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住沈清嘉，呼喊聲同光線一起被吞噬，手中的石像刺骨的冰涼，在這等黑暗中，他連自己的存在都感覺不到了。

我這是死了嗎？

這個念頭升起之時，他的心中沒有一點恐懼，他專注地注視著深邃的黑暗，雙手將聖龕抱得更緊了一些，任由那股冷意蔓延全身，寒冷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還活著。他想。

當他低聲喃喃出這句話時，麵前的黑暗退散，光明從四麵八方湧來，充盈著溫暖，顯露出他當前所在地景象。

這裡是一片向日葵花田。

沈清嘉有些愣神，一時摸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裡，他下意識想要抱住聖龕，卻摸了個空，低頭一看，聖龕早已不見蹤影。

“喂——珊迪！”

身後傳來孩童的呼喚聲。

珊迪？好熟悉的名字。

“你待在原地乾嘛啦！”一雙手扣住他的雙臂，將他粗暴地拉起來，“博士難得有機會帶我們出來玩，你怎麼一點不知道珍惜！”

“對女孩子應該溫柔一點，伊萬。”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

“這是珊迪！珊迪可以被當成女孩子對待嗎？”男孩咋咋呼呼地說。

“真令人驚訝，伊萬，你明明知道珊迪不好惹，卻還是敢這樣對待她。看來你好不容易擦乾的木偶又要進水了。”

博士？伊萬？木偶？

這些詞語在沈清嘉腦海裡快速組裝，拚湊成了一本熟悉的日記。

他不敢置信回過頭。

在他身後的，是三個跟他差不多高的小孩。一個冷冷淡淡的女孩叉著腰，正在說著什麼；一個抱著兔子玩偶的女孩，乖乖地順著話音點頭；還有一個神色委屈的男孩，皺著眉頭，蔫巴巴地挨罵。

男孩重重歎了一口氣，轉向沈清嘉：“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對不起嘛，珊迪。”

沈清嘉太過驚訝，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讓男孩有些緊張：“珊迪，你生氣了嗎？”

沈清嘉：“你是……伊萬？”

伊萬歪著頭，指了指自己：“是的？”

沈清嘉看向一旁抱著兔子玩偶的女孩：“你是希爾？”

希爾一下子抱緊玩偶，怯怯地點了點頭。

沈清嘉的目光不敢置信地落在最後一個女孩身上：“你是……王思思？！”

女孩的臉一下子黑了下去：“我應該告訴過你，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伊萬瞪大眼睛，湊到沈清嘉身邊來，小聲說：“你怎麼敢這樣稱呼厄裡斯！你明明知道她因為這個名字和博士吵架了很多次了！”

沈清嘉：“……厄裡斯？那個專司不和與爭鬥的女神厄裡斯嗎？”

伊萬：“嘿！你怎麼跟博士說的話一模一樣？”

“嘀嘀咕咕的在後麵做什麼？瞞著那群老家夥把你們帶出來可不容易呢。”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

沈清嘉順著聲音看去，逆著光走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銀白的頭發在陽光下透著光，看不清臉。

“……博士？”

“怎麼了，小姑娘？”女人好像笑了，她彎下腰，捏了捏他的臉，語氣意味深長：“從剛才開始，你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

沈清嘉心裡一驚，下一秒，眼前的場景徒然消失，重新墜入黑暗。

太過迅速的明暗轉換令他有些不適應，視網膜上似乎還殘存著女人的形象，他使勁揉了揉眼睛，這才讓驚魂未定的心稍微安定下來。

“……這就是博士？奇怪，她看上去明明跟珊迪他們關係很好，為什麼最後會用他們做實驗？”沈清嘉喃喃自語，“不對，重要的是王思思！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群人裡？她說她叫厄裡斯……日記本裡有這個名字嗎？”

他徒然反應過來，駭然自語：“……四號？”

此時，身後再次傳來陌生的聲音，不過這一次，很明顯是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

“博士……”那個男人聽上去很苦惱，“我們的人造人理論基礎還不夠完善，實驗數據的可信度不高，研究因此已經到了瓶頸期，接下來怎麼辦？”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問題出在實驗體身上，人造人隻能完成對人類生理機能的模擬，但人的精神，它們無法複製。侵蝕帶來的可不隻是□□的毀滅，還有對精神的摧殘，局限於人造人的實驗，可是沒辦法抵抗汙染的啊。”

沈清嘉回過頭，身後的黑暗出現一條長長的走廊，整體構造看上去居然跟第一層樓差不多。

就是視角有些奇怪，好像是從縫隙裡往外偷看。

兩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在那裡交談著，年輕的那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但隨即有些憂慮：“您的意思是……可是，那位不好得罪啊，她似乎還打算把這幾個小孩帶回灰土，我們要是做了什麼，也不好交代啊。”

年老的男人冷笑一聲：“交代？她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哪裡有時間管這些孤兒？敢公然反抗權威，就應該付出代價……我猜，要不了幾天，她連同她身後的那個組織，就會徹底消失在棋局上。”

視線的主人似乎跌倒了，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兩人神色銳利地看向沈清嘉的方向：“是誰？！”

畫麵就此結束，視野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沈清嘉保持著這個動作呆滯幾秒，愣愣地說：“……這是珊迪的記憶？”

他喃喃：“不對，如果隻是記憶，那個博士為什麼會發現我不是珊迪？”

他還沒思考出一個答案，麵前的景色又徒然改變了。這裡是一個臥室，他正處在窗前，月光傾落在整個房間。

王思思在他麵前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冷淡：“你是說，博士要丟下我們了？”

