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半句又是什麼意思?”
“哪句?”話一出口,楚亦就詭異地跟上了自家閨女的思路,看著女兒難得好奇了一回非武力知識,生出一點“孺子可教”的欣慰之感,“這句話呢,套在你堂哥身上更好理解。男子更要重視自身德行,其實這是世道對男子的優待。世人對男子僅要求德行,而他們加諸於女子的德、言、容、功不過是滿足他們卑劣心思的遮羞布。阿芹,我的女兒,我希望的一生不應該束縛其中,更不應用相夫教子區區四字來潦草概括。像是渚兒這此,他自覺地站在優勢地位這無可指摘,但他錯在不該站在高處去束縛低者,這是失德。大丈夫立於世,不能隻靠一雙拳頭,還得有令人信服的德行,心服口服方為圓滿。二十年前,北氏長槍才稱得上君子。再也沒有了。”
楚亦總是喜歡懷古傷今,楚芹沒見過這些長輩口中的武林盛世,自然不能體會這種傷感。
一種念而不得的傷感,一種物傷其類的傷感。
楚芹不懂他的傷感,亦不懂何為心服口服。在她看來,打不服就是拳頭不夠硬,那就打到服氣;打不過就是技不如人,功夫練好了再還回去。
身著藏藍色弟子服的白旌進了小院,父女倆齊刷刷扭頭,達到了一種莫名的一致。白旌來得急匆匆,隻說了句“大當家有事相商”,就帶著楚亦趕往了議事堂。
臨走前白旌擼了一把楚芹和金子,又塞了一把這對主寵都能吃的炒西瓜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貌似被當金子擼毛的楚芹毫無不適,熟練地將瓜子塞進荷包揣進懷裡,看誰也沒提捎她一程就又上了小船慢慢往回漂。
嗯,漂快了會翻船。
至於白旌口中的“有事相商”,這就不是該楚沂操心的了,畢竟她現在不過是一隻武功還沒一瓶底的菜鳥,天塌了也輪不到她來撐著。
沒心沒肺的楚芹也沒有回自己的小院,反而帶著金子去了後山,楚澄也在這兒。後山有棵大樹,兩人合抱來粗,不知道是什麼品種,打楚芹出生就在了。這倒算是兩姐弟的秘密基地。
“小清秋,你媳婦百歲哪去了?怎麼剩你孤家寡人了?”閒得逗鳥的楚澄一見自家老姐來了,立馬狗腿上前,搬了個小板凳獻殷勤,“姐,快坐。‘楚兩麵’可是讓老爹狠狠罵了一頓,還挨了兩戒棍。”
楚芹毫不客氣地坐下,對他的殷勤照單全收。說來也怪,楚澄和一個娘胎裡出來的親哥倒是不那麼親近,反而將楚芹的話奉為聖旨,對看楚渚的熱鬨自是積極。
清秋一見金子,狗腿地撲過去,瞬間有了小弟見大哥的既視感,隻能說寵肖主子。
“這麼好奇你怎麼不摸黑去楚大個兒屋裡看看!”
楚澄一撇嘴,一邊逗鳥,一邊暗自琢磨這個方法的可行性。
誰知,風雨欲來。
一張拜帖恭恭敬敬地從大門遞進,穿二道門卡,一路飛進了議事廳。
四塞塢多山多水多草木,自然也多鳥多蛇多蚊蟲,這會兒門上的竹簾卷了上去。楚亦不慌不忙地進來,正看見楚未一臉凝重地盯著那張拜帖,簡直要盯出一個洞來。
“塢主這是在發什麼愁,莫不是哪位俠女的魚雁傳書?”楚亦自是八風不動,還有心情調侃弟弟的棺材臉。
塢主楚未險些把拜帖捏出褶皺,沒好氣地塞到親哥手裡,“你自己看。”
這下風水輪流轉,楚未眉頭舒展反過來調侃親哥,“大哥,瞧你這眉頭夾死蚊子的樣兒,莫不是哪裡欠的風流債?”
兄弟倆相視一笑,略過扯閒篇的寒暄。良久,楚亦短暫一閉眼後再度睜開,對門外的白旌一吩咐,“去請。”
楚未的視線飄忽一陣,最後沉沉地落在了被楚亦捏住拜帖的那個角,其實在手指的遮擋下什麼也看不到,但是那個鮮紅的印章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塢主,大當家,人到了。”
兩人齊齊回神,看向來人。
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這是第一印象。
這人一身荼白長衫,半束著發,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腳下步子輕緩,吐納有節,明顯是個練家子,卻又似身有不足,在這陽春三月還著一件同色的披風。
楚家兄弟倆細細打量一番來人,也沒拐彎抹角,“小兄弟貴姓,有何貴乾?”
“久聞大當家和塢主盛名,”來人好似天生一副笑臉,先行了個天揖禮,這才不緊不慢地介紹自己,“貴姓不敢,小可祝京,來此是替人打個先鋒,來請四塞塢相助。”
祝京見兩人不語,拋下一句驚人之語,“小生左思右想,這四塞塢裡三層外三層圍的像個鐵桶一般,不好進。索性隻能送‘山中有流水,借問不知名’先進寨做個先鋒軍。”——正是拜帖上僅有的一句話。
這簡直是無賴混賬話,這小子明擺著知道什麼內情,卻在這兒裝不明白含糊打太極,拿捏著一句令人不敢輕舉妄動的話。不過說的卻是真真的實話,若非這句“不知名”,他們怕是進不了四塞塢的門。
楚亦自也是一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的樣子,笑著說:“我四塞塢廣開迎客門,祝小公子不妨有話直言,不必藏著掖著。”
“大當家,這事還得由鄙人來說。”目光這才落到這人身上,此人落後祝京半步,略一拱手算作見禮
祝京本就不欲趟這趟渾水,隻是想安安穩穩地把真正要帶話的人領進這銅牆鐵壁,完成這樁得罪人的任務,此時隻是微微一笑作壁上觀了。
“鄙姓王,此次前來是想請四塞塢護送小皇子。”這人說完,還不忘加一把火,“此事,功名半紙。”
“這怕是風雪千山。”來人端坐在輪椅上,隻消靜靜地坐著,令人感到以神聖不可侵犯。祝京暗歎一語中的。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尚且雲泥之彆,何況是皇親國戚龍子龍孫與草莽匹夫屠狗之輩,要真是一件美差肥差,隻怕風聲都輪不到四塞塢。
這王先生倒是臉皮厚,被噎了一句,臉上半點不帶惱意,“楚大小姐所言甚是。昔日世祖與楚老結識於微末,後楚刀護送昭明遺孤於危難,而今...”
“而今又怎樣?”楚莘淩厲的目光寸寸刮過王先生的麵皮,“昔日風雪千山尚不見半紙功名,而今這是落難的鳳凰求上了我們這群野溝裡的山雞?”
王先生的表情可真是僵硬在了臉上,索性直接戳破一切,“久聞四塞塢大劫,而今‘五色春’下落不明可是真的不明?”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沒有人料到這樣的局麵。
議事廳陷入沉沉的寂靜,這是呼吸都刻意放緩造成的寂靜。
“世祖山陵崩,長刀寂寂故。也罷!”停頓了許久,楚亦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此行為護送永寧帝幼子,我楚某人願為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