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經濟條件好了,村裡也修建了柏油鋪成的主乾道。
隻是住宅地在當初劃分的時候,就並不像城裡樓房那樣方方正正的,除了朝向一樣,大多院落壘得都稱不上是規整,所以路徑基本彎彎繞繞的,還有許多是用石塊墊好,上麵再用水泥澆築平整的小道。
不好倒車,也不好導航,因此出租車通常不願意開進來。
村口立著一個後來修葺的牌坊。大紅色油漆的門柱,彩繪壁畫和琉璃瓦屋簷簇擁著碩大的“趙家村”三個大字,已經成了附近著名的上下車點。
趙誠家裡的土屋也已經拆了,壘起了三層高的樓房。院子裡還蓋了個車棚,經年不用的油紙上積了厚厚一層土。
趙誠從屋裡收出來了個大包,將油紙小心從一頭掀了起來,露出下麵蓋著的電動三輪車。牆角還停靠著輛黑色的摩托,又被他好好地蓋上了。
怕還是會有灰,他又打濕了毛巾把扶手座椅什麼的通通擦了一遍,眼見三輪車的充電器上亮著的紅燈跳成了綠色,趙誠看了眼時間,預備著去村口牌坊底下接人。
風辛金依舊縮在出租車的後排座椅上,他腦子裡有些亂糟糟的。早在來天水前,他就已經打過退堂鼓了。不想來的原因有很多,安全問題首當其衝。
但現在終歸還是跟著來了的原因,也是極其簡單明了。
薑玠在他試圖開口時要來了銀行賬號,並直接給他轉了一萬塊,說算是第一個月的工資和被綁架的精神損失費。
風辛金看著從來沒有過的那麼多位數字,腦瓜子一熱。是否能脫貧就看現如今放手一搏!
不過隨著出租車在高速上疾馳,那股熱血沸騰的勁一過,後悔的苗頭又出現了。
出租車司機原本聽到這麼遠的距離,是沒想拉客的,但當時薑玠眼都沒眨,抬價了一倍。
這人到底是乾什麼的,怎麼能這麼不把錢當錢花!
薑玠對於後排乘客這麼一番心理活動全然不知,他之前就清點過剩下的行李,好在珠玉搜刮的時候沒有斬草除根,還留了那麼幾張密碼未知的卡。薑玠抽出一張看了眼,轉了部分錢到手機上,線上付了車費。
趙城已經在路邊等候多時了,兩人下車的時候,迎著冷風樂嗬嗬地迎了上來,拍了拍薑玠,又向著風辛金自我介紹道:“哎呀,這就是我們小玠的朋友吧?你好你好,我叫趙城,叫我老趙就行了。”
風辛金一個恍惚間好像看到了老馬的影子,互相介紹打過招呼後,薑玠提著所有的行李包裹甩上了車,又把他拉了上來。
然後就看見趙誠開始把大包裡的東西往外扯,冬日風大,他還貼心地準備了一張厚實的大毯子往兩人身上一鋪,那豔麗的鴛鴦戲水和紅雙喜就正正好好擺在了薑玠的膝蓋上。
薑玠微微張了張嘴,忍了。
風辛金倒是忙著用毯子給自己裹成個繭。四周的田裡積了厚厚一層雪,好在路上已經鏟得很乾淨了,雖然時不時顛簸幾下,也算是很穩。
他看著闔眼休息的薑玠,又瞅瞅專心駕駛的趙誠,嘴張了又張,真的是很想問。
之前珠玉突然發了大火後,薑玠的心情看上去著實不算好,後麵火速收拾東西出發,在路上因著有外人在的緣故,他也並不好開口,現在實在是有點憋不住了。
薑玠好像聽到了他的心聲似的,雖然還是閉著眼睛,但開了口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風辛金吸了口涼氣,拋出了一個最好奇的:“你和珠玉什麼關係,怎麼會鬨成這樣?可彆說就是因為住宿的事,她可不是這麼嬌氣的人。”
談及珠玉,他原本要脫口說出白老板,又意識到現在人家原姓姓天,天老板左右有些拗口,思來想去還是跟著薑玠叫名字吧。
什麼關係呢?
薑玠實在是累得很,倚著扶手,思緒恍惚漂浮。他忽然想起了當初在蒼鬱時,珠玉是怎麼跟思源說的來著?
哦對,捉鬼師。
他的臉上浮出一絲笑來。這笑意極淡,淡到薑玠自己都沒有察覺,淡到風辛金隻覺得是風太大,卷起雪花來,化在了他的唇角。
“同行。我們算是合作關係,現在聊崩了,就這樣。”
這個同行當然不會是說的製香。
風辛金其實是知道珠玉並不算是個普通人的,但沒想到薑玠也是,他追問道:“你們要合作什麼,和我有關係嗎?”
