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亦邪玄主 玄鷳 4434 字 2個月前

今日習訓,裴三長老與裴四長老齊齊站在校場平台上,柳岄三人相視一笑,計劃可以實施了!

裴四長老是為宣告不日後的實訓而來,他站在平台上,環視底下眾門生,揚聲道:“一月後,你們將進行一次實訓,實訓地是校場對麵的叢林及裡頭一條連通穴湖的萊河。

裴城百姓近來多次前往龍吟山莊投告,據他們講述,漁民捕的魚比往常少上許多,一次兩次,他們不以為意,但截至今日,已一月有餘。此外在叢林中養了牛羊的百姓,亦不止一次丟失牛羊,此事在以往從未發生過。

因此,你們此次實訓的目的,就是找出這一切事故背後的原凶。你們有一個月做準備,這個月內,你們冥潛的時長須達到兩個時辰。餘下的聽從裴三長老安排吧!”裴四長老話畢,下了平台便朝著窄橋的方向離去。

長風玄沒來得及示意柳岄與裴銘,二話不說掏出裴籬的陶塤便開始吹奏,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校場上所有人都望向長風玄,一時間校場上鴉雀無聲,眾人疑惑長風玄何故突然吹奏一首無名小曲,但聽此曲令人仿若置身於一個古老且神秘的村落,深沉而連續的嗚鳴像是大地的召喚,引領著聽者邁向未知的征途。

雖是無名小曲,但長風玄的吹奏賦予了樂曲靈魂,它喚醒每個人對心底未知的探尋欲望,他們征途的終點不再是古老神秘的村落,而是潛藏心底的陰暗或希冀或欲罷不能或求而不得。

終於,樂聲幽幽彌散,眾人卻久久沉浸其中,或回味著樂聲帶來的希冀美好,或沉淪於陰暗的巨大痛苦。

長風玄吹奏完後,與柳岄、裴銘用眼神交流,數月的同寢生活,讓他們對彼此的肢體動作分外熟悉,長風玄看到柳岄點點頭,便知事情明了了,再看向裴銘,不由皺眉,裴銘猶如被拋上岸的魚,驚惶失措、難以置信、哀哀欲絕、茫然無助,各種不該出現的情緒在他眼底湧動,但此時無法對他多加關注,長風玄隻得先行按捺下心中不解。

長風玄身後,一雙眼睛朝她射出淩厲的眼刀,轉瞬眼皮下垂,將內裡複雜的情緒藏匿在眼皮之下。

長風玄對麵的柳岄將一切“看”在眼裡,他雖沒直視那人,但從長風玄吹奏開始,他的目光便未真正離開過那人,因此,當那人充滿殺機的眼神落在長風玄身上時,他險些無法隱藏對那人的殺意,若非他及時控製,恐怕他們已然暴露。

今夜月朗星稀,皎潔的月亮懸掛空中,月色傾灑,大地宛如披上了一層銀紗。晚膳後,安歇前,古樹下,三人圍坐,蒼涼月色下,三人的臉色較之平日,蒼白三分。

三人分外安靜,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打算。

最終還是長風玄率先打破沉寂,她輕咳一下,問:“阿岄,你不是看出誰有內鬼嫌疑了嗎?你先說唄。”

柳岄就知道她會按捺不住先發問,微笑著看她,長風玄瞪他一眼,弄不明白柳岄抽什麼瘋,話不說,隻含笑看著她,怪瘮人的。

柳岄若是得知長風玄認為他情意綿綿的眼神瘮人,他得嘔血!

柳岄先闔眼回溯事情的經過,須臾睜眼看向一整日心緒不寧的裴銘,問:“阿銘,你對裴四長老的生平了解多少?”

