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斜斜地靠在牆邊,肩寬腿長,皮膚冷白,被頭頂暖黃的燈光暈染,姿態悠哉的像矜貴又散漫的風流公子。
雲芿頓在原地,就這麼直直撞進對方視線裡。
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狹長,眼尾上勾,此刻水光瀲灩浸在眸子裡,就這麼淡扯著嘴角看她。
莫名而沒有根據的對峙。
對方似在分辨她眼神中的打量出自何種緣由。
驀然,忽地笑了一下。
有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玩世不恭。
雲芿倉促移開視線,垂眸。
心亂了套。
江杭遠提步走到球桌旁邊,拿起球杆,撈起旁邊球台上的槍粉在杆頭上蹭。
須臾,把槍粉放下,再沒看她,走到球桌側麵,拉開一段距離。
雲芿腳底像是生了根,走不動也移不開。
“你們、認識嗎?”薛丁珩突然出聲,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
“我……”,雲芿反應不及,一時支吾。
“不認識。”江杭遠突然插過來,斂起剛才一閃而過的笑意,眸光很淡的看她一眼。
雲芿眼睫微顫,腦海中所有和這個人有關的記憶也在此刻被扯出來。
時隔五年,那個曾經在小巷裡,隻有兩人知道,彼此心照不宣的往事。
在腦海中逐漸淡忘卻又會在某些瞬間想起的人。
升入高中以後,唐代遲總喜歡扯著她聊這個扯那個,每次都會不出意外地拐到級草、校草身上。
情竇初開的年紀,她也曾和唐代遲一起偷偷看過。
都很好看,卻又不夠好看。
後來雲芿站在飄窗旁邊,唐代遲在她身側,這個角度的視野極其開闊,底下一群青春恣意的少年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聲音響亮又肆意。
雲芿手腕懶散地支在下巴上,眼皮控製不住向下垂,被窗邊灌進的風吹過又精神幾分。
明明都是高中生,雲芿不太明白,這些人為什麼還有精力打籃球。
唐代遲指著籃球場上一個男生,興奮地扯雲芿衣袖,“芿寶!芿寶!你快看那個男生。”
雲芿勉強掀起眼皮看一眼,冷淡道:“還行吧。”
“還行?”唐代遲不太服氣:“明明很帥好嘛!”
許是困意侵襲,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她迷迷糊糊地說:“我見過一個帥的,比咱們學校這些都帥。”
每當這種時候,雲芿總會想起那個小巷裡令她驚鴻一瞥的人。
那時困頓在小巷當中,朦朧而迷茫的心境,從未有過的心跳,在如今這一刻都變得明晰起來,露出它們原本的麵目。
心動難以抑製。
一下接著一下。
雲芿耳邊開始傳來胸腔處跳動的聲音。
或許她現在才意識到。
原來這就是喜歡的滋味。
-
台球廳內依舊吵鬨,雲芿拿著筆,垂下眼睫,怔愣地盯著底下的心臟剖麵圖,大腦不受控般,亂七八糟地開始想東想西。
“結賬!老板——!”吧台前麵的人喊了半天,見她還是沒反應,無奈之下隻能拿指骨敲她旁邊的桌子。
語氣不耐:“結賬!”
“啊……”雲芿緩過神,“不好意思,我現在給您結賬。”
陳靖浩見她神情恍惚,把手上擦拭的抹布扔在一邊,緩步走過來,語氣大咧咧的:“妹妹,不舒服?”
他想了一會,又提議:“要不我和雲哥說一聲?”
雲芿還是保持下巴擱在胳膊上的姿勢,眼尾輕輕掃過儘頭的台球桌,歪頭看他,甕聲甕氣的:“沒事,浩哥,想事呢。”
“哦,這樣……”
陳靖浩轉身之前又看了她一眼。
這姑娘狀態不太對呀。
雲芿心神蕩漾,捏著筆在沒畫好的心臟剖麵圖旁邊重新起筆,沒一會畫了隻狐狸。
心裡亂糟糟一片,又沒忍住朝著裡麵看。
江杭遠架著台球杆,球桌之上還露出很長一截腿,外套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了扔在一邊,剩下裡麵一件白色半袖,此刻正欠身伏在球桌上,下巴微抬,側臉輪廓立體清晰。
“砰”的一聲,黑八入袋,綠色台麵隻剩赤裸裸一顆白球。
旁邊立馬圍上來個男生,重重拍他肩膀,半調侃說:“牛逼呀遠哥,清台了。”
江杭遠把球杆往他懷裡扔,輕扯嘴角,語氣透著輕慢:“學著點。”
“嘿,你這人……還飄上了。”
雲芿一回神,紙上又勾出個人物,那像是個漫畫人物,手上還拿著顆黑八。
咦,這人怎麼這麼眼熟呢。
啊呀!
這不是。
江、杭、遠!
雲芿臉上發熱,心虛地環視了一圈,迅速把那張紙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
自顧自地把氣喘勻。
然後盯著空落落的桌麵。
???
她在乾什麼?
她在心虛什麼?
不就是看上個人嗎?
為什麼要緊張?
完全不需要。
她就算喜歡人也應該又酷又帥的好嘛?
