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聲(1 / 1)

按說公主及笄後,本應儘快選定駙馬,以行嫁禮。但陛下卻始終未給興和公主擇定夫家。眾人隻當陛下寵愛公主,不舍自己的長女及笄便嫁。戰紘確實不舍安寧,雖在如兒之後,宮中又添了一位世子一位公主,但戰紘最疼愛的還是寧兒。她越來越像她的母親,這是慧兒留給自己的珍寶,戰紘怎麼舍得輕易地將她送出去。況且,這等珍寶,不是誰都能承載得起,上次蕭家的事便是見證。如今放眼朝堂那些才俊和世家子弟,戰紘尚找不出一人能配得安寧,且他看安寧並不甚在意男女之情,也便遂了自己的私心,想多留女兒兩年陪在自己身邊,這樣既解相思之苦,又可讓安寧幫忙處理政務,以提升其治人之才,期間亦可慢慢甄選駙馬人選,定要讓安寧成為大興最幸福的人兒。

因此安寧及笄後的生活也未和此前有什麼變化,還是經常去爹爹的書房,越來越熟悉那些文書上的曲折和朝中百態,如兒也長大了許多,開始讀書習武,要說變化最大的,就是安寧發現,自從顧心的病徹底養好後,她越來越喜歡和顧心在一起練武讀書,談天說地,甚至一日兩日若不見都會心思不寧。一次顧心母親生病,又值父親去外地診病。顧心最是孝順,得知母親生病無人照料,很是憂心,從來未曾缺值的顧心請了七日假欲回去照顧母親,李司儀念顧心是獨子,又記得他曾救護安寧於危難,遂準了長假。安寧得知亦送了好多名貴的補藥,讓顧心安心照顧母親。第一二天安寧尚未覺得什麼,可第三天還未能見,心中鬱結,夜裡失眠,引得頭疾發作。李司儀隻當是安寧身體弱,亦如往常般宣讓李太醫施針,可並沒有什麼效果。隻有安寧的貼身侍女兒瑩兒知道,公主是思念顧護衛成疾。瑩兒知道,公主每次和顧衛一起讀書練箭後都尤其開心,每當公主心情不好時,隻要見到顧衛,就一切都化解了。瑩兒知道公主喜歡顧衛,不是一般的喜歡,而是那種喜歡。她也覺得顧衛很好,可他隻是公主的禁衛,又如何能和公主在一起呢。可瑩兒也未敢將此事告訴李司儀,怕事情鬨大傷了公主,想著這樣也能全了公主一時開心,等陛下為公主選定了高門貴族,公主定不會再想著顧衛了。瑩兒看著躺在床上憔悴的公主心疼不已,於是等李司儀不在,將其它人支了出去,開解公主道“公主莫要再憂心顧衛,若是等顧衛回來,見公主這般,也定傷心。”安寧心思被戳破,本有些慌,但這幾天未見顧心確實心裡難受,有人知她這份難受,也得以讓她將心聲吐露一二。

“你知道我——”

“婢子知道公主思念顧衛。”

“我真的很想他,以前每天見麵,不覺得什麼,可不知隻是幾日未見,竟會這般難受。”

“顧衛很快就回來了,公主莫再擔心。”

“瑩兒,你這麼想過誰嗎?”

“額,瑩兒沒有,隻是偶爾想父母時,會有些難過。”

“你比我堅強,我想若是我離了爹爹,可能得天天如此臥病了。”

“婢子微賤,怎能和公主比呢?”

“瑩兒,這沒有什麼貴賤之分,就像我們都會想念父母,想念喜歡的人。”

“公主真的喜歡顧衛嗎?”瑩兒小心問道。

“嗯,他是除了爹爹最好的人,我喜歡和他在一起。”

“可顧衛隻是個禁衛,陛下怎會——”瑩兒未有膽子說出後麵的話。

“禁衛如何,世家又如何,蕭家不也是世家,可他卻隻是不擇手段地想著傷我利用我。可顧心不會,在他那裡我隻是安寧,不是公主,在我這他也隻是他自己,不是禁衛。”

“可公主就是公主啊。”

“瑩兒,等你遇到了一個人,不因你是興和宮的掌事宮女而高看你,不因你是一個奴婢而看低你,而隻因為你是你自己而喜歡你時,你就懂我說的了。”

“瑩兒不太明白,但李司儀一定不會同意,陛下更——”

“爹爹素知我不喜歡那些繁複禮教,不在意身份地位,等再過些時日,我就去求爹爹,讓他給我和顧心賜婚,爹爹疼我懂我,一定會答應的。到時李司儀再不同意,也不會多說什麼了,但我可能得哄她好一陣子,所以千萬不能告訴李司儀知道嗎?”

