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希在發抖。

她跪坐在聖龕前，低著頭，手指蜷縮，她感覺到那個神女像在無聲地注視著她。

沉默的時間太久，她聽到修女含笑的聲音：“不必恐懼，神明會寬恕你的罪過，即便它無可挽回。”

……說什麼寬恕不寬恕！你分明隻是想聽故事！你巴不得它們都無可挽回！！！

剛才說完規則後，顧教授攔下準備上前的沈清嘉，學著修女的樣子跪坐在聖龕前。

在安寧的氛圍中，顧教授用一種輕鬆的語氣開始懺悔自己的罪過。

他說，他很抱歉，在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偷吃了女兒專門留在冰箱裡的蛋糕，希望神明原諒他的罪過。

“這算哪門子罪過啊……起碼也說一點翹課逃學的事吧。”龍四嘀咕著。

“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嗎？”顧念緊皺的眉頭鬆展了一點，哼笑著回應了一句。

不得不說，顧教授這句話讓整個教堂的氛圍輕鬆下來，原本彌漫著的緊繃感消失殆儘，沈清嘉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

修女也笑了，她柔柔道：“這樣的瑣事，何嘗不是一種褻瀆？”

她目光幽幽：“褻瀆神明，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空氣一瞬變得死寂。

接下來的事好像被放慢了的影片。

被丟在一邊的那隻臟兮兮的布娃娃突然動了，它一下子膨脹到了幾十倍，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教堂的穹頂之下。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它已經垂下了腦袋，無光的瞳孔注視著跪在原地等顧教授。

然後它裂開了嘴，一口將他整個人吞下。

這一切結束後，布娃娃變回了原來的大小，癱軟地倒在一邊，看上去人畜無害。

一片死寂中，顧念“碰”地一聲跪到在地，愣神地盯著父親消失的地方。

修女露出溫柔的笑容，再次將目光移向麵前的眾人：“來到神麵前吧，請祂原諒你的罪行，即便它無可挽回。”

“……”

無人應答。

這種沉默讓修女有些不耐煩，正當她準備開口之時，有人行動了。

是龍四，幾個呼吸間，他站起了身，走到了四人最前麵。顧教授被吃掉之後，他好像總算擔起了成年人的責任，使勁深呼吸了幾次，他顫巍巍地跪在聖龕麵前。

“我……我懺悔，我有罪……我害死了我爸……”

他聲音顫抖，一字一頓地講述了自己是怎麼同父親爭吵，又如何氣得父親心臟病發作，撒手人寰。

等他講完，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混雜著滑落，滴在光亮的地麵上，倒映出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麵孔。

“真是令人難過的故事。不必擔憂，神明會原諒你的罪行。”

終於，修女開口了，她笑吟吟地點了點頭，神情好像聽到了滿意故事的孩子。

沒人注意到，金碧輝煌的聖龕中，潔白的神像從底部開始蔓延了一段黑斑，遙遙看去，好像神明踩在泥濘之上。

龍四有些愣神，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劫後餘生，他回到幾人麵前，看了看情緒崩潰呆滯在原地的顧念，和看上去還沒上高中的沈清嘉，把目光移向女友。

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其實也沒那麼難，說出來輕鬆多了。”

.

回到現在。

文希抬起頭，微弱的火焰跳動在薄明的空虛中，她好像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隻要說出無可挽回的過錯，就可以活下去嗎？

她顫抖著開口，含糊道：“我……我有罪，很多年前，一個人為了救我被殺了。”

修女輕輕歎氣，搖搖頭：“無趣的故事。”

文希瞳孔驟縮，她抬起頭，汗水濡濕的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慌忙地說：“她很厲害！她本來能救很多人！但是因為我，她死了，這難道不是無可挽回的事嗎？！”

修女用一種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她：“拯救者因拯救而死，無能者因無能而生，這是她的宿命，孩子。”

文希咬緊了嘴唇，她能看到修女戲謔的目光，修女輕飄飄地否認了她的罪過，但她身旁那隻吃人的怪物紋絲不動，沒有像對待顧教授那樣迫不及待地把她吃下去。

修女好像在等待什麼。

身後傳來其餘人的視線。

他們是誰？龍四，和兩個小孩。一個拿到了天空島的邀請函，但還沒有登上天空島，另一個更不用多說。

他們能不能活過這一輪都是個問題。

那個叫散介的人已經死了。

這裡沒有天空島的人。

她有什麼害怕的？

說出來又怎樣？

……反正隻要能活下去就好！

“她……她不隻是因我而死。”她顫抖著開口了，“是我為了活下去，親手害死了她。”

.

【哇——】

【早就覺得這個女的有問題了，好幾次切視角都讓我感覺她怪怪的，一點也不驚訝天空島的存在】

【我嘞個白眼狼，剛開始還隻說因她而死，感情是她親手殺的啊】

【彆人當時為了救她還差點沒命，她就直接把人推出去了送死，逆天】

【這一幕回憶殺的畫風又變了誒，這個天空島的小姐姐好好看啊，感覺好溫柔】

【難怪散介當時強調了自己沒有救人的義務，原來是前輩有先例啊】

【所以散介真死了嗎？？】

【死了吧】

【天空島既然是個學校，那這些學生都沒成年吧……小姐姐看上去也年紀不大的樣子……總感覺天空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讓這麼小的學生出來執行任務，那些成年人都去哪了】

