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城外,烈日炙烤著龜裂的大地,枯黃的麥茬在熱浪中顫抖。這場持續數月的乾旱已無聲地預示著即將到來的糧食匱乏,就如同籠罩在這片土地上的陰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陽光透過窗欞在城內議事廳地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隨著他緩緩道來丁原、董卓的往事,那些光斑仿佛也在訴說著命運的更迭。
隨著太陽西沉,一絲涼風悄然溜進議事廳,帶著幾片飄落的楓葉在地上輕輕打轉。堂內的氣氛仿佛隨著這陣清風漸漸舒緩,眾將緊繃的肩膀慢慢放鬆,連呼吸都變得綿長起來。天命無常,世事如棋。那些曾讓人窒息的暑氣終會消散,如同眼前的困局,終會在時間的長河中化為雲煙。議事廳內眾人各懷心思,唯有那縷穿透窗欞的斜陽,靜靜地在地麵上勾勒出時光流逝的痕跡。
董白坐在廳內一角,聽著呂布娓娓道來,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隨著那道在地上遊移的光影。恍惚間,她仿佛又看到了長安城中那個意氣風發的祖父,看到了那個還能在他膝頭撒嬌的自己。記憶如同濮陽城外的威風,卷著零落的楓葉,悄然掠過她的心頭。將她帶回到那個還能在祖父膝頭撒嬌的年代。
那時的董卓,還是那個在西涼軍營中縱馬狂笑的豪邁將軍,會為她延請名師,親自教她習武,在她每一次進步時欣慰大笑。他粗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明辨事理的心,即便對她母親出身司隸楊家多有顧慮,卻也常常認同楊氏"治國如治家,當以民為本"的理念。
可權力這把雙刃劍,最終還是斬斷了血脈親情。董卓入主長安後,那些曾經的豪情壯誌漸漸被猜忌與偏執取代。當她的母親為幾個被征發做苦工的百姓求情時,誰能想到這竟成了壓垮一切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個血腥的夜晚,年幼的董白躲在屏風後,親眼目睹了祖父是如何一劍刺穿母親的胸膛。溫熱的鮮血濺在她的臉上,如同烙印一般永遠留在了她的記憶裡。從那以後,恐懼如同一條無形的繩索,勒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再也發不出聲音。
正是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裡,呂玲綺如一縷陽光闖入了她的世界。這個性格爽朗的女子帶著滿身的活力,用真誠的友誼溫暖了她冰冷的心。而呂布,這個在外人眼中冷酷無情的武將,卻對她這個仇人的孫女展現出了出人意料的善意。
如今,聽著外麵漸起的晚風,董白明白自己的選擇並非單純出於對生存的渴望。在這個禮崩樂壞的亂世,她選擇站在呂布這一邊,既是無奈之舉,也是內心真實的選擇。因為在呂布和呂玲綺身上,她看到了那個已經消失的、充滿人性光輝的祖父的影子。
暮色四合,庭院內的風鈴被晚風撩動,發出清脆的響聲。董白輕輕撫摸著隨身攜帶的玉佩,這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後遺物。在這個權力更迭的亂世,她選擇了一條充滿諷刺的道路——追隨殺害自己祖父的人。但這或許正是命運最大的安排:在瘋狂與理性之間,在私仇與大義之間,找到一條生存之路。
陳宮一拜到。“想必定是因為溫侯念及舊情,董白小姐才會跟隨溫侯如今。”
"陳公不必諱言。"董白端坐在案前,素手輕撫茶盞,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很多人都說我是為了活命,才會在爺爺死後追隨溫侯。但事情遠不是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
陳宮麵露好奇之色,而一旁的呂玲綺輕輕握住了董白的手,無聲地給予支持。帳外細雨潸潸,為這個沉重的故事編織出幾分淒清。
董白抬眸望向帳外,陷入回憶。在她年幼之時,董卓對這個小孫女寵愛有加。彼時的西涼軍營,雖不及長安繁華,卻處處充滿歡聲笑語。董卓延請名師教導她讀書識字,熟讀經典。親自教她習武強身。每當她有了些許進步,董卓總會哈哈大笑,賞她糖果點心。
"那時的爺爺,待我如掌上明珠。"董白的聲音中帶著追憶的溫柔,"他雖性情剛烈,卻也明辨是非。我的母親出身司隸楊家,自小受到良好的禮教熏陶。她常教導我'治國如治家,當以民為本',爺爺也曾頷首讚同。"
可是好景不長。董卓入主長安後,一切都變了。有心之人日日在董卓耳邊進讒言,說楊家勢大,恐生異心。起初董卓尚能分辨,可隨著權勢日重,疑心也與日俱增。
"那時朝中大臣多有不滿,常有諫言。您也知道我父親早亡,母親身為司隸楊氏之女,眼見故土百姓飽受苦難,也曾幾次進言。"董白的聲音微微發顫,"那日,有幾個被征發做苦工的平民,家中還有老幼需要照料。母親為他們求情,誰知爺爺勃然大怒。。。"
回想起三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董白的心仍會隱隱作痛。那日母親為幾個被征發做苦工的平民求情,說他們家中尚有老幼需要照料。誰知爺爺勃然大怒,當場將那幾個百姓處死,還說母親"婦人之仁,誤國害民"。
母親跪求道:"父親大人,您雖為太師,但也該為黎民百姓多想想啊!"
