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蘑菇雲在空中綻開，裹挾著濃煙灰燼的深紅色四散在肅穆整齊的亮光中。

城市的燈火，

更加耀眼。

數以百億計的灰塵在夜幕籠罩下四處逃竄，最終掉落在第五十一區新紐西街道十字路口處的一個方形垃圾桶裡。

一輛飛車靠近路邊的水窪，疾馳而過，激起一片水花，潑了冉歲安一身。

“痛，

好痛。”

她緊閉的雙目漸漸舒展。

隨處可見的霓虹燈，巨大的影像屏幕，空中樓閣般的一層層軌道，蒸汽，懸停的汽車，一座座鐵塊似的巨樓高廈像戳了無數個洞，透出亮光……一點點在她眼裡蔓延舒展。

一道機械女聲在她腦子裡響起，“歡迎挑戰者3549來到《賽博世界1984》。

身份：真理部新聞編輯

技能：剝奪，A–級

記憶正在載入中……”

腦子裡的神經像過了一道道電流，碎片形成完整的畫麵，這是一段簡短又陌生的記憶。

冉歲安，女，24歲，孤兒，沉默寡言，勤奮刻苦，憑借優異成績考入名校庫裡斯大學，畢業後順利進入國家真理部，成為一名新聞編輯。

其他的一些細枝末節也一一在她腦海中伸展。

機械女聲再度響起，“你的終極目標是:找到殺死自己的人 。

上一位挑戰者給你留下的一句話是：不要回答。

最後一句忠告：生命隻有一次，玩家請好好珍惜。”

冉歲安不知道為什麼會來的這個地方，什麼賽博遊戲她聽都沒聽過，她隻記得自己在去殺喪屍頭子的路上被什麼東西擊中，醒來就到這個遊戲裡了。

她撐著身後靠的金屬垃圾桶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頭很暈，很痛。

這時，一本書從她懷裡掉在地上，撿起一看，書的封麵粗糲，紋路淩亂盤桓，這是一片古老的樹皮，少說也得兩百年。

她翻開一看，第一頁，無字。

第二頁，無字。

第三頁，還是無字。

……

直到尾頁。

這是一本普通的筆記本？

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於是她將筆記本胡亂塞進帆布包中。

忽明忽暗的紫色亮光在她臉上流轉，抬頭一看，巨大的全息影像籠罩住她，是一個豐乳肥臀的大眼萌妹形象。

“你想牽起離彆愛人的手嗎？你有被人愛過的經曆嗎？你想有人絕對的服從你嗎？它可以做你的情人，妻子，奴隸……它絕對的服從你。完美的克隆人，代替仿生人，讓離彆不再痛苦，不再永恒。”

4D環繞的女聲，循環播放，地上散落一地的小卡片被風吹得四散零落。

歲安緊了緊衣領，尋著記憶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棟艱難生長的大樓，通過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巷子裡麵有昏暗的燈光透出。一塊斜插在大樓中間右側的門牌，上麵印了四個藍色大字：幸福大廈。

鐵鏽橫生的鋼門，牢房一般，歲月碾過的痕跡刀刻斧鑿一樣，從牆壁起皮脫落，砸在她的腳邊。越靠近，一排排透光的窗戶，溢出爭吵聲，碗筷碎裂聲，狗叫聲，電視直播聲，一些說話聲，以及愛情動作片……

她一路爬樓，來到了6-1，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了這扇綠色的鐵門。

“歡迎回家。”一道機械童聲響起。

燈，隨即打開。

一隻小橘貓出現在她腳邊，眼睛發出瑩瑩綠光。喵喵喵的叫，在她腳邊聞來聞去。

她環顧四周，房間乾淨整潔，以灰白黑為主調顏色，東西不多，差不多有60平米左右。

透過對麵的玻璃，她看到了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皮膚白皙，五官清秀，那雙眼睛通透冷靜。

臥室卻很不一樣，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娃娃，色調也是偏暖的。

被套是美少女戰士的圖案，床頭邊有本被鎖住的日記本。

冉歲安輸入密碼1984，“啪”，日記本開了。

MT1984年，3月11日，霧。我今天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很危險的想法，於是我拿起了筆。

