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1 / 1)

女丞相 van汀蘭 4807 字 2個月前

秋雨一場又一場地下,京城的天也一天隨著一天變涼。沈清言的蘭苑裡種著些銀杏,撲簌簌落在地上的葉子更預示著冬日的到來。

春竹去書房取了些筆墨,回來看到正對著門口的窗戶大開著,沈清言垂眸立在桌前,指尖輕點著桌案上的紙。

“姐姐也不嫌冷。”春竹一邊說著一邊從外麵把窗戶關上。沈清言拿了兩個手爐,遞給春竹一個後兩個人並肩往外走:“去吃飯吧。”

出了蘭苑沒幾步就到了正廳。沈家現在隻有丞相沈平、沈清言還有她的表妹林清影,再加上幾個侍女小廝,滿打滿算也不到三十個人。

沈府人少,大家彼此都熟悉,故偌大的丞相府雖稍顯冷情,相處起來反倒像一大家子。

沈清言和林清影的院子靠近前堂,離正廳都不遠。沈丞相為人清高雅致,平日最愛鬆竹之類,府裡除了鬆柏和一些花以外,各個角落裡都稀稀疏疏地種著些竹子。

沈清言打了個嗬欠正猜著午飯吃什麼,遠遠地就看見屋門口站著一個人。

“表姐。”林清影朝她行了禮。沈清言還她一禮,:“怎麼不進去?”

林清影咬咬唇,一副難開口的樣子。

沈清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歎了口氣認真同她說:“他並非你的良配,清影。趁早同他斷了吧。”

林氏世行商賈,在林清影父親這一輩科舉考出來了兩三個人,官雖不大,倒也能抵消一些官宦世家對林家的輕視。林清影很有經商天分,林家和沈家在京城的鋪子都由她一人掌管,沈平官拜丞相,作為他的表侄女,林清影在京城的事業也算得上順利。

隻是幾天前沈清言偶然發現她正跟一個準備科考的學生互傳書信。她當場揭穿,讓那個學子立誓不再來找林清影。

沈清言用力扯住身後人的袖子,壓低聲音跟她說:“等吃過飯你來蘭苑,我跟你說清楚。”

沈平愛玉,將金銀器物全稱之為“俗物”,沈清言一身反骨,每每見他都要在頭上插一支金步搖。這邊她正把自己頭上的“俗物”拿下來往林清影頭上擺弄,那邊沈平就踏入房中朝她哼了一聲。

“你自己愛這些東西,少把彆人想得跟你一樣俗。”

當年沈平一朝登科,金榜折桂,一步步高升成了如今的丞相。沈平出身落魄侯府,娶了青梅竹馬的林永嘉,生下了一女沈清言。

可惜天不垂憐,林永嘉在生沈清言當天就去世了。

沈平自此再未娶妻。

有人稱讚沈平“除卻巫山不是雲”,情深義重,也有人罵他不顧子嗣,隻得一個孩子便不再娶妻。

外人議論紛紛,沈相不動如山,好似從未聽過那些流言蜚語。

吃過飯,林清影守約來了蘭苑。

“表姐?”她輕敲了幾下沈清言的房門。“後麵!”沈清言站在後邊拍她的肩膀。

“表姐去跟姑父商討事情了?”林清影問。“沒,我去跟父親說讓他晚上回來給你帶荷花酥。”

小時候她每次欺負了林清影,總是買各種好吃的哄她。

“表姐,我隻是很欣賞潘大哥,”還沒等沈清言說話,林清影自顧自坦白,“我從未想過要與他更親密,甚至,甚至成親。”

“我不是不讓你跟人交往,”沈清言自認苦口婆心,“青雲巷現在議論紛紛,我今早出去時還有人說沈府的姑娘隻要一首詩就能騙走。清影,正因我明白你心可貴,才會不願讓你與他來往過多。若他真的像你愛重他一般對待你,怎會忍心讓你如此受人言論?”