瑩兒聽到此處方知公主和顧護衛並非一時玩得好,竟是已到了這樣深的地步。以陛下對公主的愛惜,就連天上的太子前來求娶,他都未見得會同意,更彆說這一個平民之子,一個小小禁衛了。公主怎會天真地覺得陛下會答應,還會賜婚,這,這簡直——

“可公主,陛下——”有人回來,瑩兒看到安寧的示意立即禁了聲,這等事情若是被李司儀知曉,可不得了,若是被陛下知道,那——瑩兒根本不敢想這事情若露出後會有什麼樣的腥風血雨。她瞬間想到當年公主墜馬後楊妃娘娘家的變故,腦子一片空白。

“瑩兒,千萬彆告訴李司儀啊。”公主的耳語瞬間傳來,帶著一份守護住自己愛情秘密的甜蜜欣喜。可在瑩兒看來,這份快樂就像一包隨時都會引爆的炸彈,讓她不知如何守護。

禁衛若家中無生死大事,是不可以歸家的,此次顧心回家,亦是念其護主之功。顧心的家便在京城近郊,隻不到一個時辰便至,卻也兩年未歸。第一次歸家,即見母親生病,顧心深自己不孝,跪地多時,痛哭請罪。顧母本體弱,生育顧心時身體受損不能再育,其父心疼顧母,醫事有多,遂亦未再填妾室,顧心作為家中獨子,知父母生養不易,尤為孝順,朝廷招募禁衛之時,他正是因多位鄰裡推舉,方能被選去考核。當時入營前,顧心就極為不舍,知作為獨子,十餘年不能在雙親左右侍奉實乃大罪,因此本生出了退營的念頭,其父母耐心勸慰,說這是榮耀祖輩的事,且朝廷會照顧他們,讓其勿要擔心,這才作罷。其實禁衛營對禁衛家眷確實多有照顧,無論大小節日必派人登門問候,發送很多米麵瓜果,至年節還會給不少銀錢,隻是像平日生病就醫之事,確實也難以照顧的細致周到。顧心在家中日日照料,跟母親講他宮中的趣時,惹得母親日日開懷,還將家裡都修整一番,用這兩年的俸祿添置了許多家具,使家裡煥然一新。其母見顧心回家,十分開心,病立馬便好了五六成,又看兒子如今亦甚有出息,十分欣慰,未出三日,病已痊愈,雖有不舍,但怕耽誤兒子的正事,也隻是勸他回去。父親出診未歸,顧心不舍母親孤單,並不肯走,足足七日方回。不過這七日雖得母子團聚之樂,心裡卻也十分想念安寧,想念她肆意的笑,想念她無聲的淚,甚至想念她生氣不理他的樣子。她的全部,他都想念。待第七日時,得了母親的叮囑,便快馬回宮,竟有些歸心似箭。回宮方知安寧這幾日頭疾發作,臥床不起,心裡急切,一晚無眠。待第二日,早早去了興和宮,雖不能進內院看她,但能在外殿陪著她也是好的。

安寧得瑩兒“開解”後,亦舒心不少,再加上針灸補藥,病已大好,隻是李司儀擔心,讓安寧多在床養著。知今日顧心回來當值,安寧早早便起,打起精神,進了好些膳食,勸司儀說自己已大好,可以出去走走了。李司儀看安寧氣色精神確實好了很多,便讓瑩兒等人悉心照顧,隻在外院走走便回。得了司儀允準,安寧收拾停當,跑跳著去了外院,一見顧心,心神翻湧,立馬讓眾人退下,示意瑩兒看顧周圍,待院內隻有她二人時,安寧緊緊抱住顧心,眼淚一傾而下。

“顧心,我想你了。”

安寧遠遠見到顧心身影時,便已眼睛泛紅,她終於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了,她覺得這七天是她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七天,她恨不得將這七天從腦子裡刪除,因為想念太苦了,她不想有這麼苦的記憶,也再不想有這麼苦的經曆了。

“特彆想特彆想,想得我頭疼。”

安寧像貓一般用頭發蹭著顧心的肩膀,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抱他。顧心很高,安寧點點腳,方能夠到他的肩膀,但他的肩膀很寬,很溫暖,還有他衣服上的清香,一切都讓她心安。安寧抱著顧心,有種時空靜止的錯覺,因為好像除了他,外麵的一切都不在了,一切都安靜下來,除了自己的呼吸和顧心的溫暖,她什麼都感受不到。過了好久,她才想起顧心一直都未說話。她未曾離開,隻是將頭抬起想要看他,說道

“顧心,你想我嗎?”

