玉扯著路邊野草泄憤。
雖然心裡不滿,但她並未多做停歇,反而加快腳步。
妖獸作亂是關乎人命的大事,孰輕孰重她還是分得清的。
很快,她經由下山小徑邁入官道,這屍橫遍野的慘狀令她身心不適,眉頭緊鎖。
天子無道,上天降下天災,人禍不絕。
周赧王三十六年,秦國名將白起率軍伐楚,楚國彆都鄢、都城郢接連被攻克,楚國宗廟夷陵被毀,被迫遷都至陳,史稱鄢郢之戰。
大量楚國百姓流離失所,流民一批接一批,十幾個人裡麵能活下來一個就不錯了!
聽師父說,她也是流民之一,當時僅用一枚蟻鼻錢就將她買了來。人人都過著饑不裹腹的日子,人命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
師父名喚赤鬆子,是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山野小觀觀長,觀裡就他們師徒二人。
堂庭山在築陽東南二十裡,位處湍水與泌水交界,是塊風水寶地。與築陽之間距離並不近,因此香火並不旺盛,甚至有那麼點兒冷清。師徒兩人隻得接一些私活兒來補貼觀中用度。
在戰亂中求生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官道上屍體堆積如山。有的已經腐爛,有的已經化為白骨,一路走來竟沒遇見一個活人!
房玉心中泛苦,揮劍嚇退幾條骨瘦如柴的野狼後,衝草叢中幾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大嗬:“去去去!這是你們能吃的嗎?!”她將這幾具殘破的屍身重新蓋好。
厚重的陰霾籠罩著這片天地。
此時人食人的情況並不罕見,山間野獸也紛紛下山搜尋食物充饑。
連走了十多裡路,房玉內心根本沒法平靜。心中閃過悲憤、痛苦但更多的是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眾多情緒夾雜在一起卷起她的注意力,以至於根本沒注意到周圍的情況。
不對勁!房玉回神。
這幾具屍體!上麵還留有她蓋過的痕跡。她又回到了一開始那段路。
這是怎麼回事?
房玉放緩腳步,放出神識查探。
一路走來怨氣越發濃烈!行到此處已幾近凝為實體。
彎月已被濃霧遮蓋,樹枝灌木漸漸隱匿於夜色中。
一切憑空消失,是領域!
領域是一種足以扭曲時空的質場。
擁有絕對的實力才能突破實體形質限製,直接從虛空中展開領域場。
但領域也有強弱,微弱的領域依舊受到時空限製,域場極小,對實物影響也微乎其微,更無法斬斷領域與這個世界的聯係。
若領域足夠強大,便可穿梭任意時空,甚至能夠直接創造出一方新世界,成為新的主宰。
這個片盤古大陸,原本人神妖魔共同生活在一起,靈炁濃鬱,萬物皆可吸收天地靈炁進行修煉。
可神、妖、魔修煉速度遠遠高於人,於是人帝顓頊令重托天奮舉,又命黎按地力壓,使天極高而地極深,史稱絕地天通。
天地靈炁的流通通道就此被斬斷!靈炁阻滯。
盤古大地就此被劃分出神、人、魔三界,自此人妖不得上天界,神魔不得亂世。
上古時期,先天神祇伴隨盤古開天辟地而誕生,生而掌握自然之力,後天神祇由陰陽之氣交感而化育,人族乃是女媧親手創造賦予其形體。
顓頊絕地天通後,人界靈炁逐漸稀微,人族壽命不斷縮短,死亡成為了長久伴隨人們的噩夢。
於是人們開始追求長生,他們將天地間靈炁煉化為真氣,淬煉元神,修煉為不死仙人,打通天界通道飛升上界。
也有不願上天而活躍在人界的仙人,他們曆世渡人,行俠仗義。因此逐漸取代了神祇們,成為民間百姓所供奉的神仙。
靈炁又稱先天一炁,由虛無中來,無形無象。
靈炁經人煉化成為後天真氣,後天真氣有一陰一陽兩種屬性,分具木、火、土、金、水五類特性。
怨氣就是後天真氣的一種,它是一種極為強悍霸道的陰氣。
含恨而死之人,若生前執念未消,很容易生出怨氣而無法進入輪回,怨氣過重甚至會凝聚為怨靈,為非作歹禍害人間。
耳邊一聲巨哮,頓時陰風四起,刮得人睜不開眼睛,怨氣從四麵八方彙聚過來。
一雙赤紅色眼瞳在黑暗中緩緩靠近,一個龐然大物從虛空縫隙中緩緩展露身形,暗影中爆發出強烈的暴戾之氣,仿佛來自地獄深處……
是猗奇!
猗奇,上古凶獸,首陽山山神。
其身形如巍峨高山,人麵龍身。龍爪粗壯銳利,龍身覆蓋黑青鱗片,龍鱗鋒利如同鋼刃,龍尾長而有力,猶如巨鞭。
傳聞其一爪便可撕破虛空,一聲就能震碎星辰。此獸專以怨氣為食,是早已消失在傳說中的魔獸!
這裡怎麼會有猗奇!
