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安回岐州時,黃靜蘭留在了汶岬關。當年楚璿琅從雲京回岐州後查了汶岬關新太守,發現他跟四大家族的人沒什麼交集後就不插手了。
楚懷安反而像驚弓之鳥,把黃靜蘭這種大將放在汶岬關,得到的第一個評價就是他要分散楚璿琅曾經在邊關的兵力,任用自己的親信。
“哈?”寧遠聽見這樣的風聲的時候,震驚的連飯都吃不下去了。秦期緩慢點頭,抓起一個饅頭來悲傷地啃了一口。楚懷安倒是照常,該吃吃該喝喝。
寧遠欲言又止,楚懷安往嘴裡塞了一口菜,抬眼問他:“有話就說。”
“你不擔心?我們這裡的風言風語未必傳不到京城,”寧遠咽了咽口水,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知道郡主是好人,可是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加上流言蜚語,萬一她想岔了怎麼辦……我就說當時應該把我留在汶岬關的,你們都不同意。”
秦期趕緊咽下飯,用筷子敲了一下寧遠的頭。“你傻啊。就得讓京城這麼想,不然這岐州咱們待不舒坦。”
楚懷安讚許地看了秦期一眼,補充道:“郡主她們四年前屬於‘咱們’,現在也一樣。”
寧遠歎了口氣:“是我小人之心了。唉,真不用給京城修書一封?你解釋解釋也好啊,我也不是……”秦期拿饅頭塞住了他的嘴。
楚懷安挑了挑眉毛:“把黃將軍留在汶岬關是臨走的時郡主跟我一起商量過的,隻是你不知道罷了。”說完最後一句楚懷安牽了牽嘴角,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樣子。
秦期在寧遠發怒之前補充道:“你可彆招他。這事兒我也沒提前知道,是在汶岬關的時候我自己看出來的。小遠,你年紀小,沒跟我們一起在岐州打過仗,我們鎮北軍當年都是過命的姐妹兄弟,雖然三年前的那些人已經不在這裡了,但我絕對相信郡主這幾年帶出來的人不輸原來的鎮北軍。”
寧遠是瑞王府管家的兒子,比楚懷安小了五六歲,沒有親身經曆過三年前那場針對鎮北軍的圍剿,這幾年慢慢告訴他複仇的計劃,他隻是覺得憤怒,卻無法真的感同身受。
曾經的鎮北軍被分至各處,加上一開始怎麼都止不住有關李西源的流言,寧遠不信楚璿琅一乾人也不是沒有理由。
看著寧遠尷尬的表情,楚懷安眼神製止了秦期,湊過去問他:“我們來岐州也有一段日子了,你跟這裡的人相處的如何?”
寧遠遲疑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以為她們,並不歡迎我們,所以……”
楚懷安搭上他的肩膀:“你放心去跟她們交流,你總是防備著人家,人家也不能放鬆跟你交流不是?你小小年紀想太多,小心長白頭發。”
沈清言、秋硯和姚蓮心跟京城的人們道了彆,五天就到了堰州。
堰州知府周明薔是林永嘉的好友,見到沈清言以後拉著她呆站了半天,沈清言被她眼裡的情緒嚇到,乖乖站在那裡任她上下打量。
最後還是堰州縣丞見勢不對站出來打斷了這詭異的氛圍。“小沈大人才貌雙絕,連知府大人見了都移不開眼睛呢。”
周明薔意識到不對,終於鬆開了沈清言的袖子,喃喃道:“你跟你母親的確長得很像。”說完這句,她大手一揮,帶著一行人入了府。
周明薔是個重情義、知深淺的人,沈清言小的時候她來過沈家幾次,每次都帶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給她們這些小輩,後來周家舉家搬到堰州,她來的就少了。
兩年前趙端雲在吏部考核成績不錯,京城直接任命了幾個像祝明鏡一樣,年紀從二十多到四五十歲不等的,遠近有名的才女為官,經過了兩年的試任和考核,所有人都留下了,完全不負流傳的美名,周明薔就是其中之一。
沈清言有六七年沒見過周明薔了,還有些拘謹。周明薔則直接熱絡地給她們安排食宿,拉著她問外祖母和祖母的近況,沈清言一一作答。
周明薔吩咐自家廚子做了幾桌好菜,叫上了所有從京城來的人聚在府裡的後廳,除了沒飲酒,其餘一切皆是熱鬨非凡。
周明薔問姚蓮心:“工部有個小姑娘叫李月季,你認識嗎?”姚蓮心點頭:“我當年跟李月季和李棉一起進的工部,她現在在柳州任太守。柳州與堰州相距不算太遠,難不成周大人跟她們也有交情?”
