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腦袋暈乎乎的，渾身都很不舒服。

他一軲轆翻身站起，從頭到尾使勁搖了一通，抖落不少泥水和飛灰，怪異的感覺仍然沒有消除。

來福鼻子貼著地麵，四處探索，直到經過一塊破損的玻璃，來福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隻蓬鬆、又高又圓的薩摩耶，擺著兩隻毛絨絨軟乎乎的大耳朵，豎著的尾巴輕輕搖晃，眼睛圓溜溜，盛滿了震驚。

他知道為什麼身上不舒服了！

他沒穿警犬小背心！

來福“汪”了一聲，惱怒地轉圈，咬住自己的尾巴。

誰奪走了他的警用小背心！知道一隻薩摩耶為了成為警犬，付出了多少努力嗎！

來福小時候，奄奄一息快被餓死之際，被一名警犬訓導員撿了回去，這位警官時不時就訓練來福做一些警犬常用的動作，來福都完成的很好。

來福長大一些，警官就帶它去參加警犬考試，但來福每次都不及格——見到人類來福就想和他們貼貼，哪怕是扮演歹徒的警官，滿臉凶神惡煞地對他揮舞武器，來福也隻會特彆激動地在他麵前跳來跳去，沒有一點撲咬的意思。

警官本來已經想放棄了，但她無意間發現來福嗅覺非常敏銳，而且對毒品尤為敏感。

來福所在的城市毒品泛濫，對緝毒犬的需求很高。

於是警官向上級申請讓來福成為緝毒犬，專門嗅聞毒品。

警官和上級力排眾議，讓來福穿上小背心，吃上了公家飯！

出外勤的時候，警官通常就一個任務——管住來福，彆讓它衝去和任何人貼貼，在搜查毒品的時候再派來福出場，而來福也完成得特彆出色。

來福很愛自己的工作，自豪自己的警察身份，也很愛自己的訓導員。

所以，當一名毒販對著訓導員開槍的時候，來福縱身一躍，擋在了她麵前。

記憶的最後，是訓導員抱著自己，她的眼淚滴在自己臉上，感覺好燙......

再睜眼，來福就到了這個氣味不怎麼好聞的地方。

訓導員呢？

聞不到訓導員的氣味，來福四處晃悠著，突然，它發現不遠處，有一灘泥。

泥坑！！

來福的尾巴，控製不住地狂搖起來。

來福最喜歡滾泥地了，沒穿上警用小馬甲的時候，隻要看到泥地，來福就會搖著尾巴狂衝過去，把訓導員拽得幾乎是在天上飛。所以碰到泥地，來福就是白狗子進，黑狗子出。就算挨訓導員的揍，也屢教不改。

和以往數次見到泥地時一樣，這次來福也把訓導員拋諸腦後，一個猛子衝了過去！

來福跑著跑著，跑了老半天，突然發現不對。

嗯？

這泥坑，怎麼越跑越遠？

它會動的？

來福不信邪，甩開四爪狂奔著追了一會兒，泥坑突然拔地而起，站成一個人形。

來福一頓，怔怔地看著他的泥坑長出兩條腿，尾巴耷拉下來一瞬。

接著狂搖！

泥巴已經夠好了，沒想到是泥巴組成的人類！這不就是他最喜歡的兩個東西結合嘛！

來福往前一撲。

泥臉被一隻大狗追了一路，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乾什麼，慌得不行。

彆看他這樣，泥臉小時候被狗咬過，最怕狗了，變回人形想把狗子嚇退，沒想到狗子撲得更歡快了！

嚇得泥臉一把抓過旁邊的下水道井蓋擋在身前：“彆過來！”

這個明顯的拒絕動作讓來福一頓，尾巴搖擺的幅度減慢，慢慢垂了下來。

他被拒絕了。

來福其實已經很習慣被拒絕的場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到自己胯部那麼高的大狗，警官帶著他坐電梯的時候，如果電梯裡有人，就會帶著他再等下一班。