林清影眼圈一下子紅了:“他們怎麼敢這樣說,我……”

自林清影父母離世後她就一直住在雲京,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沈清言心疼她,最怕她哭,林清影一哭就停不下來,總要用掉幾塊手帕才好,最後總是她眼睛疼,沈清言陪著哭眼睛也疼。

林清影跟沈清言保證自己會跟潘為吉說清楚後不再來往,然後紅著眼睛回了她自己的梅苑。

沈清言越想越氣,潘為吉看林清影的表情絕非詩友那般簡單,她覺得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妹妹即將被餓狼吃了,叫上春竹和秋硯就風風火火地往外走。

“你又去哪兒?”好巧不巧,沈丞相剛送走了不知誰家的轎子,一轉頭就看見了氣衝衝往外跑的沈清言,像團火一路從院子裡燎到相府門口。

沈清言看著她爹,她爹也看著她,相顧無言。

沈清言的氣勢先落下風,於是朝沈平拱拱手打道回府,隻得另找時間。

說到楚王朝,自先帝起,便有女人開始做官,刑獄曉案的高手祝安平是大楚的第一位女官。祝安平是四大家族祝家的女兒,她在雲京屢破奇案後隻被封了個偏遠之地的縣令,在當地連破幾件大案後辭官回了京。

一直以來,女官都不曾擔任要職,直到六年前戶部尚書趙成之女趙端雲和其子趙端齊一起敲了登聞鼓,狀告其父平日打罵她們母女三人,要求分家。

狀文言辭激烈、言之有理,長公主楚瓊玉從文風中認出她是近些年京城最流行的話本《府言新道》的編撰者,她在書中提出了許多新的意見,並且很大一部分都被一些官員采用了,於是楚瓊玉立即上書,奏請皇帝讓趙端雲入仕。

就這樣,年僅十六的趙端雲入了吏部,吏部尚書姚非則笑嗬嗬地接受了第一位女京官。

隻是她入仕即從正六品主事做起,一開始吏部有不少人反對,趙端雲不理輿論,最終在當年清和門呈上的考評成績中一騎絕塵,這才堵住了一些人的嘴。

趙端雲做穩了女官,楚瓊玉又順勢請求設立女子科考,一時嘩然。

不過趙端雲在吏部一路高升,那些不甘示弱的女子們自然也心生希冀,女子科考隻推行了一次,第二次時趙端雲就提出要不分男女,一起評比,又遭到了一陣反對。

設立女子科考後,沈清言一馬當先衝去學府報了名,被拉著去的林清影在學堂呆了幾天後實在厭煩了與整天念著“之乎者也”的先生們打交道的日子,林清影決定要做她更喜歡做的事——管錢。

吏部這五六年裡好不熱鬨。

姚非作為吏部一把手,從始至終未對楚瓊玉和趙端雲的行為進行阻止,皇上也諱莫如深,甚至默許。

於是到沈清言參加科考便撞上了科舉改製。沈清言自視甚高,考完當天出來雖幾乎掉了層皮,在床上躺了一天後又神采奕奕地說自己有把握的很。

彼時林清影實在不想聽她一遍遍說這些廢話,一勺子苦藥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放榜之日秋硯從頭開始看榜,上麵赫然寫著——

狀元,沈湖,字清言。

沈清言雖然在京城長大,得了狀元後更真切地感受了什麼叫“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也終於明白為何“金榜題名時”能位列人生四大幸事之一了。

放榜以後,不光是狀元沈清言的名字在京城傳遍,榜眼林世之也出了名。沈清言好奇了一陣子,四處打聽得知對方是邠州來的時,沈清言瞪大了眼。

邠州北接夏國,夏國苦寒,邠州幾乎算是整個大梁朝最窮苦的地方了。窮山惡水,卻養出了個爭氣的學子,沈平跟她誇讚了好一陣子。

探花則是戶部尚書姚非的女兒姚蓮心,一甲第四名是沈清言的鄰居伍嘉杏,沈清言跟她們自幼要好,各自得了好成績後三人在雲京的酒樓裡好好吃了幾頓。

沈清言得了狀元後先在翰林院呆了一年,後來考入了刑部。今年她剛剛升至七品主簿。由於是新手,前輩們總給她一些簡單的活乾,或者隻是抄抄案卷。沈清言臉皮厚,即使是與她無關的案子審理時她也總要湊上去聽兩句,懸案疑案尤其是。

可京城難破解的大案少,難判決的案子才多。凡大案,要麼牽扯王公貴族,要麼涉及朝中要員,幸而刑部尚書祝明鏡師承其母祝安平,是個愛和稀泥的老好人,各位嚴格執法的刑部大人們才不至於得罪太多人。

沈清言下午到刑部時,侍郎戚雨正在撰寫呈給皇上的結案文書。“上個月越州太守梁金誌被告貪汙,私收地方豪強的禮銀足足八千兩!”戚雨一邊寫一邊跟沈清言憤慨。

“這梁金誌我好像見過,”沈清言回憶道,“他不是前年剛被調任去越州嗎?這才幾年,就敢從越州那群那快要把州府父母官吃了的地頭蛇手裡拿八千兩?”

