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安進門行了禮,直起身子來道:“先生認為,懷安應當去做什麼?”
江徹被他直入主題問住了,想了一會兒答道:“殿下或許該離開京城,去彆處看看,這樣才能用自己的眼睛判斷書中所言‘大話’是不是言過其實、冠冕堂皇。”
“近年來大月多次犯我邊境,侵占土地,自李西河大將軍調任北境後收複失地、安頓百姓,又有定北郡主的橫刀軍為先鋒,殿下有一身好武藝,去參軍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楚懷安垂著眸,江徹隻是笑,“殿下不必為此憂思太過,人生百年,不止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多謝先生。”楚懷安沒說他最後的選擇,行了禮離開了。
江徹捋著胡子沉思,又一批新人從文習武。四大家族之間盤根錯節,形成了一個網羅住朝堂的大網,不知要多少人的血才能鑄成一把徹底將其斬殺的劍。
長路漫漫啊。
“大人,大人!”
沈清言睡眼惺忪,眼睛還沒睜開,身子已經坐起來了,春竹順勢給她整理了散落的發髻。
“秋硯,什麼時辰了?”沈清言放鬆下來,春竹手勁不小,繃著腦袋讓她給自己梳頭簡直是自討苦吃。
“大人,已經未時了。”
春竹提議道:“大人昨夜看書太晚,今早又起得太早,要不午後就留在刑部休息休息吧。”
沈清言點了點頭,接著反應過來:“要是休息……等會兒去姚府吧。”
春竹和秋硯對視一眼,姚大人的床榻恐怕又要拱手讓人了。
三人收拾好東西,打開門,伍嘉杏就站在門口。
上次在永安閣碰到了她和趙端雲,伍嘉杏花了近半個月的俸祿給沈清言買了一大箱子好吃的東西賠罪,沈清言目瞪口呆地收下,拿出錢來給她,還說她自己又吃不完,不如拿去給積善堂的孩子們,錢她倆一人出一半,閻王爺記功德也給她倆一人記一半。
伍嘉杏開工以後似乎是查到了個大案子,每天下朝隻在刑部應個卯就急匆匆帶著手下的人出門,沈清言也好久沒跟她說過話了。
“小五?怎麼了?”伍嘉杏也沒做好準備,門忽然打開把她嚇了一跳。
“定北郡主不日就要回京了,你還想找她……嗎?”伍嘉杏猶豫著還是說了出來。
定北郡主楚璿琅跟瑞王世子楚懷安一樣是皇親國戚,她的父親是皇上的大皇叔平西王,母親是西域酈國的公主,論輩分楚懷安得叫她堂姐。
郡主自幼時起就愛舞刀弄槍,平西王夫婦多次勸阻無果,王妃愁得不行,還是長公主去王府時聽說了此事,對王妃夫婦百般勸解,才讓郡主的習武之路沒了父母的阻撓。
郡主習武後更向往保家衛國,平西王夫婦阻止她參軍時她曾對父母說過“戰死沙場乃我此生所求”,生生逼停了在參軍報名處等著帶她回家的父母。
郡主加入鎮北軍後帶著邊境的一乾跟她一樣的女兒們組成了橫刀軍,橫刀軍行動靈活,行蹤不定,多次奇襲成功,打得敵人節節敗退。
軍隊多以布料扯一麵大旗,橫刀軍旗上無彆字,隻寫一個“女”字,武器柄部也刻有一個“女”字,以此辨認。
當年鬨得沸沸揚揚的鎮國大將軍李西河謀反一案,原本一切都板上釘釘、無可狡辯了,是定北郡主楚璿琅帶著橫刀軍死裡逃生,不遠萬裡回到雲京為李西河等人作了證,才為鎮北軍正了名。
當時沈清言還在準備科考,伍嘉杏跟她是同一屆考生,二人經常一起談論事情,對這個案子她們倆都覺得不對勁,暗地裡查了一段時間,剛有了點眉目,就被楚璿琅綁去談話了。