即便如此，還是偶爾會有小朋友被他嚇哭。

來福垂頭喪氣，尾巴垂得低低，一步三回頭地，遠離了滿心向往的泥巴地和小人類。

他是乖狗狗！彆人不喜歡他，他不會硬湊上去的！

泥臉也鬆了口氣。

雖然那隻狗被拒絕的樣子看著特彆可憐，但他不會為了動物心軟。何況他和小醜有合作，現在得儘快趕過去了。

聽說小醜病得快死了，這些年他積累了不少財富，如果能被自己拿走......嘿嘿。

來福對著一個小水坑看自己的倒影，反思剛剛為什麼會被拒絕。

是他的笑容還不夠天使嗎！還是耳朵顯得不夠柔軟！

正在努力反省之際，來福聽到腦子裡“叮”的一聲。

「觸發條件已達成，宿主被關鍵人物“泥臉”拒絕，獲得泥臉能力，變形。」

·

如今的阿卡姆城，用高牆將哥譚曾經的東城區圈起，裡邊彙集了哥譚兩大明星監獄——阿卡姆和黑門的所有危險罪犯。

哥譚有名有姓的超級反派，諸如企鵝人、小醜、雙麵人、謎語人......都被集中在這裡。

而除了他們，還有數量不低的政治丨犯和經濟犯，被夾在一群精神病和打手中間，瑟瑟發抖。

麥克就是其中一個。

他曾經是企鵝人手下的一個財務。會計嘛，出點什麼事被抓來頂包再正常不過。

原本企鵝人還許諾照顧好他的家人，但沒多久企鵝人自己也被抓進黑門，自身難保了。

阿卡姆城裡的環境極其惡劣，物資每天由直升機送一趟，固定數量。

投放點是固定的，因此那裡一直被幾方勢力盤踞分割，他這樣沒有靠山的小人物想都不要想。

麥克已經餓了三天，頭暈眼花。

他瑟縮在角落，意識模糊的時候，聽到前方傳來了什麼聲音。

碩大的爪子重重踩在堅實的水泥地麵，發出“噠噠”的聲響。

麥克抬起頭，看清來物的一瞬間，眼睛因為恐懼幾乎要凸出來。

他看到了什麼啊！

那是、那是地獄裡爬出來的三頭惡犬嗎？

怪物渾身漆黑，頭部——或者說應該是頭部的位置，正在詭異地蠕動著，時不時冒出一塊凸起，讓人覺得是有什麼活物被關在怪物皮下，掙紮著想要出來似的。

除此之外，那滴著疑似是血液的獠牙、猩紅的眼睛，身後還有一條骨頭組成的鞭子，抽在人身上恐怕能把他抽成兩半。

它要吃人！它要吃了我！

麥克爆發出渾身的潛力，一軲轆起身，連滾帶爬地逃走。

來自地獄的三頭惡犬——雪白耶耶來福狂搖的尾巴一瞬間耷拉下來。

他怎麼又被拒絕了！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大狗因為心情低落，自然也沒心思繼續練習自己新得來的“變形”能力。

他這麼一停下，身上的黑色頓時褪去，雪白的被毛露出，看起來極為蓬鬆。

眼睛裡的紅色也消失了，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睛十分明亮。

骨鞭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毛絨絨的大尾巴。

來福嘴巴一動，把剛找到的半塊麵包吃下去。

他是聽到了麥克肚子瘋狂的咕嚕聲，察覺到有人類需要幫助，才找來食物，打算幫他的。

結果好心全被當成驢肝肺！

不管這些人，繼續去找他的警用小背心了！

一邊走路，來福一邊好奇地用視線操縱麵前那個半透明的操作界麵，探索自己的“係統”。

界麵上是很多灰暗的狗爪爪和肉骨頭的圖案，來福視線移到哪個圖案上，就會傳出來相應的介紹聲音。

其中一個被點亮的、不停變化著形狀的狗爪爪圖案，來福一看它，就會傳出這樣的聲音：

“泥臉變形能力，可模擬出任何生物的模樣，並且從基因方麵完全改造成對方，同時獲得對方的大多數能力。

“也可以模擬泥臉本人，泥臉形態可以防彈，可以偽裝，也可以從許多地形逃脫。

“當前技能等級：1。

“熟練度：5。”

來福不是很懂。

拜托，他隻是一隻狗狗，聽懂最快的就是“吃”“玩”“出門”“聞”這樣簡單的指令。

這麼大段的描述，狗狗聽不懂，狗狗不想聽。

狗狗現在唯二關心的，一是他的小背心在哪，二是誰能不拒絕他，讓他好好地吸一口小人類。

自醒來就沒能吸到人，狗狗的人癮已經到晚期了。

於是來福抬頭，鼻尖在空氣中仔細嗅聞，分辨氣味。

硝煙......不喜歡。

金屬......很討厭。

血腥味......血？

有人受傷了。

有人需要幫助！

來福抬起頭，興奮地吠叫一聲，朝著血腥味傳來的地方衝過去。

·

傑森醒來的時候最先感受到的是四肢百骸傳來刻骨的疼痛。鼻端充斥血腥氣味和冰冷的潮濕氣息，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身處危險之中，明智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不敢顯露出半點自己蘇醒的征兆。

