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針鋒(1 / 1)

為宴賓客,地點被安排在了莊內的拘風園。園內多植奇花異木,又有珍巧山石,因地勢緣故,每當風起,灌入此園,便會被層巒疊嶂般的假山留拘,奏出陣陣清濤之響。此時,倘若再加入委婉連綿的琴弦之音,便是如聞天籟了。

“好!!!”

素非煙一曲終了,席間賓客便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隻叫她麵生紅暈。之後,便有幾位青年公子爭先恐後,要在眾人麵前舞劍弄槍也表現一番,卻因誰也不肯相讓,險些當下便“較量”起來。好在有素莊主初麵製止,又有素家小姐明眸含怯,便先化為玉帛了。

素非煙向端坐在高首的父親望了一眼,似乎並不在意落在身上的其他視線,便準備款款退場。這席間的酒水瓜果添置,還需要她去安排。小瑛便抱起琴,跟在小姐身後。

燈火通明間,這一路行走卻是格外艱難,幾乎每走幾步便有席間的青年男子上前報上姓名。他們得了素非煙一個笑臉便喜不自勝的,還有的則直接誇下海口,要叫她在明後幾日的比武中記住自己的英姿,還要直接包下最後三日的請客花費。

原來因登門拜訪者頗多,素莊主便宣布將比武一事暫定為五日,並且還要在結束後大宴賓客,開設流水席三日以餉諸賓,如此才儘顯素家莊待客之道。眾位英雄裡則無論參不參加比武的皆大聲叫好、高興應下。

素非煙隻是微笑,眉眼間神態純和,半點也沒厭煩的模樣,那圍上來的人便也厚著臉皮不肯離去。隻是人多了到底耽誤行路,素非煙原本正側耳聽著一個男子自報祖上的英偉生平,腳下卻一個不慎被絆倒,猝不及防便向前側方歪去。

好在,此時正端坐在那側席間的一人及時起身扶住了她,搭在她胳臂處一雙手白皙分明。素非煙抬起眼,見也是一位青年公子,便在道謝後及時拉開距離,隻是沒忍住對他多瞧了一眼,隨後麵露赧然。

“不知公子是哪裡人士?小女子……倒瞧著有幾分麵熟。”

她言畢,原本在周圍神態殷勤的那些男子便也將視線落在了對麵。見彼貌雖俊秀斯文,身量卻瘦弱伶仃,穿衣上更是粗褐麻布,著實不值一提。諸男心中未免不忿,暗道:難道就因這廝幸運扶了素小姐一把,便能得美人青睞?

“在下……均州人士。”那公子聞言,先是愣了一下,方才出聲回答。聲音雖略有嘶啞,卻並不難聽。

“均州是靈霄派所在,”素非煙柔柔一笑,繼續問道,“難道少俠亦是靈霄派弟子嗎?”

那公子搖頭道:“無門無派。”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來此,是為增長些見識。”

此時便有周圍男子立刻譏笑出聲,正欲出口嘲諷,卻見那素小姐半點不以為意,反而道:“公子身既自立,遜誌時敏,小女子自愧不如。方才見公子似乎對鳳尾琴偶有注目,想來是對音律熟通?”

那公子神色微變,避開素小姐的眼神,道:“略懂一二,不敢在素小姐麵前班門弄斧。”

素小姐掩唇低目,仿佛對這布衣男子頗有好感,竟被這言語逗笑了似的。這下可更激得旁觀數人心生忮忌、惱恨不已,當下便有一錦衣男子大聲道:“這位公子何必謙虛!音律不通的話,不如先與趙某比試一番,我瞧著足下……也是用劍的?”

他話落,眾人便也瞧向那布衣男子的腰間,果然負一柄暗色長劍。隻因晚間光線不明,那男子又瞧著實不英武,便叫它在燈影裡並不出眾了。

聞言那公子眉間一緊,將手按在了劍柄之上,卻道:“在下尚有要事,恕不奉陪。”

說完他便也不看那素小姐了,轉身便欲離去。然而那趙公子又豈會叫他輕易逃脫,出手便向他的肩膀抓去,勢如閃電,指如龍爪,乃是一招正宗不過的點蒼擒拿手。原來此人正是點蒼山掌門之子趙靖汝。他本不滿於父親為他退親反而千裡迢迢要來娀陽,也曾對前未婚妻情深似海、海誓山盟。隻不過如今見了素家小姐,又得了父親耳提麵命,前朝往事便早被他利落拋在腦後,隻決意要爭這素家莊的乘龍快婿了!

說是遲那時快,眼見那瘦弱男子便要被趙靖汝這招擒住肩膀,少不了便要傷他個好歹。但不知為何,趙靖汝的擒拿手卻在半途微微停滯,也不過在片刻間,那布衣男子便回身抽出劍來,劍光凜冽。

“你!”