房玉來不及多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遇事不決先乾贏。
這凶獸身披鋼筋鐵甲,一時看不出它的罩門。
有了,它的眼睛!
房玉抽出木劍,手挽劍花,劍鋒霎時被金輝覆蓋,金光閃動,長劍直指凶獸左眼。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凶獸竟不閃不避。
反而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神兵利刃般鋒利的獸齒,赤瞳中滿是殺意,欲將房玉吞噬入腹。
嗬!做夢。
房玉變換劍招,劍勢突變。側腰使發力帶動長劍,劍尖劃過那鋒利的獠牙落在舌苔處。借力使出鴿子翻身,調整身形後,騰空積蓄劍勢,再次朝它左眼攻去。
木劍整根沒入眼球,眼球像膨脹到極限的氣球,瞳膜被劍尖挑破,瞬間膿液噴發,血液四濺。
巨獸吃痛狂吼,瘋狂吸食著場域內源源不斷的怨氣,殘存的那隻眼閃爍著凶煞的紅光,顯然是被激怒,陷入狂暴。
怨氣凝結,化作漫天血雨,如寒針般朝房玉群群射來。
房玉真氣化作金色護盾,欲抵擋怨氣侵襲。
可哪知這些怨氣打在真氣護盾上後,非但沒有消融,反倒散發出腐蝕性的液體,瞬間將護盾侵蝕殆儘。
房玉閃躲不及被這些怨氣擊中,傷口處散發著黑氣。
再來!她吐出口血。
木劍已被腐蝕,她展開一臂,於虛空中輕輕一劃,真氣如同漩渦般擴散,攪動著周圍的氣場,隻見她手掌伸入漩渦中狠狠一握,抽出一柄閃耀如烈日般的長劍,如同黎明時分初陽乍現,光芒大綻,將整片領域籠罩在金光之中。
這是她最近領悟到新劍招——旭日藏輝,真好在它身上試試水!
房玉劍訣一出,長劍瞬時化作數道殘影,如長虹貫日般擊向凶獸,瞬間在它心口處炸開一個血口,護心鱗被粉碎。
房玉身隨劍至,手中日精再化作一柄利劍,直直貫入它心臟之中。
“上古凶獸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想做什麼?”凶獸已經倒下,房玉站在它眼睛旁邊,看著它充滿憎恨的瞳孔,思索著開口。
“我要殺了你!”它喉嚨深處發出嘶鳴聲。
絕不能讓她破除封印!!!
殺了她!殺了她!!
猗奇燃儘精血,如同地獄冥火,焚燒著身軀。
眼前凶獸瞬間大變模樣,渾身被黑焰包裹,儼然化身為一條火龍!
這黑焰過於古怪,她並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凶獸高高揚起龍尾藏在她身後的龍尾,向背後掃去。
房玉察覺到耳邊風聲,提劍抵擋,劍尖和鱗片相抵,摩擦出灼熱的火光。
“彭!”長劍碎裂成星光灑落。
它口中噴出冥火,同時龍尾也直直朝房玉攻來。
光是躲這詭異的黑焰已經讓房玉筋疲力儘了,凶獸的強攻讓她有些難以招架。
終於,房玉閃躲不及,長尾剛鞭似得抽向她,瞬時打出一道可怖的血痕。
血痕處的黑霧不斷侵蝕著她體內的真氣!
她竟提不起一點力氣。
可惡!房玉艱難撐著身子,再次站起。
硬拚力道是不行了,對方力量過於強橫!
不等她再次反應,比人大數倍的利爪猛地向她襲來,戾氣呼嘯而至!
房玉急忙往一側閃去,險險擦過它的掌風。
可此時,又是一掌往她襲來,她根本來不及祭出招式!
隻能一次次狼狽躲避。
不一會身上便多出許多血痕。
不行!隻能逃!
房玉餘光快速掃過四周。
這裡根本沒有可供躲避之處!
房玉咬了咬牙,心裡閃過一個又一個主意。
冷靜冷靜,她努力平複自己慌亂的心情。
憑借武力,她絕沒有可能獲勝,隻能靠智取!
隨意死在一個凶獸口中,這可不是她的風格!她要死也要死得恢弘壯麗!
房玉看著猗奇身後尚未關閉的虛空大門。
有了!
虛空之中一片混沌,氣場混亂扭曲,不知是通往何時何處。
進去肯定九死一生!
但眼下這個情況,留在這裡就隻剩個死!
可惜她藏在被窩底下的銀子,不知道老頭兒會不會偷偷摸到給她拿去用了……
拚了!
賭一把。
賭贏了應有儘有,賭輸了總比被它啃了強。
眼見它繃緊肌肉,於半空中向她撲來。
避無可避了!
她眼神中閃過一絲淩厲,瞬間掐了個指訣,調動體內僅存的真氣凝聚至雙腿,瞬間將潛能爆發提升至極致。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摸到了虛空裂縫的邊緣。
呼,還好還好。
房玉略微鬆了口氣。
虛空裂縫還在不斷縮小。
消失前那一瞬,她堪堪避開身後襲來的龍尾,用儘最後一絲力氣,閃了虛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