"住口!"董卓怒極,一腳將她踢開,"你一個楊家女,也敢對我指手畫腳?莫不是與你那些兄弟一般,想要反了不成!"
那晚,府中響起了淒厲的哭聲。年幼的董白躲在屏風後,親眼目睹了爺爺是如何一劍刺穿母親的胸膛。鮮血濺在她的臉上,溫熱中帶著刺骨的冰涼。
從那以後,董白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想到這裡,董白渾身止不住顫抖。
呂玲綺在她身旁,知道董白又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呂玲綺連忙將她摟入懷中。伸手拍著董白的肩膀。
董白的思緒飄回到從前,那段她記憶中最灰暗卻又意外染上幾分光亮的時光。那時,她的母親剛剛去世,偌大的宅邸空蕩蕩的,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屋外的陽光再明亮,也無法穿透她心中的陰霾。她日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任窗外鳥鳴與喧鬨一如既往,卻覺得自己早已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世界將永遠停滯於那片黑暗之中時,一個身影如同清晨破曉的光,闖入了她的生活。呂玲綺帶著一身陽光、幾分灑脫,甚至有些不羈的笑意,推開了她緊閉的房門。她記得呂玲綺當時的模樣,雙手叉腰,臉上帶著滿不在乎的神情:“整天縮在房間裡算怎麼回事?出來!我帶你騎馬去。”董白愣住了,甚至沒來得及拒絕,就被那個滿是活力的姑娘一把拉出了屋子。
她還記得那一天的陽光,明亮卻不刺眼,映襯在呂玲綺的笑臉上,像是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她第一次感到胸口那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巨石鬆動了一些。呂玲綺騎在馬上,回頭看著她:“你看,這個世界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可怕,對吧?”那時的董白,隻能呆呆地點頭。
從那天起,呂玲綺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抹陽光。這個豪爽的姑娘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魔力,總是能讓人卸下心防。她並不會用什麼甜言蜜語安慰人,也從不故作姿態,但她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句調侃,都讓董白覺得溫暖而安心。呂玲綺還帶著董白學習騎馬、射箭,甚至偷偷帶她去看外麵那些她從未接觸過的熱鬨市集。每一次冒險,每一次經曆,都像是在董白灰暗的生命中點亮一盞盞燈,讓她重新感受到活著的生機。
不僅如此,呂玲綺總是像個大姐姐一樣,處處照顧她。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外出,她總會護在董白身旁,用她那種天生的堅強與果斷,為董白遮風擋雨。她曾經為董白擋下幾次小小的紛爭,哪怕隻是家中的仆人無意間對董白怠慢了些,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為她出頭。
董白漸漸發現,呂玲綺雖表麵粗獷,卻有著極為細膩的心思。她總能在董白情緒低落時,察覺到她的悲傷,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將她拉出那片陰霾。呂玲綺從未多問過她關於母親的事,也從不以憐憫的姿態看她。正是這種無聲的尊重,讓董白感到溫暖而安全。
回憶至此,董白的眼眶微微濕潤。她想起那個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呂玲綺,也想起她那雙從未畏懼過任何困難的眼睛。正是那雙眼睛,教會了她如何重新去麵對這個複雜的世界。呂玲綺不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指引者,甚至可以說,她的救贖者。
董白扭頭看到呂玲綺那純潔的眼睛,一臉擔心一臉無辜,正在扭著頭看著自己。聽著外麵漸起的晚風,董白明白自己的選擇並非單純出於對生存的渴望。在這個禮崩樂壞的亂世,她選擇站在呂布這一邊,既是無奈之舉,也是內心真實的選擇。因為在呂布和呂玲綺身上,她看到了那個已經消失的、充滿人性光輝的祖父的影子。
夕陽的餘暉透過雕花窗欞,在議事廳內投下斑駁的光影。陳宮端坐堂下,目光如炬,聲音中帶著若有若無的試探:"聽聞董白小姐之前有啞疾?不知如今可痊愈了?"