楚璿琅半威脅半勸慰不讓她倆查,可年輕人有自己的盲目和熱血,死活不聽,後來楚璿琅去沈府不知跟沈平說了什麼,自那以後沈平嚴令禁止她查這個案子。
第二天她跟伍嘉杏一見,兩個人對了眼神就都明白了,伍嘉杏也被找了家長。
當時匆匆結案,科考結束後沈清言還專門去找了伍嘉杏複盤。這麼大的案子,最後判定了成奸人汙蔑。
李西河和楚懷安自請辭官,楚懷安留在雲京,李西河則回了老家立岩縣,沒過幾個月立岩縣傳來消息,說李西河病死了。
鎮北軍被拆開分彆編入不同的軍隊,像楚懷安這種級彆高一點的將領統統被卸了職賦閒在家,據說還有一些人現在是靠楚懷安的接濟生活。
當時汶岬關傳來消息說,本應在岐州抵禦大月敵軍的李西河帶著三萬精兵攻打了汶岬關,請求支援。後來李西河不戰自降,說自己收到了錯誤的消息,以為汶岬關已被大月占領才留了七萬人在岐州,自己帶人準備打下汶岬關後再向皇帝稟告。
李西河等人被召回京城,回來就被壓入了大牢。鎮北軍中有職位不低的將領承認通敵,證據確鑿,李西河難逃一死。
在岐州打仗的楚懷安等人向京城傳來消息說打退了大月人,京城才放出楚璿琅失蹤、李西河下獄的消息。
楚懷安匆忙趕回,進了京城就被拿下了。
此案必有疑。
可是她們畢竟年幼,知道的消息少,人手少,何況還已結案,隻能不了了之。如今郡主回京述職,伍嘉杏想知道真相就隻能去找她。
“去,郡主回京這幾日陛下定會給她辦接風宴,到時候我們就去找郡主。”“好!”
跟伍嘉杏約好了時間,沈清言先去了姚府。
“喲,小沈大人又來了。”由於她總是來找姚蓮心,姚家的人大多都認識她,有時也打趣幾句。
“小姚大人的枕頭不保嘍。”沈清言疾跑過去,她們連忙躲開。“怕我打你們?”沈清言笑著問。
“小沈大人一個人夜打十幾個醉漢,誰敢不怕?”一個小姑娘說完就抱著工圖跑了出去。
“多少人?”沈清言震驚,“我就說不要隨便傳播謠言啊!”
“你好吵。”姚蓮心拉開房門把沈清言拽了進去。
彆人都是起床氣,姚大人不一樣,她有畫圖氣,隻要畫圖陷入瓶頸,在她旁邊就免不了被挑刺,沈清言就知道自己不該來的。
平時跟著姚蓮心的兩個小丫頭都已經躲得遠遠的了,沈清言還敢往上撞。
要命啊。
安靜地脫鞋,安靜地上床,安靜地蓋上被子,沈清言悄聲乾完這些事,轉頭睡了過去。
姚蓮心沒再管她,回座位上繼續抓耳撓腮。
沈清言做了一個夢。
至於她自己是怎麼知道這是一個夢的呢,因為她看見了她爹。
“爹?”沈清言的眼淚好像不要錢一樣。
“哭什麼?”沈平皺著眉遞給她一個帕子,“多大的人了,不就是不讓你查這個案子嗎,怎麼還哭起來了。”
沈清言心裡重重歎了口氣,原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剛跟伍嘉杏說了這件事,轉頭她爹就來夢裡告誡她了。
“因為郡主綁我的時候下手太重,我、我手疼。”沈清言在夢裡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眼淚還是不停地往下掉。
沈平怔住,歎了口氣後給她包紮:“你一向是不怕疼的,怎麼今日格外嬌氣。明天我去找郡主,你們倆才十幾歲,下手怎能這麼重。”
沈清言流著淚搖頭:“爹,你彆找她。我明天就不疼了,郡主問你要證據你也找不出來。”
“你這個丫頭……”夢裡的沈平還是對她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和你娘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你自己啊……”沈清言猛地抬頭,平時總是跟她生氣的老頭忽然悲傷地看著她。
