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1 / 1)

女丞相 van汀蘭 3789 字 2個月前

永安宮。

劉公公走後,祝家姐妹二人在宮殿裡沉默下來。

祝安平一向是話不停的,不知為何,麵對這個比她小了十幾歲的妹妹,總是不知道跟她說些什麼。祝英二十一歲時嫁入皇宮做繼後,祝安平對她心中有愧,總覺得是十幾年前跟先皇的婚約拖累了她,自己多年來走南闖北,跟祝英交集不多,就更難開口。

“長姐身體可好?雖說天氣在轉暖,可早晚的還是冷得,咱們上了年紀的就更該愛惜身體。今兒這事竟讓你親自來了宮裡,是我這個做姨媽的做的不妥了。”祝英一直都用十分熟絡的語氣跟她說話,常常讓祝安平不知所措。

祝英繼續說道:“不過,長姐年少時就見不得祝家的人仗勢欺人,若我真替明鏡求了情,恐怕你會生氣吧?”

祝安平笑著喝下了茶水:“是啊,祝家既有四大家族之名,若辜負了百姓所望,怎能繼續自詡望族,享受名利?”

祝英愣了一下,笑出聲來:“長姐真乃女中豪傑!不,人中豪傑。身居高位者眾,似長姐這般念著百姓的卻少……”

“太後不是也念著百姓嗎?”祝安平雖有病貌,一雙眼卻一如既往的有神,“當年先皇後生下長公主後身體一直不好,是太後娘娘一直照料長公主長大,長公主博學多才,滿腹經綸,陛下一向器重。大楚的女人,隻知公主和趙端雲是貴人,豈知太後才是第一個心中裝著天下女人的人呢?”

祝英擺手:“瓊玉那孩子從小心中便有主意,豈是我三言兩語便能左右的?長姐莫再取笑我才是。從前心中想著百姓的女人不知凡幾,長姐你是第一個做到的,所以我才選擇你做我們祝家的族長。”

一家之主是由本家最有聲望的人,或者官職最高的人來擔任,祝家官職最高的是祝英的哥哥祝侯爺,聲名最盛的卻是堂姐祝安平,祝英深知四大家族盛極必衰,哥哥也不如祝安平聰慧的,所以一力支持祝安平做了家主。

祝安平不愛權也不求財,但她知道祝英的本意,做了祝家最不務正業的家主,將彼時勢頭正猛的祝家從高位拉下,到了現在祝明鏡當家主,祝家除了曾經的威名,其他的地方已遠不如剩餘的三大家族。

“好了,”漣漪從門口走進來,“您二位啊,可彆再相互吹捧了,小殿下聽見了可是要羞你們的!”

漣漪是跟著祝英一起進宮的宮女,小殿下則是貴妃去年剛誕下的小公主,妃子們愛聚在永安宮玩樂,小殿下便總是讓漣漪帶。

“羞、羞。”話都說不清楚的楚琦詩學著漣漪的語氣,用雙手食指在麵頰上比劃,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沈清言走出宮門的時候正碰上也要回家的祝安平,二人一同走過長長的宮道。

“我已多年未入宮,見到太後和陛下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祝安平邊走邊說。

沈清言走在她半步之後,悄悄觀察著她。祝明鏡打人的原因她必然知道,但她沒在禦前提起。

難道人活得久了自然就會看開嗎?

沈清言不明白,她覺得就算到了八十她也會為自己鳴不平。

祝安平側了側身,等沈清言走到她身旁才開口:“你和你母親真的很像。她也是個勇敢果斷、腹有詩書的女子,若她現在還在,官職不會比明鏡低。”說罷她歎了口氣,沈清言的表情滯了一下。

自幼時起就很少有人在她麵前提起母親。這個跟她血脈相連又從未見過的女人,她死於將她誕生的同時。

沈清言天生開朗樂觀,但不是沒有人說過她克死了林永嘉,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就算不是命格問題,林永嘉難產而死也是事實。她說服不了自己毫無責任,所以隻能跟著大人們的閉口不言一起逃避。

除了上次易挽月偶然提起和她自己去沈平書房翻找出來林永嘉撫摸過的書本,這是第一次,有人願意跟她談起林永嘉。

“那……我母親,她,她是個怎樣的人?”沈清言開口有些顫抖,便顯得小心翼翼。

祝安平拍了拍她的手臂,牽著她慢慢往宮外走:“她跟你一樣活潑,敢直接跟男人們爭論,敢跟她父親叫板。第一次去延州時我已辭官,可明鏡隻跟她在一起待了兩天就來找我,跟我說找到了我的接班人。”沈清言笑出了聲。

“一個你母親,一個先瑞王妃,皆是女中豪傑。唉……若她們都能長壽些,這些年也做了女官,也許四大家族之勢到如今不會如此穩固,”祝安平看沈清言表情疑惑,跟她解釋道,“怎麼?你不相信?你母親和先瑞王妃可是我最看好的兩個女人。一個聰慧,一個敢狠,三年前趙端雲進入吏部後,皇上給跟許多有才名的女人封了官,若是她們倆還在世,我必會進言,為她們倆求個官職。”

沈清言攙著祝安平幾乎手舞足蹈的身體,連連點頭:“我當然相信,我這麼優秀,我母親更不會差。”

