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茲洛夫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瞪著檢察官好半天,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舉報……是誰?”
“這你不必知道。”檢察官冷淡地收起逮捕令,“而且看來你不準備對受賄一事進行抗辯。”
“不……我……明明……”科茲洛夫喘著粗氣,脖子以上的皮膚因充血漲得通紅,兩隻眼睛瘋狂轉動著,最終求助地落在瓦西裡耶夫身上。
然而瓦西裡耶夫並沒有在看科茲洛夫,他低著頭,雙手交疊,眼睛看著相互繞轉的大拇指,似乎對那邊的事情絲毫不關心。
科茲洛夫哽了一下:“我……”
瓦西裡耶夫雙眼忽然飛快地向下瞟了一下,又看向自己的指頭。
“我……”科茲洛夫嚅囁半晌,終於泄氣般地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抱住頭,“是的,都是我一個人乾的,我認罪……”
檢查官帶走了科茲洛夫,瓦西裡耶夫在會議室的門關上後才抬起頭,然後故作驚訝的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李納:“啊,李納警官,你怎麼還在這兒?該去機場了。”
李納靜靜地瞥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議室。
引路的士兵幫她找到了羅薩和伊吉,將瓦西裡耶夫的話傳給他們,但他們很難在停車場內找到一輛經曆過異能共振後還能正常發動的汽車,最後還是跟檢查院的人協商了一下。檢查官把他們剛開來的車勻出一輛,讓李納乘著它去機場。
希普卡發電站大門由人工打開,機械女聲不再響起,李納深夜來時道路兩旁並不見一點燈光,如今清晨時分,旭日剛剛爬上巴爾乾地區的山巒,將陽光灑向這片大地,李納這才看清希普卡發電站外漫山遍野的簡陋民居。
粗糙斑駁的牆麵,和鄰居家緊挨的門窗,泥濘的小道,隨意堆放的廢舊家具,到處晾曬的衣物。似乎現在每一座發電站外都是這樣的景象,若政府管理得稍微好些,這片區域可以還叫做新興城鎮,若管理得不好,那就是新的貧民窟。
由於這幾日抵抗者暴亂,保加利亞官方早有計劃拆除這片民居,且鏟平後的地方可以給後來的德國“勞工”建設新的居所,所以有的地方可以看見居民在急匆匆地收拾家當,而從山下開來的挖掘機追在他們後邊,將他們的家園一點點碾壓成碎屑。
有的屋子已經沒有人了,但從前居住在那裡的人養的狗從門背後跑出來,對著挖掘機焦急地吠叫,可對於即將被摧毀的家,它一點辦法都沒有。
送李納去機場的車是羅薩當司機,伊吉坐在副駕駛座,三人各有心事,都沒聊天的興致,隻有羅薩為了解悶打開的廣播在放送節目的聲音,但大概是由於這一帶基礎設施被破壞了,所以播放的節目時斷時續,一會兒是天氣狀況,一會兒是希普卡暴亂事件官方通告,一會兒是記者探訪搬離巴爾乾山區的群眾,一會兒是兩個世紀前的布魯斯懷舊金曲,吉他摻著電波的雜音,伴隨歌手沙啞的歌喉,將他們一路送到了索菲亞機場。
羅薩在私人飛機候機樓前停好車,早已接到電話通知在候機樓前等待李納的機場工作人員認出車牌號迎了過來,但車後座並未有任何動靜,羅薩抬頭,從後視鏡裡看見李納還在盯著旁邊車位上的車子發呆,甚至趴在她肩頭的狐狸也一起盯著那裡一動不動,便開口提醒道:“李納警官,我們到了。”
“嗯。”李納放下支著下巴的手,機場工作人員幫她打開車門,羅薩和伊吉也趕緊下了車,為李納拿行李。
這邊的風沒了巴爾乾山區蕭瑟的味道,三人終於到了要告彆的時刻。
“祝您接下來的行程都能順利。”羅薩緊緊握住她的手,“感謝您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將永遠銘記在心!”
李納微笑:“我也要感謝你們的協助,祝你們未來好運。”
“祝我們大家都有好運氣。”伊吉也和李納握了握手,將李納的行李交予前來迎接她的機場工作人員。
直到李納的身影消失在候機樓大門之後,羅薩和伊吉揮舞著的手才放下,他們回到車上,一下子少了一個人,兩人心裡還是有些空落落的。
伊吉的電話突然響了,原來是關係好的同事提醒他異能共振會使他們植入的翻譯芯片失靈,發電站在統計需要重新更換芯片的員工,讓伊吉和羅薩也記得報名。
剛剛還能和李納無障礙交流的羅薩一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植入芯片的右耳耳根:“我們在共振時被李納警官保護在防護罩中,大概芯片沒有受到共振影響失靈。”
“應該是。”伊吉表示讚同。
兩人沉默了一會,忽然同時看向對方。
“她還和其他人說話來著,那個讓她去見瓦西裡耶夫將軍的士兵……”
“而且那時瓦西裡耶夫將軍找她談話,但那時整個希普卡是沒有更換翻譯芯片的條件的。”
又是一陣沉默。
伊吉困惑地撓撓後腦勺,喃喃道:“難道這也是那隻狐狸的能力……”
李納步入私人飛機候機樓,跟隨工作人員辦理手續,因為是專項服務因而過程十分迅速順利,但在行李安檢時安檢員遲疑了。
其實李納帶的行李並不多,一個手提箱就已經可以裝下所有,但裡麵有些東西實在令人心生不安。
私人衣物,沒問題;手機,沒問題;一袋各式各樣的寶石,應該是人造的,未填充異能,不過還是存在安全隱患;特製軍刀……嗯?一把異能手槍,嗯?配套的五盒異能子彈彈夾,嗯?!
