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易雪清身上這嫁衣溜肩蘇線,金絲纏繞,是他在僅有時間內找江南繡娘連夜趕出來的。

他順著盈盈鎖骨往下瞄,眼神中富含意味兒。

腰間那枚玉佩著實吸引人,是當年她從他身上順走的。

那時易雪清在易府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娘留給她的玉佩大概是最值錢的,什麼首飾之類都由柳照娘保管,除了逢年過節給她個翡翠耳環彆的沒有,當年救過謝珩她見他身上這玉佩質地細膩,一定價值千金,就趁他不注意順走了。

今早易雪清收拾打扮時無意間看到了這枚玉佩,一開始她確實愛佩戴它,娘的玉佩貼身戴,謝珩的這個戴在身外,不過細細想了想這玩意兒畢竟是彆人的東西,柳照娘也盯著它看過,她怕她問是哪兒弄來的,就取下來放進匣子裡保管,後來她也去當鋪當過,可人家店老板笑著搖搖頭隻說這玩意稀罕卻不肯要。

它就靜靜躺在匣子裡,一躺就是好幾年。

現在她再次見到他,也算是可以物歸原主了。

易雪清剛才被他問得腦袋空空直做響。

那問題,該讓人如何回答好啊?

她順著謝珩目光往下滑,正好是那枚玉佩。

他想拿回?

單手一扯,易雪清將那上好的和田玉佩塞到謝珩手中,眨巴著眼睛說:“還給您,當年······我也是不小心拿走的。”

謝珩給氣笑了,當年她第一次拽拽不下來,急得滿頭大汗還要防著她師傅來罵她,第二次攢足了勁兒去扯,蠢的將金黃流蘇穗掛在衣扣上,最後他實在看不下去了奄奄一息使著勁兒,親手解了下來送給她。

她當年還眼饞著感歎道:“這玉真新奇上麵還刻著鳥語,回去我可得給怡心好好炫耀。”

當年不小心拿走的?

當他全忘了?好意思說出口?

眼皮稍垂,他注視著刻著他名字的玉佩,與平常字體不同,他的姓名是用波斯語刻上的。

就是被易雪清說的鳥語。

他漫不經心將眼神落在她臉頰上,淺淺“嗯”了一聲,順著她說“是你不小心拿走的。”不過故意咬重“不小心”三個字。

易雪清瞬間感覺屋子裡溫度升高,她這臉有點兒燙。

氣氛有點尷尬,謝珩笑而不語。

挺好,刻著他名字的玉佩,大婚之日她戴在身上。

他彎腰,將玉佩重新掛在她腰間,易雪清見狀想躲連忙拒絕,不好意思說:“當年不懂事兒,現在絕對不能再要了。”

沒躲成,那男人一雙大手按在她腰間,勁兒大得很,她像棧板上的魚肉隻能靜靜等待處置。

手指三纏兩繞,那玉佩又重新掛在婚服上,謝珩越看越覺得玉佩在對著他笑,連用波斯語寫的名字都生動了不少。

手勁兒加大,她不自覺往後縮,謝珩往前一勾,易雪清猛然撲在他懷裡,視線所及之處全然是他的麵龐。

她不敢往上瞧他的眼睛,便把目光垂在他鼻尖上。

駝峰鼻挺立,鼻頭往前翹,襯得整張臉立體無比,就像是小時候娘給她用木頭刻的小人兒,不過比小人要嚴肅帥氣。

日落西山,最後一縷殘陽順著那丁點縫隙溜了進來,嫋黃陰影映在他後背上,檀香燃儘空氣中更多的是他身上的氣味兒。

最後一丁點兒灰燼泯滅在銀鼎香爐中,謝珩挑眉淡笑:“憑本事拿走的,就是你的,不管用什麼方法,不管什麼時間,不管在什麼地方。”

強求二字根本就是廢話,這世間任何人任何事莫非是屬於一個人或不屬於一個人,不屬於談不上強求,如若屬於那便是自願更談不上強求。

“哦。”

她耳根子紅透了。

他注意到她的耳朵,在心底壞笑,這麼不禁逗?

惡劣地伸出一隻手去碰耳底那片嫣紅,她垂著眸不敢再往後推,隻覺那玉佩上的文字很特殊。

指尖輕輕觸過嫣紅肌膚,瑤光珥冰涼他的手溫熱,他撚著她的耳垂歪頭仔細端詳。

傳聞裡不都是說他對誰都是很寡淡麼,怎麼今天這麼有興致?

細小的癢感陣陣傳來,腦中漸漸浮現醫館裡大娘聚成堆兒說的真理“現在這世道真不容易,想乾成一件事就跟死豬被殺前的無力掙紮一樣,難啊。”

這男人真煩人!

她眉心微蹙,麵上表現得不耐煩。

謝珩惡劣壞笑著,順著耳垂往下來到脖子之處,大拇指摩挲不停,她一個勁兒的縮脖子,真煩人,那片地方正是她的癢癢肉。

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怎麼夫人耳朵這麼紅,是很熱嗎?”他明知故問。

易雪清搖頭,脖子還被他按著。

“哦,不熱啊,那是······為什麼呀?”

他壞笑出聲,易雪清死死瞪著他不說話。

她這幅被噎得無話可說的樣子,狐狸眼中有怒氣,嘴唇微微上嘟真的很可愛。

“那晚那個慶王還記得嗎?”

“記得。”

他剛想跟她解釋親她的原因,轉念一想還是算了,讓她自己去悟吧。

悟出個什麼來都算數。

“以後,離他遠點,他不是什麼好人。”

慶王不是好人,那他算是好人嗎?