月光勾勒出她生硬的表情：“你天天聽故事把腦子聽壞了吧，那兩個研究員說什麼你都信？比起這個，你還不如擔心一下我們的安危，聽你描述，我們幾個很快就會變成實驗的一部分了。”

隨後是漫長的沉默，麵對這個情景，王思思不說話，沈清嘉一句話都說不出。

在童趣城堡的這段時間，他同王思思的交流很少，同行的夥伴莫名其妙變成了幕後黑手，這個衝擊讓他無法平常地同她對話。

王思思也不在意他的回答。

她抬起眼，認真地看著他：“我們去找博士吧，讓她帶我們走。我們四個可以當博士的助手，幫著她處理怪物的殘骸，我們還可以學習怎麼戰鬥……雖然我們沒有異能，但不是還有武器嗎？我們可以學著怎麼用槍，刀劍也可以，就算、就算我們上不了戰場，也可以幫著她乾些後勤工作……她不會拒絕的，她對我們很好，如果她知道這一切的話，她不會拒絕我們的……”

王思思好像想從他的眼中，或者說珊迪的眼中找到答案，但她的目光還是一寸一寸暗下去，喃喃：“……她不會拒絕的。”

下一秒，畫麵消失，周遭又陷入了沒有邊際的黑暗。但這次同以往的情況有些不同，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聲音由遠及近，而且還有一點熟悉。

“……清嘉……”

“……沈清嘉……”

“沈清嘉！！！！！”

沈清嘉被嚇得一下子睜開眼，入目的是教堂富麗堂皇的天花板，他“騰”地一下坐起來。

“啊，醒了。”

沈清嘉轉過頭，便看見了蹲在一邊的顧念。

她翻了個白眼：“知不知道我叫了你多久，你再不醒過來我就要動手了。”

沈清嘉：“……”

他後知後覺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火辣辣的痛。

好像看懂了他的表情，另一旁的龍四笑嘻嘻地舉起手：“是我動的手。”

沈清嘉：“……”

在他轉頭用目光譴責龍四之時，順著視線的移動，他這才發現在場存在第三個人，他瞪大眼睛：“散介？！”

散介背對著他們，蹲在一邊不知道在搗鼓什麼，聞言對他揮了揮手，笑眯眯道：“終於醒了？睡得挺香嘛。”

沈清嘉這才從方才的環境中回過神，慢慢意識到自己在哪裡。

教堂還是之前那樣子，地上的血跡和屍首都還原封不動地丟在原地，他所在的位置離放滿燭火的祭台比較遠，所以一抬頭，就看見了那扇純白的門。

“……遊戲通關了？”他不敢置信地說。

“是啊，還得多虧你。那個布娃娃把你吞了之後，那個修女就跟瘋了一樣衝到它麵前，又拉又扯的，把那個布娃娃撕得爛糟糟的，然後你就從裡麵掉出來了，但是神像不見了，那個修女就崩潰了，變得神叨叨的，現在都沒好轉。”

龍四向沈清嘉重現之前發生的事情，說到最後一句，還努了努嘴，示意沈清嘉看跪在神龕前自言自語的修女。

如今遊戲通關，散介又回來了，龍四也放鬆了很多，還在滔滔不絕：“可惜顧教授……唉。”

沈清嘉原本還在思考聖龕的那位神明與博士的關係，聽到這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把視線移向顧念。

顧念注意到沈清嘉的視線，豎起眉毛：“看什麼看！”

這時，散介提著個什麼東西回來了：“好熱鬨啊。”

顧念一下子噤聲，見散介身邊空無一人，眼神一下子如同燃儘的灰燼。

然後散介把手上的東西往她的方向一拋，她下意識接住，發現這是一個臟兮兮的布娃娃。

散介抱著手臂：“彆擔心，你爸爸沒事。下次在沒弄清楚規則的時候不要這麼莽撞了，幸好這次時間不長，汙染不完全，出了副本就可以恢複原狀了。

他轉頭看向沈清嘉，挑了挑眉：“被怪物吞進了肚子卻沒有受到一點汙染，我現在真的有點相信你是救世主了。”

說完後，他沒有等沈清嘉的回答，而是推開電梯的門，對三人露出笑容：“啊，對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第四層的怪物已經被我提前解決了，所以，這次的電梯，就是最後一程了。”

“臥槽！真的嗎老大！”

短暫的沉默後，安寧的教堂爆發出龍四的震聲。

顧念小心翼翼抱著爸爸變成的玩偶，語氣滿是不敢置信：“已經被你解決了？所以……這一切都結束了？！”

散介笑眯眯說：“是的哦。”

沈清嘉卻突然開口，給這熱烈的氛圍潑了一盆冷水：“第四層的怪物，就是王思思，對嗎？”

龍四一臉懵逼：“你在說什麼啊？王思思不是跟我們一起的那個女生嗎？她穿的還是你們兩個的校服呢，哦對了，她人呢？老大回來了她這麼還沒回來？”

然後他閉嘴了，短暫的沉默後，他緩慢道：“……臥槽。”

“看來你在夢中了解到不少東西。”散介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清嘉一眼，聳聳肩：“不過比起這個，你們難道不想早點離開這裡嗎？如果待久了，我也不確定會發生什麼事呢。”

此話一出，三人都感覺背後有一陣陰風吹過，趕忙跟著散介走進電梯。

在電梯門緩緩關上之時，祭台前，跪在血泊裡的修女緩緩抬起頭，看向電梯的方向，眼神迷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