“爹……你怎麼才來看我……”沈清言幾乎喊了出來,“害你的人,已經得到了懲罰,可你總不來夢裡看我。爹,我好想你……”
沈平化作了一陣煙霧,飄然散去。
“沈清言,醒醒!”被推醒的沈清言眼睫上還掛著淚珠。
“怎麼了?”沈清言問道。
“姚大人說你一直在說夢話,可怎麼都喊不醒你,說是被夢魘住了……”秋硯答道。
“夢見什麼了?怎麼哭了?”姚蓮心接過春竹遞來的帕子,細細地給沈清言擦臉。
“我夢見我家老頭了,”沈清言說,“我好想他啊……”
姚蓮心沒說話,隻是把沈清言摟在了懷裡,一下一下拍打著她的後背。
過了好久,等胸前的布料再無濕意,姚蓮心輕輕開口道:“跟你祖母說一聲,今晚來我家吃飯吧,叫上清影。”
“好。”
幾個人一起到姚府時,酒菜都備好了。
“清言、清影,原來是你們。”姚非路過姚蓮心的院子,正好奇她要宴請什麼人,就看見了一群女孩子往這裡趕。
“姚大人。”姐妹倆行了禮,姚非不再打擾,點點頭離開了。
“今日特意讓我們來,是準備了好酒好菜?”沈清言笑著問她。
姚蓮心一臉神秘,等看不到了姚非的身影,才把她們一行人都拉進屋子裡,關上了門。
“怎麼神神秘秘的?”林清影嘴上問,手裡卻不閒著,姚蓮心關門,她去落鎖,一看就是沒少一起乾這種事。
“過幾日就是我十八歲生辰了,是想找你們商議一下宴會的菜品。”姚蓮心回過頭來對著眾人說。
“辦宴會?那你該去找鐘小姐,她去年的百花宴、乞巧會都辦的格外有新意,”沈清言舉薦道,“乾嘛要這麼神秘。”
“好吧,除了這件事,我還有一個事要找你們,等吃完飯再告訴你們。”姚蓮心挑著眉告訴她們。
姚大人是南方人,府上有專門從湖州請來的廚子,因此姚府的菜多半是酸甜口,沈清言格外喜歡。
姚蓮心的院子裡養了不少花花草草,剛開春花還沒全開,不知哪朵花等不及春天,早早沁出了香味,配上今日甘甜醇香的青梅酒,還有輕拂麵的微風,即使少飲酒,也不得不醉在這初春的風裡了。
“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閉著眼睛聞花香的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姚蓮心就突然站起來喊了一聲。
“怎麼了?”沈清言隨口問。
“我們剛剛喝的青梅酒,是從我院子裡的樹下挖出來的。”姚蓮心輕描淡寫,沈清言二人卻徹底醒了酒。
“什麼?”
生下女兒後在家裡的樹下埋青梅酒是大楚的習俗,等女兒出嫁時挖出來喝的。這是父母對女兒未來生活的期盼,千言萬語,都寄托在塵封十幾年的酒裡,一開壇酒香四溢,正如思念綿延。
所以她們幾個今晚喝了姚蓮心的青梅酒?
“那,怎麼辦,現在去酒肆再買一壇埋進去……還、行嗎?”沈清言越說越小聲。
“埋什麼?我今天把這個酒喝了,就是因為以後沒有喝的機會了。”姚蓮心手裡握著酒瓶子,把酒瓶高高舉起,不讓去奪的人碰到。
“什麼意思?”林清影不解。
“我不會成親,這青梅酒與其以後被忘了,不如現在拿出來分給你們一起喝。”
“不會成親?這是何意?”沈清言也懵了。
“就是字麵意思,我絕不成婚。”
喝多了嗎?沈清言仰著頭看她。
可姚蓮心眼神清明,分明是清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