【主角好沒用啊，整天跟個跟屁蟲似的，散介一死什麼都做不到】

【盲猜一個成長型主角】

【盲猜一個黑幕型主角】

……這彈幕怎麼天天咒她死？

青棠還在研究電梯怎麼開的時候，眼前突然湧現出密密麻麻刷新的文字，大概看了幾眼後，她眯起眼，冷不丁問：

【081，漫畫的主角為什麼是沈清嘉？】

係統：【您會知道答案的】

秒回，但敷衍。

青棠給這個係統下了個定論，加快了手中的速度。畢竟這個副本增大難度很大一部分是她的原因，如果真的讓主角不明不白出點事，那她難辭其咎啊。

她找到了這層樓的電梯開關，正準備前往第三層樓時，眼前湧動的彈幕突然暴動，快速刷新著，滿屏幾乎被同一個詞語覆蓋。

【臥槽】

【臥槽！】

【臥槽！！！】

【我看誰還敢說主角沒用啊啊啊】

【給我看傻眼了】

【沈清嘉好冷靜啊，他原來是這種人設嗎？我一直以為他是傻白甜】

【莫名有了一種孩子長大的欣慰感】

【散介你看看你都教了沈清嘉什麼！！！】

青棠：？

.

五分鐘前，教堂。

當最後一個字吐露出來，文希感覺自己一身輕鬆，她這時才真正感覺到這裡是一個教堂，而她是一個向神明懺悔的信徒。

她慢慢睜開眼，看向那尊精致的聖龕，漆黑的雕像沒有一絲光澤，沉默著回望向她。

……奇怪。

這個雕像原來是黑色的嗎？

“真是……真是有趣的故事！”修女彎起眼，麵色應愉悅而有些潮紅，她的聲音依然柔和，隻是有一絲文希沒有看懂的亢奮，“神明會寬恕你的！”

“謝、謝謝！”文希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

這句話是她通關了的意思吧？

她的心情一下子被輕鬆的愉悅感填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果然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嘛。

這樣想著，她回過頭，看見了表情呆滯的龍四。

龍四指著她，嘴巴一開一合，滿臉寫著不敢置信。

文希這才想起這三個旁人的存在，一直以來隱瞞的秘密被發現，令她難免有些慌張。

她抿了抿唇，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我……我不是有意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傷害她……”

龍四很好糊弄，他身旁的那個毛頭小子可不一樣，一個一直待在天空島的人身邊的家夥，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沈清嘉看著她，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可是你們明明都能活下來，她甚至救過你，但你因為害怕，把她推向了怪物。你是想找一個人墊背，來增大你生還的概率嗎？”

文希臉上委屈的神情扭曲了一瞬，她說：“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我以為她很厲害，我也沒有想到她這麼容易就死了。”

沈清嘉沒有說話，他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麼不敢置信的東西。

文希沒有察覺這一點，她繼續道：“我隻是個普通人啊，我會害怕不是很正常嗎？更何況，天空島本來就應該保護我們，在保護的過程中死了，也不能說是我的錯吧。”

沒錯，就是這樣。

保護普通人是天空島的義務，為普通人而死，何嘗不是一種榮耀。

文希惴惴不安的心隨著剛才的懺悔已經平靜下來，她發自內心地這麼覺得，直到她注意到麵前三個人的神情。

不是在看她，是她身後。

她身後有什麼嗎？

文希回過頭，對上一雙漆黑含笑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來到神麵前吧，請祂原諒你的罪行，即便它無可挽回。”修女溫溫柔柔的聲音再次響起，讓沈清嘉回過神。

他看向金發的修女，那張潔淨的臉上已經滿是臟汙，猩紅的血色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板上，同滿地血水彙聚在一起。

燭火在跳動，映照出聖龕前的一片狼藉。

文希倒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每一個部位都在滲血，血濡濕了她的頭發和衣裝，讓她整個人變成了單調的紅色，她的腦袋、軀乾和四肢都分離開來，像菜板上的豬羊。

剛才淒厲的慘叫仍回響在耳邊，但現在的她很明顯已經發不出一個音調了。

而她身後那尊聖龕中的神像，又變成了聖潔的純白。

“……太小的罪過會被布娃娃吃掉，太大的罪過會降下神罰……”沈清嘉喃喃。

眼睜睜那尊神像活過來，把女友變成眼前這副模樣，龍四的精神狀態變得跟顧念差不多。

他聽到了沈清嘉的話，腦子裡麵轉了幾圈，才後知後覺感到絕望：“……那我們隻能等死了啊！”

沈清嘉抿抿唇，沒有說話。

“為何止步不前，逃避是無法解決問題的。懺悔吧，神明會寬恕你的罪過。”

修女似乎不太滿意他們的踟躕，再次開口。

沈清嘉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

他跨過文希的屍首，跪在聖龕前的血泊之中，看著那尊慈悲的神像。

他的語氣非常平緩：“我懺悔，我有罪。”

修女含笑著對他點了點頭，似乎非常滿意他的識趣。

“——我偷看了彆人的日記，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

空氣一瞬間凝結成冰，修女的笑容紋絲不動，卻讓人感覺到冰冷。

她的語氣依舊溫柔：“這樣的瑣事，何嘗不是一種褻瀆？”

下一秒，如同所有人預期的那樣，那隻丟在角落的布娃娃一瞬間脹大，向沈清嘉裂開了嘴。

“沈清嘉！”

在黑暗完全籠罩他之前，沈清嘉抬起眼，一把抓住了麵前的聖龕，然後將它死死抱在懷中，讓聖龕同他一起被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