易雪清附和:“能造反的人會是什麼好人。”

這話說得有爭議,倘若為一己私欲而造反算不上好人,倘若為天下之人而造反那便是功德一件。

謝珩問她:“那照你這麼說,我也不算好人對嗎?”

你問問自己唄,是不是個好人心裡應該有點數。易雪清瞥了他一眼不語。

他自顧自說道:“慶王從小在深宮長大,他生母是江南花魁機緣巧合之下進了皇宮演出被皇上一眼瞧中,這才有了他,不過紅顏薄命在生產他時去了。”

那手指繼續往上晃動,他掐著她下巴,磨搓著她的紅唇,輕輕往旁邊一刮,口脂淩亂,紅唇淺淡,他瞧著手上被染的那片鮮紅,跟她的臉頰一樣紅,繼續說:“所以他至今未娶妻,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怎會知道一個於他無關的男人為何會不娶妻。

易雪清木然瞪著雙眼:“不知道。”

謝珩眼皮耷拉看著那片紅,漫不經心從嘴裡吐出幾個字:“因為他偏愛人...妻,尤其是寡婦。夫人有何想法嗎?”

人家有點特殊癖好,隻要不強迫良家婦女就行,問她有什麼想法?這叫什麼事兒。

易雪清尷尬一笑:“慶王的癖好挺小眾,我······沒什麼想法。”

謝珩單腳跨上踏床,替她整理額前碎發:“夫人生得花容月貌自是得小心點。”

“咱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動我就是動你,天下美人那麼多他犯不著。”易雪清看著他的眼睛淺淺說道。

“夫人很聰明,府中內務交給夫人打理為夫甚是放心。”

謝珩站直身子,往後退了兩步不再逗她玩兒。

易雪清長吸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他退坐到圓桌案旁的板凳上,不慌不忙拿起一塊桂花糕剛到嘴邊淺笑兩下又放下了,轉手剝了個桂圓塞到嘴裡,另外幾顆放到花生盤中:“你以後反正離慶王遠點,他很瘋,很瘋,記住了。”

不瘋的人會想著要造反?她又不是閒自己活得長,怎麼會主動到他跟前晃悠。

“知道了。”

謝珩府裡的廚子最拿手的便是桂花糕,香甜軟糯,細膩可口,皇上嘗過一次便命禦廚好好跟人廚子取經,後妃嘗了之後無一不讚不絕口,慶王每次來他府中都要跟他討要兩塊。

這桂花糕自是離他最近。

謝珩拿了顆花生子,轉頭問:“今早匆忙用餐了嗎?”

他來給她留的時間少,事情又多,沒來及用餐,雖未運動但一天未進食到現在犯餓是難免的。

“來點兒先墊墊。”他起身端起最遠的花生盤遞到易雪清麵前:“小廚房正在準備,估計馬上就好。”

他知道她餓。

易雪清瞧著拿盤花生子,倒也真是餓了,她接了過去淺吃了幾顆。

花生子盤中放什麼桂圓?

謝珩心滿意足的看著她吃了幾粒便急匆匆從她手中奪回,將桂花糕遞到她跟前:“吃這個吧,這個好吃。”

慶耀早就把易家那點事兒弄得一清二楚,什麼逼她換嫁,什麼殺了她母親,什麼給她下毒······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知道那天她為什麼出現在漫天飛雪的街道,他知道她為什麼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說心悅於他,他知道提親那天下午她為何悶悶不樂,她的苦她的樂,關於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靜靜看著她品著桂花糕,嫁妝是他為她添的,易雪清母族可謂是富甲一方,怎麼可能不給她留嫁妝,見他替她添了嫁妝竟提一句都不提。

他看著她那雙生了繭子的手眼神逐漸暗淡,他這嶽丈和柳氏膽子有點兒過於大了吧。

他裝作不在意,手中搓著花生皮說“回門那天,我替你要回嫁妝。”

易雪清頓住,她本想找個時間跟他提,沒想到他竟自己說出來了。

難道是閒她太寒酸了?

她放緩咀嚼速度,燈火燭光前他那俊挺的麵龐真讓人入迷,嘴中桂花香味擴散開來,她在想該怎樣謝他好。

謝珩見她不語怕她多想:“你母族富甲一方怎麼可能沒嫁妝?就算沒有你父親也該為你準備,做我的夫人絕對不能受委屈。”

她有些驚,低頭看被她吃掉大半塊的桂花糕,鼻頭竟一酸,“絕對不能受委屈”,自娘走了之後沒有人對她說過這話了。

今日,竟從一個她想利用的人嘴中聽到,這心裡五味雜陳。

她吸了吸鼻子趕緊調整好情緒,掩飾著眼底的落寞,撒謊道:“我母親給我準備的嫁妝都在繼母那兒,許是時間緊他們來不及。”

畢竟以後要跟他和離,她不想告訴他太多。

謝珩將她的情緒儘收眼底,既然她不願意說那他便不追問。

時間緊?真的有緊到來不及對女兒的未來考慮嗎?

對愛的人從來沒有什麼時間緊一說,推脫之下是不愛的荒野。

易雪清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她尷尬扭頭當做沒發生。

有些距離,他應該聽不到吧。

“我去看看小廚房好了沒。”謝珩起身大步向外走。

好了,他聽見了。

謝珩剛到門口,正準備跨步,易雪清突然叫住他“夫君請慢。”

他頓住,那聲清脆的“夫君”一直在他腦中回響,緩步轉身,點翠在她額間搖晃。

想必是剛才起來猛了。

“可否再求夫君一件事。”

她嬌羞欲遮,明媚眼眸中是倒影的燭光月影,讓人看了不覺想保護。

謝珩走到她麵前,眯眼懶散的笑了:“何事?”

易雪清剛要開口卻被他堵了回去:“不過,剛才和離這會叫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