他聽到有人在周圍晃來晃去地哼歌，那聲音有些熟悉，卻讓傑森渾身發冷。

可他現在畢竟隻有十五歲，而渾身傳來的痛苦讓他難以忍受，不知過了多久，傑森覺得自己身體好像微微顫抖了一下。

那哼歌的聲音立刻停了。

傑森屏住呼吸。

幾秒鐘後，低低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在他麵前響起。

“我知道你醒了。”

睜眼的瞬間，傑森就知道這將會是他未來數年的噩夢根源——小醜那張臉滿是白色油彩、眼周塗成通紅，而嘴角裂成巨大笑容的疤痕，此刻離傑森的臉不到三英寸的距離，傑森可以感受到他令人作嘔的氣息。

而傑森從渾身的劇痛和恐懼中準確地抓住了那一絲勇氣，他一聲不吭，猛地抬頭，正正撞在小醜的鼻子上！

小醜猝不及防，捂著受重創的鼻子後退兩步，兩行鮮血緩緩流下來。

“哈！你也會流血。”傑森嘴角扯出笑意，喘著氣說。

傑森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小醜和養父蝙蝠俠的衝突中，他勇敢地——或者說莽撞地橫插其中。

現在他遭到了小醜的報複。

小醜捂著鼻子，但他那畸形的嘴角再次裂開，除了鮮血，還有讓人背後發涼的笑聲從他指縫裡溢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笑什麼！”

小醜難道感覺不到疼嗎？

傑森自己除了腦袋，渾身都被束縛著，不得動彈。

好在他能感受到，疼痛來源都是一些軟組織挫傷，骨頭和內臟應該並沒有什麼損害。

這意味著他還有機會自救、逃跑。

而且，他還有布魯斯……

“你現在一定在想，小蝙蝠會來救你吧，嘻嘻。”

傑森想衝上去，堵住他的嘴。他知道小醜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是自己最不想聽的。

但他手腳根本無法挪動。

“可是小蝙蝠已經把你忘啦，我把你藏在這裡一個星期，小蝙蝠隻找了你兩天就不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天......？

就算丟一條狗，也得找一個星期吧。

“我不信。”傑森聲音嘶啞，“你撒謊，撒謊！”

但小醜並不急於辯白，他反而又哼起了難聽嘶啞的調子，微笑著看傑森因為嘗試掙紮而額頭滲出的汗水，明明既害怕又絕望，卻強忍著不願意在仇人麵前流露出的樣子。

等傑森的表情趨於麻木，小醜又搖頭晃腦地開口了。

“小鳥啊小鳥，”他愉悅地說，“你把自己當他的左膀右臂，可你對於小蝙蝠來說，太肮臟了。他一出生就在仆人環繞的莊園裡，甜蜜的爹爹媽咪對他百依百順。你呢，你是下水道裡一塊泥巴。”

彆聽他的。

傑森在心中默念。

布魯斯沒找自己，一定有什麼原因......

但他無法捂住耳朵，隻能被迫聽著那些聲音鑽進他的耳道。

傑森寧願小醜虐待自己的身體，也不想聽他念叨那些癲瘋的話。

——但是虐待真的到來時，傑森發覺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左手小臂腫起一大塊，呈現出異常的青紫。小醜在臨走前對他手臂打的這一撬棍，至少造成了骨裂。

傑森沒有喊痛、沒有吭聲，隻用飽含無限怒意的眸子瞪視小醜，然而小醜對他的眼神毫不在意，拍了拍手就邁著輕快的步子離去。

施暴者離去後，傑森被憤怒壓抑的痛感反湧上來，叫他疼得微微抽氣，

理智上，傑森知道應該自救。

可情感上，他難以抑製地期盼那隻蝙蝠從天而降。

這時，噠噠噠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傑森心頭猛地一跳，心中霎時升起一股希冀。

是布魯斯嗎？是布魯斯來了？

然而他馬上察覺到不對。這不是人類的腳步聲。

難道是小醜想出了新的折磨自己的方式？他帶來了......野獸？

即便心中滿是恐懼，傑森仍然倔強地瞪著門口，不願屈服於恐懼。

大不了，大不了同歸於儘！

傑森視死如歸地想著。

門口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傑森的眼睛緩緩瞪大。

那是一隻毛發雪白、天使般的大狗。

大狗伸著舌頭，嘴巴仿佛時時帶著笑容，緩步走到傑森旁邊，試探性地用鼻尖碰了碰傑森的鞋麵。

見傑森沒什麼排斥的動作，大狗把下巴擱在傑森膝蓋上，一雙黑珍珠一樣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

“大狗狗，”少年的聲音不由得柔和起來，“你是來帶我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