祝安平哈哈大笑:“這話她當年也說過,‘我林永嘉如此優秀,生下的孩子必然也是人中龍鳳’……家裡做了飯,小言,跟我回家去吧。”

祝明鏡把飯菜端上來的時候,跟站在她母親身邊的沈清言大眼瞪小眼了:“你怎麼……”

“小言是我請來的客人。”祝安平說,沈清言得意的點頭。

祝明鏡笑了:“我早跟您說過,林永嘉的女兒是個很有趣的小姑娘。”兩個人都誇她,沈清言反倒開始紅臉了。

“我的手藝你可是知道的,”祝明鏡跟沈清言說,“今日輪到我下廚,你就偷著樂吧。”

沈清言從善如流:“那我就先替我的嘴謝謝尚書大人了!”

吃過飯,祝安平說要睡午覺,拒絕了沈清言伸來的手,小老太太自己一個人拄著拐杖離開了花廳。

老人的背影總能吸引沈清言的視線,當她反應過來自己望向祝安平的時間已經太久,轉過頭看向祝明鏡的時候,才發現這個一直和善溫潤的女人看著母親的背影哭了出來。

沈清言的身邊,總有這些哭起來一點聲音也沒有的人,眼淚像歎息一般順著風消失。

沈清言把手絹遞給祝明鏡,祝明鏡隨便擦了擦眼淚,眼睛還是看向祝安平離去的方向:“小沈啊,我今年已經四十三歲了。四十三歲的我聽見彆人侮辱我母親,若裝作不知粉飾過去,那我這些年就真是白活了。”

沈清言輕輕拍著祝明鏡的肩膀,最後將她整個人攏在了懷裡。

“她一生已然不容易許久,為何到了老年還要受人謾罵,被人誣陷……是我太沒用,才讓他們敢嚼舌根,胡亂造謠。”祝明鏡越說眼淚越多,好似要把從祝安平起到如今,全天下女人被言語羞辱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當年三大家族聯合施壓,她為了保護我們家的人才辭官的。為什麼,為什麼我趕上了好時候卻還是沒能力讓他們閉嘴。”

祝安平這些年也許早已不在意,可是祝明鏡卻越哭越心緒難平。

沈清言安靜地聽她說,最後輕柔地回答她:“大人,你已經做的特彆特彆好了,你不止保護了祝家的人,你還保護了整個刑部。我們刑部的人敢判貪官,敢殺皇子,是因為身後有你。沒有你,刑部未必會是現在這樣。而且祝老大人一定知道你的想法才去麵聖的,這件事從頭到尾完全不怪你。自從四年前趙端雲入朝為官,女人們承受的侮辱其實從來都沒有消退,大人是我們的榜樣,以後倘若聽見有人詆毀彆人,我也會打掉他們的牙!”

祝明鏡哭著被沈清言逗笑,長呼出一口氣,沈清言拿著手帕給她擦眼淚。

祝明鏡站得板正:“想不到我這個年歲,還會讓你這個小孩替我擦眼淚。”

沈清言手上動作沒停:“這跟您幾歲沒有任何關係,就算到了六十歲、八十歲,是人都可以哭,也都可以被人擦眼淚。”

下午沈清言去大理寺整理了些文書,最近沒什麼案子,天還沒黑她就完成任務回家了。

春天的末尾,各商鋪還沒到旺季,林清影也格外清閒。這是沈清言臨走的時候發現林清影在茶亭,回來的時候她還在得到了這個結論。

林清影見她早早歸家,坐在凳子上揮了揮手:“這麼早?”

沈清言跑過去,一杯茶已經倒上被推到她麵前了。

“有你在祝大人肯定不會有事,所以我就沒讓夏曇去找你們。”

“不是因為有我在,應該是有刑部的人還有祝老大人在,何況就算打了人,我也不覺得祝大人有錯,是那三個人嘴賤在先。”

林清影點頭讚同。

“而且我現在隻覺得好笑,大理寺的人覺得我去大理寺是為升官,會為功績聯合苑大人和都察院的那三個嚴審祝尚書,都察院的那三個人則認為我與祝尚書共事多年,會為情分放她一馬甚至倒打一耙治他們的罪。好像無論我如何做都有自己的私欲摻在裡麵,怎麼樣都做不到公正一樣。”

“乾嘛要管那些人怎麼想,越自以為看透的人就越一葉障目,他們就是比不上你,過個嘴癮罷了。哼,天天嘴上不積德,就算有點運氣也會被自己敗光!”林清影氣憤。

沈清言笑了出來:“你說得對。我聽說秦溪去了戶部,她怎麼樣?還適應嗎?”

林清影擺了擺手:“可彆說了,溫書那段時間偶爾還能叫她出來吃飯喝茶,去了戶部以後連個人影都見不著了。聽在戶部周圍擺攤的大娘們說,戶部的人現在就是上朝和戶部兩邊倒,隻要下了朝,所有人都是一起回去,到了飯點放三四個人出來買了飯帶進去……真沒想到會這麼忙。”

沈清言回想一下每天早朝時戶部大人們青黑的眼底,跟著林清影歎了口氣。

“都怪那個死趙成!”

“都怪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