戚雨“哼”了一聲,“告他的不是官員,而是百姓。越州的萬民書都送到皇上手裡了,梁金誌還在越州醉生夢死呢。”

“越州那群人,的確不可能讓萬民書都送來京城了還未發覺。”沈清言摸摸下巴,“看來是越州那些人想換一任太守了。”

“隻是不知道,下一任越州太守,又會是誰……”戚雨忙著抄寫,一邊跟她八卦,一邊奮筆疾書。沈清言伸了伸胳膊:“不管是誰,若是管不住那群烏合之眾,或是直接與之同流合汙,受苦的都是越州的百姓。”

戚雨終於從書案中抬起頭來,他看了沈清言一眼,壓低聲音說:“聽說陛下有意讓蕭清去。”

說到這位蕭清大人,沈清言可是了解的很。他是沈清言那一屆的進士第五名,長得儀表不凡,手腕更是強硬。

蕭清從翰林院出來後考去了吏部,被姚非安排在專為考核州官政績而設的清和門,一年大半時候都不在京城,奔波在各州暗訪。他在吏部立功頗多,連連升遷,兩年時間裡,沈清言在刑部隻往上挪了一級,蕭清早已是六品官。

若是這位蕭大人去越州做太守,看似外放,實則又升了一品,再加上他的手段,若是真的治好越州頑疾,到時候再調回京城……

真是前途似錦啊,沈清言剝著橘子嘖嘖稱奇。

帶著侍郎大人“年關將至,多事之秋”的殷切囑托,沈清言抄完一堆無甚用處的文書後,被安排去了京兆尹府。

祝明鏡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但她手底下的人一個賽一個地熱血,京兆尹難判的案子多半移交了刑部,刑部則照單全收。

因此京兆尹府對刑部一直是又愛又愧又怕。

柳格擦著汗在府衙門口站著準備迎接沈清言,要是刑部其他人來他大可繼續當他不動如山的老神仙,這位沈丞相的女兒他可不敢敷衍。畢竟誰知道她來一趟回去以後跟她那個丞相老爹說什麼!

沈清言被柳格的侍女引到房裡時滿臉無奈,偏偏柳格像看不出來一樣直愣愣地杵在沈清言身邊,不讓她到處看。

“柳大人!”沈清言故意高聲。

“唉,唉。”柳格心裡本就有鬼,這一下還真被她嚇著了。

沈清言心裡暗暗發笑,尋思著怪不得刑部的人都搶著往京兆尹府來呢。

案子是一方麵,府衙裡的人也是一個賽一個的有意思。

沈清言正準備開口告知自己的來意,外麵就來了個小廝,趴在柳格耳邊低語了幾句。柳格麵色為難,隻得連連拱手,“小沈大人,您來此到底所為何事啊?”

沈清言如實相告,柳格長舒了一口氣。

“瑞王世子正尋在下,小沈大人要調案卷吩咐下麵的人就是,本官先走了。”

沈清言聽見“瑞王世子”這幾個字眉頭動了一下。

瑞王世子楚瑭,字懷安。

瑞王妃柳宜是柳格的親姑姑,隻是柳格十三歲那年她就嫁進了瑞王府,加上柳宜跟柳府早已恩斷義絕,因此沒怎麼過麵。

六年前楚懷安還在北方隨軍打仗,柳宜身子忽然不好,怕楚懷安惦記,幾乎快要撐不住了才寫了一封家書。聽說他跑死了兩隻馬,回來也沒能見著這位姑姑最後一麵。

楚懷安這個關係算不上太遠的表弟實在比他小太多,加上三年前他辭了官,大家都有意避開瑞王府,柳格跟楚懷安更沒有任何交集。

柳格心裡忐忑著,麵上卻不動聲色。他推開門時正好楚懷安也抬眼看過來,楚懷安和他青色的外袍一起跟屋裡的青色擺件融為了一體。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表哥。”楚懷安一副哥倆好的樣子,走過來抬手搭上了柳格的肩膀。

柳格身體緊繃著,不知道這位沉寂了三年的祖宗要出什麼幺蛾子。

“世子殿下親自前來,所為何事啊?”柳格滿臉堆著笑。

楚懷安也看著他笑,柳格覺得他像來索命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