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鐺!”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這一夜夜黑風高,像是要有大事發生。
打更人敲著梆子挨街巡邏,隻聽打更聲一慢三快,竟已是四更天了。
周將軍府早已熄了燈歇下,前院卻忽然傳來“砰砰砰!”的捶門聲。
聲音之大,令人心慌。
這深更半夜,若不是報喪、抄家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又有誰會如此擂門?
王榮因二公子夜不歸宿的事,本就有些輾轉難眠,聽了這敲門聲,心裡更是七上八下,忙不迭地下了床,聽前院傳來的是懷青將軍的聲音。
“大哥!王管家!快開門,出事了!”
“砰砰砰!”
王榮套上衣服,一邊係著衣帶一邊跑了出去,見偏房裡守夜的小廝已經趕過去開了門。
懷青便大步跨進來問:“我大哥呢?”
“在臥房!”
懷青連走帶跑,徑直向後院走去。
王榮命小廝點了兩盞燈籠送來,吩咐完,也連忙跟在了懷青身後。
而等二人穿過簷廊來到了後院,見周權已經聽到捶門聲,換好衣服走了出來,問了句:“怎麼了?”
本以為是緊急軍報,卻聽懷青道:“大哥,祈安、文宇這倆小子闖禍了!”
聽到這兒,王榮心頭一緊。
今天下午將軍、懷青將軍、二公子三個人一起出的門,黃昏時分卻隻有車夫一個人回來。車夫說二公子在路上碰見了祖公子,要和祖公子去城外酒樓,今晚不回來了。
他當時便覺著不安。
祖公子絕不是省油的燈,二公子和祖公子混在一塊兒,還夜不歸宿,總感覺要出事。
於是將軍一回來,他便如實稟報給了將軍。隻是當時馬上要宵禁,又無法派人去尋,將軍慍怒,卻也隻說等二公子回來了再說。
因為這事,他這一晚上心裡都不踏實,果不其然,出事了!
周權問:“闖什麼禍了?”
懷青道:“陳綱派了人來通報,說這倆崽子今晚在城外喝了個大醉,看城樓換防,城門大開,擅自闖了城門,借著酒勁在朱雀大街上騎馬狂奔!結果被金吾衛抓了個正著,此刻已經被趙珩給拿了!”
趙珩,怎麼偏偏是他?
周權又問了句:“今晚換防的是陳綱?”
“是。”
周權問道:“他們兩個又不會功夫,陳綱一個揪著他們兩個打都有餘,怎麼還讓他們給闖進去了?”
懷青一開始也覺得奇怪,城門有重兵把守,就讓他們這麼水靈靈地給闖進去了?
好在他問了緣由,此刻又回給周權。
“哥,你都不知道咱們祖公子有多聰明啊!拿著雞毛當令箭,說義父派他來傳緊急軍報。陳綱不知是真是假,兩人又都是鎮國公府上的公子,誰敢動手?正猶豫呢,就讓祖文宇給衝破路障闖進去了,周祈安緊隨其後,兩個兔崽子把守城軍耍了個團團轉!”
今夜他若在場,非把他們從馬背上踹下來,把他們頭擰斷不可!
隻可惜陳綱還不夠了解他們。
這也暴露了城守不嚴,等明日義父知道了此事,不說陳綱,負責布防的他和大哥也都難辭其咎。
但這也都是後話了,現在最首要的,是要在事情鬨大之前,去把那兩個兔崽子給帶回來。
決不能留下案卷,必須把這件事悄無聲息地給捂下去。
否則等明日天一亮,金吾衛一上報,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就會被押送京兆府候審。
犯了宵禁倒是小事,打個三五十板,受點皮肉之苦也就放出來了。
但京兆府辦案能力一絕,隨便那麼一查,今晚的事便包不住了。等查出這兩人不僅犯了宵禁,還闖了城門,到時候這件事就不僅是兩個混球醉酒犯夜這麼簡單了。
如何定性,還不全憑文人的一張嘴。
往輕了說,兩個紈絝仗著家世胡作非為、為非作歹,往重了說,給他們扣一個有備而來、意圖謀反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到時候案卷奏報給皇上,再往菜市口告示牆上一張貼,讓皇上如何看待祖大帥,又讓天下子民如何看待祖大帥?
祖大帥軍功赫赫,行事剛毅,最怕有人說他功高蓋主,居功自傲。
這不僅是名聲問題,更是關係到腦袋的大事。
祖大帥權傾朝野,能夠號令三軍,大家都以為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至少在周國境內,簡直可以為所欲為。
但大家都忘了在周國南境,還有一位能打的靖王爺。
此人是已故獻文帝的叔父,當今聖上的爺爺。
當年北國之亂,丞相便是向靖王借兵,交由祖世德統帥,擊退了北軍。
後來獻文帝在京中遇刺身亡,無子無弟,皇位無人繼承。
朝中大臣商討過後,便把靖王四歲的世孫,鄭士仁,也就是當今聖上,過繼給了大行皇帝和皇後為子,以嫡長子身份順位繼承了皇位。
雖已過繼於人,但畢竟是聖上親爺爺,又手握重兵在南邊虎視眈眈,祖世德豈可為所欲為?