冷靜下來過後,雲芿突然對她下意識的這些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她又朝著那個方向盯了幾秒鐘,江杭遠正和旁邊那人閒聊,不知說到什麼地方突然笑了下,嘴角勾的很淡,襯出幾分玩味。
行吧,這人確實挺好看。
被這麼優秀的雲芿看上也算正常。
不過。
她不自覺將其與當年小巷裡救她那個少年相比,這人雖然看著臉上表情不算多,但勝在長了一雙形狀好看的眸子,瞳色通徹沁在水光裡,是雙多情桃花眼。
很難想象雲芿當年還覺得他不像脾氣很好的人。
現在看來,簡直與當時渾身戾氣,難忍心中不耐的少年判若兩人。
情緒翻騰不止,雲芿按耐不住心裡的亢奮,走到陳靖浩身邊,臉上的笑意比平時深了幾分,指著單子上的飲料,聲音清脆:“浩哥,這個,做六杯。”
“行——”他不假思索地走到飲品台,倏然把抽出來的杯子往台上一撂,“哎,不對呀,雲芿,哪桌點飲料了。”
“浩哥,我學長來給我捧場,你說我是不是得給人麵子,給人送杯飲料喝。”
“那倒是。”陳靖浩被她說的神情恍惚一下,遲疑地捏起杯子,看樣子有點沒想明白,猶豫著開口:“妹妹,那你這送的太貴了,快趕上一大半台費了。”
“沒事。”雲芿輕輕拍他肩膀,神色鎮靜:“我哥從小就教我做人得大方。”
陳靖浩:“……這樣啊。”
台球館裡各種聲音混在一起,雲芿這會自動摒棄嘈雜的噪音,陳靖浩把上麵雪頂打好,她接過來蓋蓋子,再插好吸管。
“浩哥,你慢慢做,我把這兩杯先拿過去。”
心口處怦怦怦不規律的跳動,越臨近那球台越明顯,雲芿卻忍不住加快腳步。
幾個人零散地圍在球台旁邊,一個人打球,兩三個人圍觀,——“嘿呦,你這球打的,真就是沒長腦子!”那人手指悠哉的點了點耳朵上方的位置調侃。
薛丁珩和江杭遠虛倚著球桌,沒看球,背對著雲芿的方向,不知在討論什麼。
沒人注意到她過來。
雲芿握著飲料的力度緊了緊,指尖染上杯壁的寒氣,轉瞬又化成水漬。
“學長。”她走到兩人跟前,欲蓋彌彰地搭話,眼尾不留痕跡掃過他旁邊的人,又把視線落定在薛丁珩身上。
江杭遠也在看她。
雲芿睫毛掀起,露出一雙水盈盈的眸子,聲音又甜又脆:“送你們的飲料。”
“學長?”薛丁珩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又凝著手裡的飲料,笑的意味深長:“以前可沒這麼好的待遇。”
他又垂眸看她,“這事你哥知道嗎?”
雲芿耳後淡淡一層紅暈,含糊道:“雲——我哥讓我大方點。”
薛丁珩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打趣道“你哥還會做賠本的買賣?”
“……”
雲芿暗自在心裡吐槽這人什麼時候這麼喜歡刨根問底,又將剩下的一杯遞給一旁靜默許久的人。
“給你。”
江杭遠接過那杯飲料,眼裡凝著淺淺的笑意,和她對上視線,客氣道:“謝謝。”
隻一瞬,便挪開看向薛丁珩,一貫懶散地打趣他:“看不出來,你麵子挺大。”
雲芿視線掛在他身上沒挪走,江杭遠說完這話,垂眸撞進她一雙澄澈靈動的眸子裡。
這是今晚第二次被他抓包了。
她瞬間恍過神,心虛地移開視線,胸腔內不住的跳動。
江杭遠若有所思地將視線定在她臉上。
隨後,眉梢微動,眼神勾著隨意:
“小姑娘,覺得我帥呀?”
雲芿眸色一頓。
他還在看她,眼中染上笑意,語氣疏懶又輕佻:“提醒你一句,長的帥的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
雲芿抬眸看他,眼神平靜又溫順,自然而然接上他這句話:“包括你嗎?”
對麵那人怔愣的一瞬,他們那幫朋友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吵鬨起來,雲芿的注意力立馬被剝奪過去。
慕洵染了一頭栗色錫紙燙,瞳色偏淺,氣質平易近人,看著兩人手上的飲料,語術圓滑:“妹妹,你這不地道,沒有一桌人明目張膽偏心的道理。”
雲芿淺淺笑,又開啟社交屬性,語氣拿捏的真誠又自然:“都是學長的朋友,自然少不了大家的。”
像是應驗她這句話般,陳靖浩隨即端著個托盤過來,給剩下的人依次分發。
“妹妹。”慕洵把飲料擱在邊上,拿起手機提議:“加個微信?”
“行。”雲芿不含糊,直接把二維碼遞過去。
加上微信,雲芿臨走之前又瞥一眼江杭遠的方向。
他和薛丁珩換了個位置,仍然倚在球桌旁,雲芿隻能看見兩人的背影,球桌邊放著那杯飲料,看起來接過以後再沒喝過。
他好像沒有想加她微信的意思。
雲芿通過新加好友的驗證信息,盯著空白的聊天框。
他朋友的微信倒是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