顧心何止未說話,他的心都要停滯了。昨日聽陳玄說公主這幾日生病,擔心得緊,剛剛見時隻顧看著她臉色雖不至憔悴,眼睛卻泛紅,以為是頭疼得哭了,待眾人退後,正想問安寧是否要再尋李太醫看看,沒想到安寧一下抱住自己,他瞬間僵住,眼前像有一道強光照射,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後來才恍惚聽安寧說想她。他慢慢地恢複了知覺,他感受到安寧的青絲在他肩膀和頸間溫柔的依靠,感受到他肩膀的衣服被慢慢浸濕,他聞到了花兒的清香,他知道這個在夢裡抱過自己無數次的女孩現在正緊緊地抱著自己,並問他是否想她。

“想——”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以怎樣乾啞的聲音毫無意識的說出了這個字。

“彆再離開我了,我不想再這樣了,好嗎?”

“好——”又和想字一樣地說出了這個好字。

顧心始終沒有伸出手抱安寧。他記得這是安寧第二次抱自己哭。第一次是在他受傷之後,她去營地看她,那時她抱得極輕,顧心那時感覺安寧像羽毛一樣輕盈溫暖,讓他的心都化了。而這一次,安寧抱得極重,好像稍一鬆手,自己就會消失一樣。顧心能感受到安寧的恐懼,就像上一次她說她害怕自己死一樣的恐懼,同時,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依賴。她像一朵荷花,她那樣的純潔美好,卻奮不顧身地抓緊腳下的淤泥,從未嫌過淤泥的汙濁。他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自己可以作那片淤泥嗎?他沒回答過自己,他不想回答,因為他隻會在安寧問他的時候,才會不由自主地回答她要的答案。她要什麼,他便隻能給什麼,彆無他法。

安寧問完,複又抱了顧心一會,才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又拿絹帕擦了擦顧心被他哭濕的衣襟,羞怯地說

“對不起,給你的衣服都弄臟了。”

“沒有。”顧心不知還能說什麼,她的淚從來都是無價的明亮的珠寶,哪裡和臟有一絲的關係。

安寧握著顧心的手不放,他的手很大,由於練武手裡有一層後繭,摸上去能清晰地感覺到上麵的紋路。她平靜了一會,抬起頭問他:

“伯母的身體可好些?”

“嗯。”

“那些藥夠用嗎?若不夠,等采買的人出去,再給伯母帶去一些吧。”安寧記得顧心說過他家就在京城。

“足夠了。”

安寧見顧心說話並未像以前一樣,甚至眉宇間有些凝重,想著可能他母親的病也許還未好,可七日已到,不得不回來,但心裡還是擔憂。

“是不是伯母的病還未大好?你彆太憂心,我一會去跟李司儀說,讓她再準你兩天假回去照顧,這次讓太醫同你一起去,一定能讓伯母的病儘快痊愈。”

“我娘已大好了,公主彆擔心。”

“沒騙我?”

“沒有。”

“你都瘦了,這幾日是不是很辛苦?不過伯母見到你一定很開心吧。”

“嗯,娘很開心。”

“你娘一定長得很美,你才生得這樣好看。”

“娘年輕的時候很美。大家都說我爹很有福氣。”

“以後我一定和你一起去探望伯父伯母,你得帶我去你常去的那個集市,還有你說過的那家茶樓,還要去認識你的那群朋友,還有 ”

那天安寧說了好多,反而顧心話極少,但安寧並沒覺得什麼。她知道顧心可能是擔憂母親,多日辛苦,所以才未多言。但她能感受到他對她的想念不會比自己少,即使他什麼都不說,從顧心的目光中,她也能感受他也經曆著想念帶來的痛苦。安寧確定顧心對她與她對顧心一樣,他們都離不開彼此,隻是安寧更願表達這份愛,而顧心更願隱藏這份愛。自那以後,兩人每日在一起的時間更久,隻因有瑩兒掩著,再加上安寧有心留意,因此李司儀尚未發覺。但自從瑩兒知道公主對顧衛的心思,每日都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這枚炸彈爆炸,釀成大禍。沒想到,不過兩月有餘,瑩兒便親眼看著這枚炸彈的爆發,不過它的威力可遠不止瑩兒的想象。就是這枚炸彈,改變了興和公主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