周明薔笑了兩聲:“去年冬天柳州大旱,楚懷安那小子回京的時候,專門來這兒跟我說了一聲,柳州會來堰州要人,結果楚懷安走了不到半月,李棉就來了。我一看應當是楚懷安讓柳州人自己琢磨她們的地,沒琢磨明白,我讓我們這兒最擅種麥子的幾個大娘大爺都去了柳州,前幾天是李月季親自把人送回來的。春種的時候她派來了幾個柳州的人,說大娘大爺們幫了她們,她們柳州一時隻能拿出人來,去幫著那幾家人種地。哈哈,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在柳州當太守,卻一點都不肯低頭。若是寧輕或是林永嘉,哦,就是清言的夫子和母親,若是她們倆,估計也會跟李月季做一樣的事。”
姚蓮心握著杯子認真聽她講,笑著回複:“她做一日柳州太守,就是一天的頂梁柱。我跟著清言聽過幾次寧夫子的課,她說過人不論何時都應有自己的堅守,貴時謙遜,窮時不屈,她得帶著整個柳州不屈。”
沈清言也湊過來,聽完姚蓮心的評價,喃喃道:“真是個不卑不亢之女子。”姚蓮心大笑道:“你忘了她了?前年中秋宴上誇你寫的字瀟灑狂放、落拓不羈的那個。”
沈清言的字好不好看完全取決於自己的心情,心情不好時寫出來的除了“草書”就是勉強能認出來是哪個字的亂畫。
前年中秋伍嘉杏和姚蓮心的家宴結束的早,沈清言自己吃了兩口飯後就開始寫自己的花燈,潦草寫了一句詩跟家裡人說了一聲,她就跑走了。所有見到沈清言花燈上字的人都很難誇出來,隻有李月季,細細端詳了好久,不知有沒有昧著良心,竟說她的字比平時還要好,是“瀟灑狂放、落拓不羈”。
由於解決事態緊急,沈清言一乾人隻在堰州暫休了一晚,在這個富饒的地方采購了一些東西後第二天中午就跟周明薔道彆了。
“喆州的水災最多兩三個月就能解決,回京的時候記得再來堰州,我有東西要給你。”周明薔拍拍沈清言的手臂,沈清言回過頭去。
前路漫漫。
路遇分叉口的時候大家意見統一選擇了去立岩縣的那條路。
立岩縣令是個跟秋硯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知道她們是從京城來的,猜到了她們的來意,於是先把她們的東西都安頓在官驛,然後帶她們拜訪了李西源。
“最近總是下雨,難以預測,還是多帶幾把傘,以防萬一。”從官驛出來的時候立岩縣令從驛站門口拿出了好幾把雨傘,分給每人一把。
李西源回到立岩縣後就住在李家的老宅,從前院開出來一小塊地,種了些易養活的菜,跟明珠一起照看著。她還自告奮勇去了立岩縣的書塾教書。立岩縣令說因為李西源身體不好,所以隻在書塾待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回家。
正介紹著,縣令停在了一個屋子前。原本沈清言以為李家的老宅,即使多年不住人,也至少是個宅院,畢竟李家兩代駐邊大將。誰承想真的隻是個小房子,外麵圍了一層籬笆,院子裡的樹和菜地都直接示於人前。
“明珠姑娘!”縣令敲了敲竹門,朝裡麵喊道,“明珠姑娘,快告訴你家大人,有人來看她了!”
明珠的聲音也大,裡麵的房門還沒打開,就聽見她的回答:“來了來了!”
明珠走到大門口就愣住了,沒想到是沈清言,她打開門讓開身子:“原來是小沈大人,快請進。”
明珠熱情非常,立岩縣令跟她客套了幾句,被明珠一句“下次一定進來坐坐啊”追著跑走了。
李西源慢吞吞地從屋子裡出來,也沒想到是沈清言她們,連忙招手讓她們進屋。
知曉了她們路過的緣由,李西源語氣唏噓道:“南方水多雨多,從滄州到喆州再到霖州,建橋防水可不是小工程。有不懂的地方你們多多請教當地的百姓,靠河知河,她們在那裡住了多年,總比你們隻是聽人說或書上見的強些。水泛則病起,不光要治水,還要治病。唉,隻願上天體諒,彆再讓百姓受苦了。”
聽見她的話,一屋子人沉默下來,相對無言。
李西源見她們這樣也沒多說彆的,隻在送她們走的時候說:“一縣之長,應關愛一縣百姓,一州之長,肩上就承擔了一州的百姓。前幾年我做兵部尚書時,北方有郡主,南方有王爺,西南有阮將軍,東邊的水師也練起來了,駐邊都已按部就班,各地也沒有動亂。我隻是沒給她們添亂罷了,想來實在沒做過多少有用的事。如今卸了官,在立岩縣做個教書的女師,總算沒辜負自幼讀的那些書。”
沈清言瞧著李西源的眉眼漸漸低垂下去,蹲在了她的身前,跟她的眼神直接相觸。
“可是我聽郡主說,你在兵部那些年,她們邊關的餉銀從沒有克扣、拖欠過,跟趙成周旋可不是容易事,還有從岐州到京城的急報,一直都能第一時間解決。這些你都做的很好,不要這麼貶低自己。”
李西源愣了愣,拍著她腦袋說道:“原本是我要告訴你,既然承了差事,就該擔起愛護那裡百姓的責任來,怎麼反倒是你來教我不要埋怨自己了?”
“因為你一直在埋怨自己,等你發自內心覺得自己沒有對不起誰的時候,我就不再說了。”沈清言理所當然的回答。
“可是我確實對不起姐姐。因為姐姐我才能二十幾歲做了尚書,這是事實。算了……”沈清言繼續道:“前戶部尚書趙成和現任禮部尚書鐘僅,單靠自己都未必能做得尚書,他們靠家世靠先輩尚不羞恥,你隻靠著你姐姐一個人,有什麼好糾結的。”
李西源搖了搖頭:“這……你還是這麼會詭辯。不是這麼比的。我知你是好心,但人心中總有自己過不去的事,彆人怎麼說都沒法消解。這件事就是我心裡的坎。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來了,你……”
沈清言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眼睛看著窗外的菜地:“放心吧,我已經準備好迎接喆州的一切了。”
窗外陰雲密布,好像下一秒就有雨水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