年輕的初級安檢員猶豫著是否該提醒李納這些都是違禁品該由機場扣押下來,旁邊的高級安檢員直接將她擠到一邊,親自動手把東西歸位打包,一邊整理一邊不忘教她:“ISPRA的警官因公務所需,所攜帶的槍支、刀具等都可以帶上飛機,這是國際通行規定。”然後轉頭向李納陪笑,“對不起,她還是個新人,對業務還不太熟悉。”
“沒關係。”李納拎起槍,箱子則交給其他工作人員拿著,轉身往候機室走去,背後高級安檢員還在教育那個初級安檢員:“機場麵對特殊群體有特殊規定,下次手腳快點兒,彆磨磨蹭蹭地浪費客人時間。”
來至候機室大門,工作人員先上前兩步為李納開門,在門被推動的瞬間,李納突然解除手槍保險,抬手對準門後突然蹦出的人。
“SURPRISE!!……啊哦?”
李納拿槍指著那個黑卷發藍眼睛的美國人:“一點都不驚喜,戴維。”
戴維笑眯眯地舉手投降:“啊,是機場的工作人員給了你提示嗎?我明明事先跟他們說要給朋友一個驚喜讓他們幫忙保密的。”
他環顧站在候機室外的機場工作人員,其他人尤可,初級安檢員被嚇得臉都白了:她就說拿著那些玩意兒進去會出事的吧!
“不是他們,是妲己從停在候機樓前的一輛車子那嗅到了一股熟悉的人渣味。”
“你怎麼能隨隨便便把朋友稱作人渣呢?好傷人心啊。”他無視近在咫尺的槍口,伸手攬過李納的肩膀招呼她進候機室,還一臉陽光燦爛地向機場工作人員擺擺手,“我們是在鬨著玩的,抱歉啊把你們嚇到了。”
候機室的大門關上,在確認裡麵沒有其他人後,李納收起槍,拍開戴維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往旁邊的沙發上倒靠,右手支在扶手上撐著下巴看向他:“說吧,CIA的特工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保加利亞。”
“來旅遊的。”
“少騙人了。”李納輕哂,“之前有一些東西我想不明白,但一看見你就清楚了,泄露施密特公司和希普卡合作計劃、向保加利亞檢察院舉報科茲洛夫的人,大概就是你吧。真是,好事你不沾,壞事哪哪都有你。”
即便被當麵戳穿,戴維也毫不在意,他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坐下,學著李納用手撐著頭:“聰明的女人真是太棘手了,所以我一直覺得我表弟的口味很古怪,我聽說他竟然睡在你的工作間……”
李納忽然輕輕笑了一下,音量不大,卻像往平靜的水麵滴下一滴劇毒。
“亂說話,小心嘴巴爛掉。”
從一開始就緊盯著戴維的妲己此刻壓低了耳朵,喉嚨裡含著低嗚聲,嘴巴露出幾顆尖尖的牙。
“啊啊,饒了我吧,我可不想成為你的對手。”
戴維無辜地攤開手,但是指間卻不知何時多了幾根絲線,如琴弦般連接向候機室的大門和牆壁,還不時詭異地變換著位置。
李納知道,那是他的異能,這幾根線其實穿過門和牆壁連接著外邊機場工作人員的後頸,隻要戴維稍微動動手指,那些人就會立刻腦袋搬家。
“人渣。”李納冷哼。
妲己重新趴伏下去,戴維也隱去了絲線。
不過李納並沒有停止追問:“所以,美國為什麼要摻和這些事?”
“因為施密特和我們國家的AI公司有著競爭關係。”
戴維回答得倒快,他翹起一條腿,放鬆地倚靠在沙發上:“這幾年施密特一直在和我們搶占東歐及北非的市場,一旦他們和希普卡達成協議,擁有更多異能資源的施密特會對我國科技公司巨頭的發展戰略造成影響,不過最近的消息是,由於希普卡接二連三的風波,施密特和希普卡的合作將無限期延後。嗯,你知道的,為了國家經濟的繁榮,有時我們會采取一切必要手段。”
“極致的利己主義。”
“我不否認,不過我也不認為我有什麼錯,這本來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戴維偏頭看著她,臉上神情坦然至極。
候機室的門突然被敲響,機場工作人員進來提醒李納:“女士,航班準備好了,您隨時可以登機。”
李納不想再和戴維多待,拿起行李就要走,戴維卻在這時叫住了她:“艾爾……他還好嗎?”
李納腳下一頓,回身看向戴維:“真奇怪,明明你們才是親戚,卻要向我打聽他的情況。”
“他已經有六年沒跟我說過一句話了。”戴維的臉上難得顯出了點隱晦的酸澀,“而且他也已經兩年沒回過美國,下次你見到他,幫忙帶個話,卡羅爾姑姑和溫妮表妹都很想他。”
李納低頭想了想:“也是,換任何一個人某天突然發現從小到大和自己親密無間的表哥原來是美國政府派來監視自己的人,估計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吧。”
“說得真冷酷啊。”戴維淡淡苦笑。
走出候機室,一架銀翼飛機在不遠處等待著李納,風牽動著她的衣角和妲己雪白的毛發,太陽照耀著平坦開闊的跑道,碧空無雲,是個適合飛行的好天氣。
手機卻在這時震動起來,李納掏出手機看著亮起的屏幕,來電人是她的頂頭上司,指揮官多明戈·阿馬魯。
“喂,阿馬魯,希普卡的事情處理完了,我正準備登上去伊斯坦布爾的飛機……”
“你先彆上飛機,李納。”阿馬魯的聲音裡有掩蓋不住的心累。
李納一怔,不由地停下腳步:“怎麼了?”
“艾爾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