MT1984年，3月12日，霧。公司組織了一場觀影活動，電影名字叫《愛情中的戰爭》，故事很老套，窮小子和富家千金墜入愛河，女主父母百般阻攔，後來男主上了戰場，回來時加官進爵，最後女主父母同意，男女主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看得我昏昏欲睡，過後隻記得女主胸很大，還有男主說了很多遍的一句話，“愛情是甜蜜的，戰爭也是甜蜜的。”我覺得有點不對，可又不清楚哪裡不對。

MT1984年，3月15日，霧。我買了一隻仿生貓，雖然花了我一個月的工資，但我很開心。如果沒有她，我想自己也就這樣孤獨的活下去，然後等死。

MT1984年，4月1日，雨。今天下班回家的時候，我感覺有人在跟蹤我。他們難道已經發現了我做的事?怎麼辦？我很害怕，他們會殺了我的。

她做了什麼事？有人要殺她。

冉歲安再往後翻時，發現後麵已經沒有了。

歲安將這本日記鎖在櫃子裡，將那本無字筆記本擱在床頭櫃上。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靜靜倒在床上，隨手抓起一個娃娃抱在懷中。

不用再躲避那些喪屍了，提心吊膽，窩在防護牆下邊的孤獨生活一去不複返。

小橘貓一蹦一跳來到她腦袋邊，窩在她頭上方。

睡意沒一會便席卷而來……

她實在太累了。

睡夢中，她憶起媽媽帶她去見識克隆人的那個遙遠午後。

克隆人被關在玻璃房裡，神情呆滯，與常人沒什麼區彆，玻璃門上擠滿了人臉，無數道好奇的目光紮向它。

小歲安覺得無趣，“人類可真是無聊，費勁辛苦造了一個跟自己沒什麼區彆的人。”

“叮叮叮叮！上班時間到了，起床！起床！快起床！！！”

鬨鐘響了，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外麵天還未亮，蟄伏在一片漆黑中。

牆壁上巨大的倒計時開始運轉。

1:30.58

1:29.43

……

這是她的倒計時。

冉歲安花了十分二十秒洗漱收拾，又花了兩分鐘做了一個簡易早餐，找到壓縮餅乾，然後撕開。

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風衣，紮了一個低馬尾。

倒計時定格在1:00.23，她出門了。

寒風一股腦灌進來。

一座白色水泥澆灌的大樓高聳入雲，大門外立著一個巨型雕像，國家最高統領。大樓正中央有幾個大字，

自由即奴役，

平等即反叛，

和平即戰爭。

這裡一共有四個部，分彆是真理部，和平部，知識部，仁慈部。真理部掌管娛樂新聞和政治新聞；和平部調動戰爭；知識部掌管教育，政治宣傳；仁慈部維護治安，鎮壓激進分子。

真理部在第十三樓。

一樓已人滿為患。

“誒！歲安。”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冉歲安轉頭一看，是她的同事，比伯。

“比伯，早上好。”

比伯有些驚訝地說道：“親愛的歲安，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跟我打招呼，我很開心。”

