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1 / 1)

來人和羅洌差不多高,身穿白色老漢背心,頂著一頭粉色短碎發,還打了幾個說不上來形狀的耳釘。

語氣興致勃勃,目光充滿好奇,但嘴角未曾翹起弧度。

羅洌對粉毛點了點頭,轉向詹羽瑩:“這是許豪,我們的獸醫。”

“你好。”

許豪爽快伸出右手:“讀作獸醫,寫作飼養員。這裡的魚根本用不上我,有羅哥就夠了。”

“你好,我叫詹羽瑩。”

詹羽瑩順著話題瞥了眼羅洌。

“差不多吧,”羅洌回答了詹羽瑩充滿疑問的視線,“但後場那些小家夥們要是生病了我可沒辦法,全靠他。”

“後場的小家夥?”

詹羽瑩問。

“水獺和兩棲爬行類。”

許豪的視線人畜無害:“我們館可負擔不了極地動物。”

羅洌接話:“但那些你不用負責,來。”

然後和許豪作彆,招手向裡帶路。

一進門,就是一個投影暗室,正中央是一個碩大的圓柱形魚缸,裡麵飄著水母——亦如許多水族館那樣。

詹羽瑩趁羅洌回頭的功夫,輕晃背後的手指,讓其中幾隻水母轉了幾個圈。

再往前,就讓詹羽瑩眼前一亮。

館內燈光選用白色,沒有那些“不專業水族館”標配的藍綠紫燈,缸壁和水體也清晰透徹。

介紹銘牌選用快餐店型LED背燈,圖片清晰,中文正名和拉丁學名信息也都準確。

造景也最大程度還原了原產地的情況。

錢塘江、潮白河、渤海主題依次逛完,讓詹羽瑩讚不絕口。

“這個非洲坦噶尼喀湖展區,我們隻選了布隆迪六間和黃寬蝴蝶,看起來有些單調。有機會的話,還是想多加幾種坦鯛。”

羅洌介紹。

詹羽瑩沒羅洌那麼懂魚,也知道他所言屬實。但在她看來,這個“單調”的缸已經秒殺了很多水族館。

畢竟很多大型水族館,也無法做到上述那些“不用花很多錢,但需要足夠用心”的“基本配置”。

“我從小就喜歡水族館,不過對魚種和習性沒那麼大的學習熱情。

可能……我隻是喜歡被水族包圍的異世界感。

像臨淓這麼用心,讓人感覺身臨其境的館,真的很少。”

更彆說臨淓規模還這麼小——詹羽瑩把最後這句藏在了心裡。

羅洌沒有嘲笑或鄙視這位“不太合格的學生”:“那種不專業的情況,多是曆史遺留問題。隨著懂魚愛魚的人越來越多,會逐漸改善的。”

詹羽瑩望了眼周圍的寥寥數人,想起臨淓低至六十八元的單人票價,心說這館客流少還能做到這麼好,真是不容易。

想起那些大客流、大規模,但連生物銘牌都寫不對的館,詹羽瑩不禁歎了口氣。

羅洌輕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們館太小,比不上濱海?”

詹羽瑩驚了一下,坦然道:“我是感慨,臨淓能用有限的財力和地盤,把展示做到這個程度,很不可思議。”

“你真是在校生嗎?情商這麼高,該不會改了出生時間吧?”

羅洌戲稱。

“啊?那你要不要看我學生證?”

詹羽瑩作勢掏包。

“開玩笑的。”

羅洌笑得燦爛:“隻是看你這麼會來事,畢業後肯定有更好的出處,不必為生計發愁。就算去其他館,也有大把人搶著要。”

“我可不去大館。臨淓這麼好,我才不走。”

詹羽瑩答得堅定。

羅洌一頓,周身纏上落寞的氣場:“那就……也希望臨淓能繼續保持吧。”

一圈逛下來,詹羽瑩對自己日後的工作心中有了數。

“走吧,修車。”

羅洌向前台工作人員交代好後,拿起車鑰匙就走。

到了4S店,二人處理完保險等事項,便並排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吃著麵前的果盤。

不久,羅洌的手機鈴聲響起。

但他隻是看了一眼,就抬起手指掛斷。

又響,又掛。

再響,還掛。

詹羽瑩突然有些無所適從,

心說這架勢,難不成是追求者、前女友甚至女朋友之類的?

想到自己剛萌生的愛情可能要被掐死在搖籃裡,詹羽瑩有些惆悵地輕輕歎了口氣。

最後一次,他終於接通了電話。

但語氣冰冷地仿佛進了地窖:“我說了不會放棄,你們誰來也沒用。”

甩下一句,便迅速掛斷,襯得他本就淩厲的側臉線條更加鋒利。

從手機聲筒中,詹羽瑩聽出對方是一位中老年男性,語氣暴躁地喊著什麼。

“嚇到你了?”

