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1 / 1)

女丞相 van汀蘭 4888 字 2個月前

“他怎麼也在這裡?”楚瓊玉指了指門外的楚懷安。

楚璿琅大腦空白了一瞬,不確定地問:“公主您是覺得自己比懷安更……”楚璿琅還沒找到恰當的詞語來形容,楚瓊玉就抬手打斷了她。

看來是想起來了。

明明就是跟她們一起在岐州征戰沙場的楚懷安更“應該”出現在郡主府吧?

楚瓊玉端起茶杯,隨意問道:“刑部那群人一個個像吃了啞藥一樣,都察院也是,平時伶牙俐齒的,現在倒是都張不開嘴了。難為你們這幫苦主還能坐得住。”

楚璿琅眯起眼來:“我也在等呢。”

這麼明顯衝著趙成去的轟轟烈烈的告狀,傻子才看不出來。

雲京的聰明人們都聰明地選擇了按兵不動,誰第一個想到她們,誰就能從看似撲朔的情況裡找出答案。

“郡主,小沈大人求見。”管家跑來說。

楚璿琅哈哈大笑,這一場京城官員的觀察細微之戰,最後還是被三年前參與進來的沈清言奪得了先機。

“咚咚咚——”楚瓊玉手指不輕不重地點了幾下桌麵,她氣定神閒地抿了抿茶:“小沈大人能力出眾,可惜心太急了。”

楚璿琅抽了抽嘴角,不明白有什麼好可惜的。

“郡主!”沈清言人還沒見著,聲音就傳來了。

確實心急。

看見長公主連躲都懶得躲,坐在椅子上的時候,沈清言心中六成的把握變成了八成。

“來的很快啊,沈清言。”楚瓊玉微笑。

“果然是你們!”沈清言激動道。

楚懷安一開始隻是沉默著站在門外,等沈清言說完這句話,他忍不住開口問:“刑部何時捉拿趙成?”

沈清言摸摸頭:“你們……是想要那種‘致命一擊’的快感,還是‘命中注定’的審判?”

長公主嘖了一聲,楚璿琅問她:“我們的節奏對案子很重要嗎?現在到達雲京的這些苦主,難道還不足夠把趙成拉下來?”

沈清言認真想了一下,回複說:“確實不夠。”

其他三人:……

“畢竟先父之死都沒能把他怎麼樣,”沈清言歎了口氣,“皇上是真的需要趙成和趙家。現在來京城的人雖然多,可隻要趙成把鍋都推給趙家下麵的人,幾乎就可以把自己摘出去。要是直接一紙辭書呈上去,在皇上心裡,他為官這幾十年恐怕也能功過相抵。沒準還能在皇上心裡給以後的趙家留個好位置。”

長公主又“嘖”了一聲。

“你……”楚璿琅看了一眼楚瓊玉。

楚瓊玉目光飄移,大有不跟她一般見識的意思。

楚懷安點頭讚成:“所以沈大人給我們的建議,是‘命中注定’的審判?”沈清言被自己剛才著急找出來的詞語梗了一下:“對……就是這個。”

楚懷安在雲京這三年幾乎足不出戶,楚璿琅又遠在岐州,公主跟楚懷安看上去也不是很熟的樣子。那雲京的情報,到底是誰給她們搜集的?

“雖然我對李將軍和她妹妹的關係不太清楚,但是畢竟是給她親姐姐翻案。你們要不要,嗯,放下你們暫時的意見去通知她一聲呢?”沈清言比劃了好半天才避開“兵部尚書”這個頭銜,確認自己無誤地向她們提起了李西源這個人,誰知幾人不僅沒有預想中的惱怒,反而像是後知後覺的頓悟。

楚璿琅自知不能再告訴沈清言太多消息,打了個哈哈過去。

沈清言來確認了心中所想就要轉身。

“你們好好考慮一下吧,但是刑部明天就會開始行動。”沈清言又轉了回來,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楚璿琅舒了一口氣:“幸好她知道的也不多,否則……”“也造不成什麼可怕的後果吧?沈大人又不是壞人。”楚懷安忍不住說。

“哦?原來世子不是啞巴啊。”長公主輕飄飄地問楚懷安。

楚懷安沒理她的挑釁,看向楚璿琅:“我覺得沈大人是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的那種人,您覺得呢?”