趙靖汝瞪他一眼,狠狠甩了下手,卻向周圍大喝道:“是哪個陰險小人竟敢在背後暗算?敢不敢出來與我較量一番?!”

其他人聞言不知所以,紛紛麵麵相覷,不知是真有高人在後助了那布衣小子一把,還是趙靖汝因大意過失才在此虛張聲勢要挽回麵子。此時,卻突有一道聲音由遠及近。

“這是怎麼了?諸位……何故在此齊聚?”

循聲望去,原來是玄機閣閣主李堯風。雖說他早先來遲,卻也在宴席開始前由素莊主做引同大家夥都正式見過了。當時便有人心生危機,因為這素家莊向來和玄機閣交情不淺,眼見素莊主便對這李閣主另眼相待,且他與素小姐或許更有青梅竹馬之誼。現而今又瞧著他自然分開諸人站至素小姐身側,二人相視一笑,不遜於琴瑟和諧,宛若壁人一對,如何不叫人心緒起伏?也正因此,趙靖汝已將方才手腕處的突然酸麻看成是這李堯風搗鬼,再無心去管旁的,隻對著首號情敵橫眉冷對了。

趁著諸人不注意之時,那布衣男子卻悄悄收起劍退了出來,也不再這席間逗留,順著小路便從拘風園繞出去了。

不多時,他便回到素家莊為來客安排的住處,剛緊閉上房門,便聽見房梁上傳來了聲音:

“你就沒拿點吃的回來?”

聲音的主人正支腿靠坐在那房梁之上,神態懶散,語氣自然,赫然便是素明舟眾人口中要對付的武林大害媯越州。

那著布衣作男子裝扮之人自然便是沈佩寧了。她向上冷冷瞧了一眼,並不言語,隻將掛在腰間的劍擲在屋內的桌上,發出“哐啷”一聲響。隨後便從胸襟裡掏出一張餅,悶不做聲啃了起來。

“嘖,”媯越州瞧著她吃飯的樣子,頗為牙酸,便道,“抽不出劍來便罷了,怎的連個熱乎餅都吃不上?這冷邦邦的你嚼得動麼。”

沈佩寧丟開餅,盯著她道:“你跟蹤我!”

媯越州道:“我不過是出去望了望風。”

沈佩寧道:“胡說!方才難道不是你——”她恨恨咬住唇,決計不會再讓自己說出“救我”這兩個字。

“我要打他,還用得著跟你到園子去麼?”媯越州笑了笑,又故意將眼睛放在她身上停留了會兒,才慢聲道,“你到那裡,遇見想見的人了嗎?”

沈佩寧神色一變,立刻便將視線移開,不一會兒又故意轉過頭來,惡狠狠地道:“你自然是怕了,才在這裡藏頭露尾,也不敢叫我見人!”

媯越州奇道:“這話說的,難道我沒叫你出去吃席?”說著,她已自房梁上輕飄飄躍了下來,像隻輕盈的貓。

“你自己沒吃飽,還來怨我嗎?”

她這話說得無辜,可實在有幾分氣人的本事。沈佩寧受她所製心中萬般默念忍字訣,可此刻還是一下破了功,她伸手便將桌上的劍抽出,如同過去的數次一般“唰”的一下朝媯越州心口刺去。

媯越州左移半步,引得她變招斜刺,又換前步,一來一往間便再同沈佩寧練了起來。

“如今出招倒是穩了許多,可氣息太急太亂。並且——”

邁步間,她已繞到沈佩寧身後,以同方才趙靖汝彆無二致的點蒼擒拿手朝她肩膀捉去。沈佩寧匆忙轉身,卻退無可退,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也在此時,那原本已伸至近前的龍爪手卻驟然收勢,變成無比自然的搭肩提扶,令沈佩寧穩住了身形。

“——你還不會聽。”

沈佩寧默然,擰身避開她,又回到了桌前坐下。

媯越州道:“在我回來前,解決掉你那個餅子。另外去想此招解法,不出意外那姓趙的會和你對上。”

沈佩寧脫口道:“你要出去?你出去做甚麼?今日你來這裡,難道真為了叫我去比武招親?”

媯越州道:“我出去自然是找吃的,你來這裡自然是比武的——啊,難道你不喜歡素非煙麼?”

沈佩寧悶了一會兒,才揚聲譏諷道:“看來你很喜歡她了。”

媯越州歎道:“不錯,這麼聰明的女人,實在很難叫人討厭。”

沈佩寧怔住,隨後暗自皺眉。她的腦海中劃過素非煙那雙柔情似水般的眼眸,卻實在想不出她與“聰明”的關聯,更何況眼見她與李堯風……心中憋悶,便更無從解。於是便苦心要想些十足惡毒之言好叫仇人也心情變壞,可還未等她功成,卻聽得身後傳來“吱呀”一聲。

房門開闔,媯越州已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