比伯是美洲人，有著一頭金色的卷發，碧綠的眼睛，看著很是俊美紳士。

“今晚十二點，希望大街53號十字路彙合。”上電梯前，比伯小聲在她耳邊說了這句話。

冉歲安遲疑片刻，最後點了點頭。未來殺死自己的人，有可能就是她身邊親近的人，影視劇裡都這麼演。

電梯很寬，八個角都有攝像頭，真的是麵麵俱到。

一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13樓。

她的工位在角落裡，隔壁就是比伯。

工位很整潔，東西也很少，一台電腦，一個筆筒，幾本書，一摞白紙。

從這裡剛好可以看到窗外的風景，霧靄沉沉，樓房一樓高過一樓，在霧霾中交錯層疊，空中疾馳的汽車旋轉、躲避。

她的工作很簡單，就是編寫稿子，煽動群眾。不管寫的有多爛，隻要十句話裡有九句煽動群眾就可以了。

冉歲安覺得這份工作比殺喪屍簡單多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到了下班的時間。

她吃了兩包壓縮餅乾，然後等待十二點的到了。

希望大道就在幸福大廈附近。

她來到那個十字路口。

夜，漸沉。燈，漸熄。

一盞昏黃的路燈一閃一閃，下麵有塊標識：小心路滑。

幾個應召女郎穿著暴露，在寒風中攬客。

都很漂亮，長得跟明星一樣。

這個世界，已經可以通過打激素來整容了。

鐘聲突然響起，那座最高的樓，發出響雷般的轟鳴。

她看了眼手表，到十二點了。

“冉歲安，你前幾天去哪裡呢？”

背後傳來略帶指責的聲音。

一個高大的女生出現在她身後，目測有1.85米左右。身材高挑，氣場強大，讓人難以忽視。

這就是周萌，平安集團，人造人工程師。

“生病了，有些不舒服。”冉歲安答。

周萌上下掃視了一下她，隨後便轉頭不說話了。

看來，這個周萌跟她挺不對付的。

“好了好了，今天的工作要緊。大家都笑笑，今天要是取到的話，錢錢比我們之前那些加起來都還要高。”比伯在一旁打圓場。

冉歲安：“……”我就是個新人，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周萌：“……”不開心。

周萌看了看手表，對兩人說道：“走吧。”

周萌走在前麵帶路，冉歲安和比伯跟在後麵。

冉歲安：“我們去乾什麼？”

比伯有些疑惑，“撿屍體呀。我知道你忘性大，沒想到過幾天就這麼嚴重呢？歲安，我之前就勸你去看看腦子了，你不聽我的，你看現在，你們中國人有句古話說得好，‘不聽老子言，吃虧在眼前。’你要是早點聽我的……”

“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哦哦，好像是。”

比伯也是為自己好，所以為了讓他休息休息，冉歲安大步跟上周萌。

比伯隻顧著說話，再一抬頭，就發現身旁沒有人了。

“誒，等等我！”他小聲喊道，急忙跟上去。

*

一座廢棄工廠麵前，一種鋼鐵混雜著塑料燒焦的氣味飄出，裡麵伸手不見五指。三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周萌拿出探測儀，打開探照燈，走在最前麵。氣味越來越重，越來越難聞。

抬頭望去，一層一層樓梯交錯堆疊，死一般沉寂。

“聽說聯邦追緝部為了殺死這個仿生人，一百個獵人都賠進去了。”比伯在後麵低聲說道，聲音裡帶著害怕。他死死抓住冉歲安風衣上的腰帶。

“已經死了，有什麼可怕的。”周萌冷漠道。

探測儀上的綠點不斷閃爍，越來越強烈。

“找到了。”

前方不遠處，一道生鏽鐵門半掩著，裡麵是那個曾經突破重重包圍，殺了一百個獵人的仿生人，一百個還隻是官方報道的，有可能不止。他在裡麵可能已經死透了，也可能在裝死，等待下一個獵物的到來……

“你……你確定它死透了？”比伯有些進退兩難，他拿出一根手指粗的針，緊緊握在手中。

冉歲安走在中間，無意中瞥見這根泛著銀光的針，“你拿的是什麼？”

“網上購買的殺仿生人的武器，密教廷開過光的，網上評價很不錯，很有用。來，給你一個。”比伯說道，接著遞給冉歲安一根。

冉歲安和周萌都側頭看向他，眼裡默契的都帶著一絲嫌棄。

“我就買了兩根，周姐，你這麼厲害，就沒給你買。”比伯以為周萌不滿，便解釋道。

周萌扶額。有些惱怒道，“抓緊時間吧，等拾荒獵人趕來，我們就玩完了。”

幾人慢慢往前走過去，周萌推開鐵門。由於門年久失修，發出響聲，宛如投湖的巨石。

裡麵的景象鋪展在他們的眼前。

空曠的房間裡，一人跪在中央，垂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