“彆對我用您,我比你大不了幾歲。”楚璿琅快速回答他。

“抱歉。”

林清影合上手裡的賬本,結束了一整個下午的對賬後覺得餓得不行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林清影朝外麵喊:“蔣媽媽,我餓了!”

蔣媽媽跟她隔著窗子呼喊:“你姐姐回來了,出來洗洗手吃飯吧。”

林清影挑了挑眉,因為趙成的案子,沈清言已經住在刑部好幾天了,而且今天也沒聽說刑部有什麼動作,怎麼就回來了?

沈清言敲了敲她的窗,林清影打開窗子:“你怎麼回來了?”

沈清言仰著頭歎了口氣:“有點緊張,回家來緩一下。”

緊張這兩個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沈清言的嘴裡了,上一次還是在她要去科考的前一夜,那晚她拉著姐妹們說了很久的話。

當時林清影是怎麼安慰她的來著?

“反正趙成這次是必死無疑了,”林清影拉著她出來,“那些證人由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安排,你們隻要按照平時的流程就好了。況且刑部這些年沒少審那些大官,皇上就算要保人也要看看民心所向。他連秦王都能舍,更何況一個趙家?就算這些都沒法讓趙成被懲罰,你也有彆的東西足夠讓他伏法,對吧?”

林清影是知道她這個姐姐的,雖然看上去不拘小節、玩世不恭,實際上沒有人能賭得過她。沈清言不喜歡走運氣,不少凶犯在她斷案的初期幾乎感受不到這個人的存在,但林清影卻覺得她是不做沒有準備的事。

沈清言看似跳脫卻十分擅長等待,或者說蟄伏。她口中的緊張林清影一直是當做是成功之前興奮的戰栗。

沈清言坐下來,一會兒擺弄桌子上的杯子,一會兒揪揪身上的衣帶,林清影心下懷疑,難道這次是真的緊張?忍不住問她:“緊張什麼?就算不成,趙成隻會把賬記在刑部和大理寺的頭上,難道會專門找你的麻煩?”林清影走到她麵前,蹲下去跟她視線平齊:“姐,你應該相信你自己得到的消息,還有你在刑部的同伴。”

沈清言長舒出一口氣。

第二天,天還沒亮,沈清言一步兩個嗬欠地往外走,王永已經等在門外了。

“這就走了?”

身後突然有人說話嚇了沈清言一跳。

易挽月站在廊下,身上的衣服顏色深,幾乎快要與濃重的夜色融為一體。沈清言彎下腰:“祖母。您怎麼起了?”

易挽月走過來拉住她的手:“人老了覺少。清言,記得我跟你說的話,不管遇到什麼事,咱們都可以回延州從頭來過。家裡萬事還有我和你妹妹頂著。”說完易挽月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清言咬著下唇向易挽月躬身,接著轉身不再回頭。

馬車到了宮門外,天還是沒有半點要亮的意思。

刑部和大理寺人多口雜,昨天她們也沒刻意對今天的行動遮掩,因此上朝之前的人們今天站的並不鬆散。

趙端雲兄妹倆想扳倒趙成是眾人心知肚明的,苑靜蘇所在的都察院也擺明了立場,她們跟刑部的人聚在一起,趙成身邊圍著一群由他提拔上來的人,更多的則是三五人站在一起,圍觀這兩撥人明爭暗鬥。

王勝林下車看到這個情形時沒忍住笑,走到趙成身邊,還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今日趙大人可要一番苦戰呢。”

王勝林對趙家這些天的事看在眼裡,並沒有要救他們的意思。今天趙成若能保下他自己,那麼聯姻繼續,要是不成,也自然是牽連妻女,一家流放,聯姻也會變成往事,誰還會再提呢?

王勝林隻不過是唇亡齒寒罷了,就算皇上看膩了四大家族的爭鬥,下一個下手的也絕不會是王家,而且他有自信,絕不會像趙成一樣,告狀的人都走到刑部衙門口了才有所發覺。

蠢貨。

時辰到了,大臣們依次進殿,沈清言趁著進去的時候人多,偷偷抬起頭來,皇上居然沒有看向她們刑部這邊,反而是看向了楚璿琅所在的武將一列。

難道皇上從始至終了解的就比我們多嗎?