要不然為什麼一定要他跟來,這一路上遮遮掩掩,此行目的到底是什麼他到現在也並不知曉半分。
薑玠點點頭:“我們交換過一些東西,各取所需。她給我的那份,可解我燃眉之急,也確實需要你的幫助。”
風辛金再問時,薑玠便不說了。
他隻好換個方向,“你們這行這麼掙錢嗎?”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不能說大富大貴,好歹夠溫飽。”
信他才有鬼!
那身上的衣服用品,隨口亂開的價格,那裡算得上是僅僅“夠溫飽”?
不過風辛金也並不打算去深究,畢竟現在薑玠身為自己的金主老板,當然是越有錢越好。
他又想起來,急忙補充道:“我不問去做什麼,但能保證我身體和心理健康吧!彆說給我整殘了廢了,或者瘋了傻了的,到時候你發多少工資我都沒法花,那可不值得了!”
薑玠快要睡過去了,還是打著精神認真說道:“不會,這個你放心。”
“那他呢,又是什麼人?”
薑玠睜開了眼睛,看著趙誠在前麵悶頭開車,頭上已經稀疏地明顯的頭發被吹得掀了起來,更顯得頭頂光得發亮,他的睫毛垂了下去,語氣平淡,“我算是……他給撿回來的,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風辛金微張開了嘴,他是真欠啊,什麼話都問。
可他也是確實好奇。而且為什麼撿的孩子,卻是兩個毫無關聯的姓氏?難道薑玠是年齡足夠大了之後才變成的孤兒?
隻不過這個話題實在不好再開口,又提起彆人傷心過往這種事乾出來損陰德的,於是還是忍住了。
***
趙誠已經給他們都準備好了房間。
薑玠還是住那個背陰的臥室——他從小就不太喜歡陽光,還因此被趙誠說道了很多次,小孩曬太陽補鈣啊什麼的,薑玠統統充耳不聞,後來也就隨他去了。
風辛金分到了一個明亮寬敞的房間,鋪得整整齊齊的床上還貼心地準備了套睡衣,雖然看上去明顯是舊的,但精心洗過曬過了,上麵還有摻雜著太陽曬過的氣息和柔順劑的香味。
這已經讓他幸福得快要昏過去了,自己哪裡住過這麼好的地方!
當時蓋房子的時候還早,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暖氣。後麵還是薑玠掏錢,給樓上樓下都裝了空調。趙誠現在已經有蒼老的跡象了,要不然冬天實在難熬。
風辛金之前租房的時候,遇到好心的房東,屋子裡也是會配備空調的,但他也從來不舍得開,電費多貴了!
如今一進屋,整個人都往外散著熱氣,風辛金便將自己的聚酯纖維厚外套扒了下來,還是覺得熱,又開始裡三層完三層地往下脫,厚毛衣,馬甲,保暖秋衣,邊脫邊劈裡啪啦的連閃帶跳。
等到衝完了熱水澡,終於躺床上去後,風辛金不禁舒服地長歎一聲,腦子裡已經把路上的那些擔憂不知拋到哪裡去了。
這就是跟了好老板的結果,爽啊!
他這麼躺著放空了好一陣,又下去從箱子裡翻出來了那個紅布袋,小心地倒出來三枚銅錢,攥在了手心裡。
這些銅錢還是當初珠玉給他的。
所以到底是什麼能讓珠玉變得這麼暴躁呢?風辛金捏著銅錢尋來思去,依舊不知前因。
門口突然傳來兩聲輕叩,薑玠的聲音緊接著響起:“睡了嗎?我能進來嗎?”
風辛金把銅錢迅速地塞到枕頭下,坐起身來清了清嗓子:“沒,進來吧。”
薑玠的頭發也洗過了,濕漉漉地垂在額前,手裡拿著毛巾前後擦拭著,倚在門框上打了個哈欠道:“也沒什麼彆的,我臥室就在你對麵,老趙睡樓下,有什麼事叫我。”
見風辛金點頭應下,薑玠便轉身要關門。
隻是他回頭的瞬間,後腦勺的位置好像有一根什麼金色的東西一閃而過,惹得風辛金不大不小地“誒”了一聲。
薑玠頓住,又轉了回來耐心問他怎麼了。
風辛金用手指做了一個轉圈的手勢,“你能再轉過來給我看看嗎?”
薑玠蹙了下眉,但也照做,下一秒就感覺風辛金風一樣衝了過來,伸手在他還在滴水的頭發上翻來覆去地抓了好幾遍。
隻不過翻來覆去的,也沒再看到那根金色絲線狀的東西。但好在薑玠脾氣也真是好,這麼折騰了一下,他都沒生氣。
風辛金尷尬地笑了兩聲,手上飛快撚了一根毛巾上的線頭,攥在手裡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遮掩道:“沒事,就是剛才看見你長了根白頭發。”
薑玠心頭一跳。
白頭發,這麼快嗎?
他的目光從風辛金匆匆收起的手掃過,臉上不顯,“謝謝,早點睡吧,這一路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