這看似隨意的一問,卻如同一顆落入深潭的石子,在平靜的水麵激起層層漣漪。呂布嘴角微揚,心中暗讚:'陳公台果然機敏。他明知董白的啞疾已愈,此問不過是借機讓她當眾述說當年之事。既能昭示我對董白的恩義,又能衝淡世人對我誅殺董卓的非議。這步棋,走得妙啊。'
堂內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了董白。她靜靜地坐在呂玲綺身旁,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好友的手,仿佛在汲取某種力量。片刻的沉默後,她緩緩開口,聲音輕柔卻堅定:"我的失語症,是在目睹爺爺殺死母親的那個血色之夜後開始的。"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堂內炸響。陳宮、張邈等人皆是神色劇變,誰也沒想到董卓家中竟藏著如此駭人的秘密。有人倒吸一口冷氣,有人握緊了拳頭,更有人低聲歎息。這一刻,董白口中的董卓,已不再是那個威震天下的太師,而是一個失去人性的暴君。
"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裡,"董白繼續說道,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若非玲綺和溫侯的善意,我恐怕早已魂消魄散。"她停頓片刻,用袖子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玲綺多次懇請溫侯尋找醫治之法。而十月三日,就在爺爺趁何太後下葬之機,命人掘開靈帝陵寢、劫掠珍寶之時,溫侯卻帶人搜尋古墓中的醫術典籍,為的就是找到治愈我的方法。"
說到這裡,董白的聲音略微顫抖。眾人這才明白,為何當日呂布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擅入帝陵。原來這驚天之舉背後,竟是如此動人的故事。
"後來我們請太醫令吉平驗證方案,終於配製出了靈藥,治愈了我的失語。"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但那時的我,已對爺爺徹底失望。我在他麵前依舊保持緘默,隻讓人轉告他:若想治好我的啞疾,便要收斂殺戮之心。"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董白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哽咽。在座的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她話語中的悲痛——那個曾經疼愛她、寵她如明珠的爺爺,早已被權力的魔咒吞噬,隻剩下一具貪婪暴虐的軀殼。
議事廳內一片寂靜,唯有幾聲歎息隨著暮色漸濃的天光,飄散在空中。
呂小布看著堂內眾人沉浸在董白的悲痛中,緩緩站起身來。"諸位可知,當年在靈帝陵墓中,我們找到的不隻是一般的醫案。"
眾人的目光呂小布,連董白也收斂了淚水,凝神傾聽。呂小布繼續道:"那是扁鵲的殘卷,藏在一個青銅匣中,匣上刻著'太醫署敕藏'四字。"
當木匣被小心翼翼地打開時,一股淡淡的檀香飄出。匣中安靜地躺著幾卷泛黃的帛書,雖有些許殘破,卻依然透著一股難言的莊重。帛書用紫色絲絛仔細封存,打開時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最引人注目的是每個帛書一角的玄鳥印記——那是漢靈帝的專屬標誌。
我們從中找出了三個關於"驚魂失音"的方子。方子不僅記載了藥材的選取和配比,更有對症因的詳細分析。而且還記錄了三個方子的區彆。
"治療失語之症,古來便有'三方'之說。"呂小布的聲音不疾不徐,仿佛在講述一個古老的傳說,"其一,取自河東王家,名為'定魂湯';其二,出自太醫令張機,喚作'通神散';其三,便是扁鵲所創的'還音丹'。這三方之中,惟有扁鵲之方,最重心疾。扁鵲在方子旁留下了一行小字:"心傷則神亂,神定則聲還。醫之本,在治心。"
"說起董白的失語之症,"呂小布接著說道,聲音中帶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洞察,"倒讓我想起一事。人之聲音,本是氣血流通、筋絡和鳴之故。然而,心神受創,氣血鬱結,便會導致喉部經絡痙攣,聲帶失能。"
"就如同一張太過緊繃的弓弦,"呂小布舉例道,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堂內眾人,"若不適時放鬆,終會斷裂。人的心神,又何嘗不是如此?當年董白目睹慘劇,心神受創,便如那繃斷的弦,失去了發聲的本能。"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董白,眼中閃過一絲憐惜。現代醫學告訴他,這是典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導致的功能性發聲障礙。但在這個時代,他隻能借著尋找古方的幌子,給予董白真正需要的——時間和關懷。
"其實,"呂布的聲音變得溫和,"比起那些珍貴的藥方,更重要的是讓心神得到休養。就像枯萎的花木,不是灌溉得越多就能越快複蘇,而是需要適時的陽光和春風。"
堂內眾人若有所思。這番話看似在談醫理,實則蘊含著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呂布心中暗歎,這個時代的人,往往將簡單的道理複雜化,卻又在複雜的表象下忽視了最基本的真理。
"所以當時我讓玲綺日日陪伴,"他繼續道,"不是為了監視藥方的進展,而是明白,溫暖的陪伴,往往勝過千般藥石。當然呂玲綺的熬藥也起到了重要作用,隻是她每次煎藥,都會放一塊蜜餞在藥碗底下。這樣,苦澀的藥汁入喉後,餘味卻是絲絲甘甜。這一點,扁鵲的方子上可沒有記載。"
這番話引得堂內眾人會心一笑。
一旁的董白聽到這裡,不禁紅了眼眶。她還記得呂玲綺是如何在每次熬藥時,都會輕聲與她說話,講述著各種有趣的故事。那些溫暖的話語,如同熬煮的藥汁一般,漸漸滲入她受傷的心靈。
董白再也忍不住,起身深深向呂玲綺一拜:"玲綺姐姐的這番心意,白兒此生難忘。"
餘暉透過窗欞,將議事廳映照得一片金黃。這一刻,仿佛連空氣中依然能聞到那淡淡的藥香,訴說著一段刻骨銘心的姐妹情誼。
董白接著說道:“靈帝帝陵裡麵不僅有金銀珠寶和太醫囑醫案,還有寫在竹簽上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