趕在皇上視線轉過來之前,沈清言趕緊把頭低下了。“你乾嘛呢?”伍嘉杏碰了碰她的手,輕聲問道。

沈清言皺著眉搖頭。

皇上對這些天的一切,都是一副局外人的樣子。

刑部每天的審訊記錄他要看,卻不急著審趙成,趙成急得團團轉,皇上也沒像之前那樣保他。他的一個想法就可以改變局勢,可偏偏按兵不動。

沈清言看向了前麵的長公主,聯係三年前的案子,難道她才是造勢的人?

“啟稟陛下,臣有本要奏。”祝明鏡站了出來。

終於要開始了,眾人心想。

前夜。

楚瓊玉跟在福公公後麵,在亮如白晝的宮裡快速穿行。

皇上連夜召見她,難道是發現了什麼?楚瓊玉麵上波瀾不驚,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起來,就算他知道,無非是早有準備而已,也不至於大半夜找她“商議國事”。

福公公把人帶到,推開禦書房的門做了個請的姿勢就在門口站定了。楚瓊玉理理衣服邁了進去。

禦書房的燭台在皇上四周亮了七八盞,暖黃色的光線下伏在書案上的人顯得十分,刻苦?

楚瓊玉實在找不到彆的詞語形容。

這個被她叫了快三十年“父皇”的男人,頭發已經白了不少了,父親的形象早在許久前便逐漸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威嚴的皇帝。

楚瓊玉的母親是先後,在她七歲那年就去世了,比起幾乎日日相見的父親,反而是麵目模糊的母親和不怒自威的祖母更能讓她感到安心。母親教她認字,太後讓她讀史、明辨道理,可以說到現在她還在以母親在那七年的教誨為目標,為之不斷努力著。

“瓊玉。”皇帝抬起頭來,眼神裡沒有一絲父親對女兒的擔憂。

楚瓊玉把腰彎了下去:“兒臣拜見父皇。”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筆,手指一下一下點在桌子上,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一樣,問她:“瓊玉,你還記得本朝的第一個女官是誰嗎?”

楚瓊玉想了想:“祝安平祝老大人?她當年是斷案聖手,後來還做了縣令。”

皇帝點頭:“祝安平、趙端雲,你,還有……李西河。”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楚瓊玉心頭一跳,抬眼向上看時才發現皇帝的眼睛不知看向了何處。

“現在大多數人都以為趙端雲才是第一個女官,其實她隻是第一個在京城的、官職不低的文官罷了。當年你帶著她,拿著她寫的那些東西來找朕時,朕並不覺得震驚,說來也奇怪,好像因為從前的祝安平和李西河,當年朕心裡已不覺得女人為官有何不對了。”皇帝語氣平淡,楚瓊玉一時不清楚他的目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繼續道:“瓊玉,朕一直覺得,若你並非出生在皇家,也許會跟沈清言等人一樣,通過科考,能做個不錯的女官。若你是個男兒,這天下交到你手裡朕亦安心,隻可惜……”

隻可惜你是個女孩。

這句話早在她拉著趙端雲,信心滿滿地證明給皇帝看,女人也能做到男人做的事之前,楚瓊玉就聽過無數遍了。

同意趙端雲為官時,皇帝跟她說,瓊玉亦可為官。

同意女子科考時,皇帝跟她說,瓊玉可當考官。

楚璿琅還未從岐州爭得一線生機時,皇帝問她,瓊玉,難道朕選錯了人?

皇帝無數次要她做個好臣下輔佐未來的皇帝,她是皇姐,既夠尊貴又有謀略,多半能成為一個有免死金牌的諫臣。

皇帝不給她女兒的親近,隻給她近臣的信任,所以無論遇上什麼事都會找楚瓊玉來談一談。起初是為了聽取她的意見,如今已成了高處不勝寒的皇帝唯一能心安的辦法。

不是男人這件事並沒有讓楚瓊玉感覺到過遺憾。

她這些年沒少旁觀她的各位得天獨厚的弟弟,有人靠“嫡”,有人靠“長”,有人靠母族,有人靠才智。

隻不過登高也好,跌重也罷,隻要他們是男人,就天生擁有經曆這些的資格。

可是這些人裡,誰比她更有才華?誰比她更愛惜子民?

誰比她更適合做皇帝?

皇上經常說可惜,楚瓊玉不明白他在可惜什麼。

女人能為官,公主卻不能當皇帝,楚瓊玉跟這奇怪的邏輯糾纏許久,最終自己找到了出路。

那句看似能把楚瓊玉一生困在牢籠裡的話,不知不覺間早已成了喂養她野心的最佳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