羅洌沒用幾秒就恢複了溫和語氣,眉眼也放鬆下來。

“沒有。”

詹羽瑩口是心非。

羅洌收起手機,回到詹羽瑩身邊:“是我爸,他對臨淓有點意見。但彆擔心,不會影響你們。”

詹羽瑩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羅洌不置可否地一笑。

詹羽瑩下意識找話題:“從我記事起,我爸媽就沒管過我,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我情願旱死。”

羅洌輕笑一聲:“至少那樣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後扭頭問詹羽瑩:“你呢,為什麼辭掉濱海的高薪美人魚工作,來臨淓當飼養員?”

詹羽瑩被他真誠的視線逼得後仰,回答道:“身體不允許。”

她本就是為了避風頭才來的,怎麼可能說出具體原因。

幸好羅洌也沒多問,隻是點了點頭。

隨後,二人把窗簾拉上,用投影儀選了一部動作喜劇電影,以消磨等待的時間。

影片中,男主對小眾工藝傳承人妻子的事業完全不感興趣,以此為導火索產生婚姻危機。

但這些吵吵鬨鬨的內容,卻沒一段擠進詹羽瑩的腦子。

因為她心中的那個“羅洌單身與否”的疑問,在不知不覺間愈發膨脹。

“這男主的確活該。但女主當初怎麼找了個完全沒法進行事業話題的人?男主連那些最基本的名詞都聽不懂,也不知道她怎麼忍的。”

羅洌音量不高,但義憤填膺。

評得詹羽瑩冷汗直流。

因為她對水族的確不求甚解,知識學得雜而淺。

在外行中算得上見過世麵,但站在羅洌麵前,就是芝麻碰上西瓜,完全不夠看。

“冷嗎?我去把空調關小。”

羅洌輕聲塞給詹羽瑩一個抱枕,起身就去調冷氣麵板。

詹羽瑩這才注意到,自己從剛才就一直在搓手——但不是因為冷。

“謝謝。”她禮節性地說。

“心這麼細,難怪能把臨淓照顧得那麼好,你女朋友真是享福了。”

她心裡直打鼓,慌忙間晃著被另一隻手包裹的手指,讓一旁魚缸中的一條寶蓮燈魚幾番衝刺。

羅洌一笑:“我沒有女朋友。這麼多年心思都在臨淓,哪裡顧得上其他。”

詹羽瑩全然不顧“羅洌沒心思談戀愛”這一負麵消息,隻為“他還單身”滿心雀躍。

那條寶蓮燈魚,也繞得更加歡快。

“這寶蓮燈怎麼了?”

羅洌俯身查看。

詹羽瑩一震。

寶蓮燈頓時刹車,然後自欺欺人地緩步遊了起來。

有了幾秒的緩衝後,詹羽瑩才解除控製。

而寶蓮燈像什麼都沒發生那樣,繼續隨群遊弋。

“嗯……發情了?”

羅洌抱臂審視著魚缸。

“啊?”

“不然說不通啊。你看剛才就它一條異常,也沒其他魚欺負它,所以排除了漏電、水質和霸淩問題。沒有蹭缸現象,也能排除外部寄生蟲。”

羅洌擺出事實。

“還是說投影燈光讓它應激了?但之前播了這麼長時間,沒理由這時候才應激。”

他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它。

“哦……那確實比較奇怪。”

詹羽瑩心虛。

碰巧電影播到了精彩的部分,便故作驚歎:“天哪,這黃毛怎麼這樣啊。”

才拉回了羅洌的注意力:“不過既然已經正常了,說明問題不大。”

“嗯嗯是啊。”

詹羽瑩僵硬附和。

影片的後半程,也沒怎麼進詹羽瑩的腦子。

車修好後,便雙雙啟程回家。

到家後,她立馬下單了一堆水族相關的書籍,從科普雜誌到教科書都有。

第二天上班,她加班記錄好管內所有生物品種,一下班就查閱相關注意事項。

沒有急於和羅洌交流感情,而是把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

兩周後開學,她甚至跑到了同校大一的海洋科學專業課旁聽,以求結交幾位好友。

“唉!又是玉麵閻羅的課。”

“什麼時候能把他收走啊——”

三兩學生頂著比大三的詹羽瑩更加稚嫩的麵孔,暗自吐槽。

“同學,這課有什麼問題嗎?”

詹羽瑩發問。

“課倒沒什麼問題,還講得很好,但是——”

“特——彆——嚴!之前開學第一周就布置論文,每天都有隨堂測試和提問,答不上來就作業加倍還扣績點。唉,苦啊。”

“但你不是我們專業的吧,難不成想轉專業過來?那你可真掉坑裡了。”

三兩學生嘰嘰喳喳地回答。

簡單寒暄幾句,詹羽瑩便和他們道彆,找了側列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

趁這功夫,百度了一下海洋生物課的老師。

“噓——”

不知是哪個同學帶頭噓聲。

在座同學如同訓練有素的樂團,瞬間安靜下來,隻剩拉鏈和翻書的聲音。

詹羽瑩餘光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下意識抬頭,倒吸了口涼氣。

“都到齊了吧?咱們今天講——”

同時,詹羽瑩的手機頁麵也終於加載出來,赫然寫著——海洋生物學,代課講師:羅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