此次祖世德打了一年多的仗,收複啟、房兩州,已經有人在說他好大喜功,窮兵黷武。
祖世德儘量低調,夾著尾巴做人,結果卻生了個好兒子,不僅在清明擊鞠時衝撞了皇上,沒過多久,這又鬨出了夜闖城門的事端。
哪怕謀反之罪可逃,也難堵悠悠眾口,說祖家藐視皇權,說祖世德有不臣之心。
再說趙珩,此人與趙秉文同歲,但年紀小、輩分大,是趙秉文的堂叔,丞相大人的堂弟。
他自小不喜讀書,而好舞槍弄棒,無心仕途,卻一心想做個蓋世英雄。當年趙家人拗不過他,便到義父處走動,讓義父收下了他。
這樣的人送到軍中,自然比周祈安、祖文宇送到戶部更令人頭痛。
畢竟軍中訓練絕非兒戲,也不知他挺不挺得住,哪天上了戰場,也是真有可能交代了小命。
趙珩年紀比周權大,但參軍時間晚,沒什麼經驗,義父便讓周權帶他。
周權沒空理會,便又轉手交給了懷青。
要說他懷青在軍中這麼多年,莫名其妙的事可真是沒少乾。
軍中運籌帷幄、衝鋒陷陣的事兒,大哥永遠叫他靠邊站,這些亂七八糟陪權貴讀書的事兒,他倒是一個人攬了個遍。
趙珩此人又有個英雄夢,跟他來假的還不行,一定要來真的。
於是當年,他們不僅要教他武藝,還要帶他上前線實戰。
實戰實戰的,還得派人暗中保護他,免得帶出去了帶不回來,跟趙家人沒法交代。
隻記得那年軍隊到滄州剿匪,趙珩非要一同前去。跟著大部隊行軍到了滄州,讓他在營中老實待著還不行,他還要上前線交鋒。
周權便讓他帶著一支小隊,去山裡找土匪窩子,給軍隊探探路。
這支小隊的隊長明裡是趙珩,暗裡卻是懷青。趙珩收到的任務是找土匪窩子,其他人收到的任務則是保護趙珩,怎麼帶出去的怎麼帶回來。
當時軍中早已掌握了土匪行跡,對於土匪在山寨如何布防,如何巡邏,如何補給,如何行動都探得一清二楚,怎會不知土匪窩子在哪兒?
而趙珩狗屁不通,倒是願意聽懷青的。
懷青便把他拐到了一處離土匪老巢十萬八千裡的地方,帶他潛伏溜達了幾日,等他過夠了癮,便把他哄回了老營。
後來趙珩在軍隊混了幾年資曆,趙家人又覺得前線太危險,把他調進了金吾衛。
如今他升為了金吾衛上將軍,負責長安城治安。
在長安城騎著馬、巡巡街的日子,自然比在前線舒服,危險性也低。
他出身名門,又好勇鬥狠,一路走來的路徑,又讓他堅信自己的德行配位,平步青雲與家門無關,性子裡便頗有幾分狂氣。
周權和懷青之前和他打過交代,這一點自然清楚。
濃稠夜色下,兩人麵對麵站在院內,周權問了句:“他們現在在哪兒?”
“朱雀大街。”
此時城中已是宵禁,周權便讓小廝以看病為由,去找坊正要一個臨時出入腰牌。
懷青則是因和大哥同住在一個坊內,來往將軍府才不受限製。
小廝去了,周權靜待,懷青則在院內來回踱步。
踱著踱著,他又忽然想起一事,問了句:“對了,王管家,上回那些金元寶是不是還在這兒放著?”
當時趙侍郎雖派人給了他口頭承諾,但他擔心日後生變,還有用得著金子的地方。他便把那一筐金元寶留在了將軍府,想著等日後周祈安、祖文宇正式到戶部報到,事情徹底穩妥了,他再讓王榮把金子送回義父府上去。
他辦事喜歡給自己留點進退的餘地,稍微多留了一個心眼,今晚正好就要派上用場了。
看來那一盒金子,注定是要喂給趙家人的了。
王榮聽了連忙道:“在,在賬房。”說著,叫小廝把那筐金子拎來。
那一盒金元寶仍原封不動放在食盒內,懷青打開看了一眼,十六隻一隻不少,便又把蓋子蓋好。
正巧小廝回來了,周權拿上腰牌走了出去,懷青便也跟在了身後。
隻是兩人出了坊門,卻見事情不再如小兵通傳的那般簡單,大街上守城軍與金吾衛竟刀劍相向,劍拔弩張,轉眼間便是一場嘩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