裴銘雖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柳岄問起裴四長老時,還是沒能控製內心的震驚與憤恨。裴銘呼吸變得急速沉重,雙手攥得死緊,青筋一根根暴露在外,後槽牙磨得生疼,眼前事物漸次模糊,他略略抬頭,拚命撐張雙眼,不讓眼中水珠滴落。

裴四長老為何……

小時候,他因貪玩耽誤練功,被他爹裴祾責罰,在烈日下紮馬步一個時辰,娘親與眾多長輩求情,裴祾一概不理,甩袖離去。他不敢違逆裴祾的命令,隻得老老實實在太陽底下紮馬步,半個時辰方過,他便一頭栽倒。裴四長老衝到他身旁,二話不說,抱起他就朝醫館飛奔。後來聽說裴四長老因此受過,而他躺在床上,連為他辯駁幾句都做不到。

一次他帶著阿籬偷偷離開龍吟山莊,到裴城的集市遊玩,阿籬到集市的機會不多,每次來裴城,都是因為舉行重要的節日慶典或集會,她隻能跟在宗族長輩身邊,遠遠瞧一眼集市的繁華,琳琅滿目的商品,說笑打鬨的百姓。這回他們兩人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行走在街頭,隻這一點,已經令裴籬無比興奮。

裴籬看到有婦人賣自己蒸的桂花糕,遠遠的已經聞到桂花的清香,她拉著裴銘走到攤位前,笑得眉眼彎彎,問婦人:“嬸嬸,我可以嘗一下桂花糕嗎?”

許是婦人認出了他們,或桂花糕本就可以先嘗後買,反正他們都嘗了一小塊,清甜可口,讓人回味無窮。至少此時的裴銘確實認為那一刻的滋味讓他回味無窮,隻不知他回味的是桂花糕,還是裴籬甜美可愛的笑顏。

他們買了一包桂花糕,末了大部分進了裴籬的肚子。

走過一家陶器鋪子,裴銘隨意掃了一眼,看到一個造型奇特的玩意,非杯非碗非碟非瓶,棕色梨形平底,上有八孔,倒與小酒壺模樣有七、八分相似,漏酒的酒壺?

裴銘指著那物什問掌櫃的:“大伯,這是什麼?”

掌櫃的滿臉堆笑,拿過那物件雙手送到他麵前,邊展示邊道:“小兄弟,你眼光真毒,這陶塤在裴城可獨一無二,是我從綿州花大價錢搶到手的,由當地陶器大家孤竹居士親手所製,他製作的陶器在綿州都千金難求,遑論裴城。若你想要,價錢好商量。”

掌櫃的看裴銘兩人著一身錦衣,男孩麵容俊美,女孩可愛伶俐,總覺得在哪處見過,一下又想不起來,加之兩人氣度非凡,料想不是尋常百姓,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使勁招呼兩人。

裴銘接過陶塤在手中把玩,好奇心驅使下,他問店家:“我能否試吹一曲?”

掌櫃的自無異議,買賣成敗的關鍵,就是無論天崩地裂客人的要求必不可拒絕。他取出塊乾淨的帕子擦拭陶塤,笑道:“我每日都會的擦上一遍的,但小公子要吹奏,再多擦一遍自然更好!”

裴銘回以一笑,重新接過陶塤,輕吹起來。可惜一來他沒吹過塤,二來他年紀尚小,氣力不足,吹出來的曲子讓人啼笑皆非,裴銘漲得滿臉通紅,匆匆謝過掌櫃的招待,拽上裴籬逃也似的離開了陶器鋪。

裴銘拽著裴籬走得飛快,直到遠離店鋪才慢慢停下,裴籬撫著胸口微喘,她側頭憂愁地看著裴銘:“兄長,你想要那個樂器嗎?”

裴銘看著她跑得緋紅的臉頰,有些心疼,半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摸著她腦袋道:“阿籬,兄長隻是好奇,吹著玩兒,況且兄長吹得也不好,就不買了。”

裴籬眨巴著眼眸問:“我覺得兄長吹的曲子很好聽啊,是我買了桂花糕,銀子不夠才沒買吧?”

裴銘心裡頭確實很想要那個陶塤,但他吹得不好,羞臊逃出店鋪也是事實,雖說他沒帶多少銀子在身,但價錢都沒來得及談,實在說不上因為銀子不夠才沒買,所以他笑著說:“阿籬,不是因為買了桂花糕,真的隻是兄長並不想買,與你無關。況且比起陶塤,我更情願給你買桂花糕吃!”

後來他們又逛了許久,直至裴四長老找到兩人,將他們帶回龍吟山莊。

裴銘看到裴祾沉著臉,料想責罰在所難免,不成想裴四長老擋在他們身前,上前對裴祾笑吟吟道:“少宗主,此事全賴我,硬要帶他們去裴城,我該事先與你說一聲,是我思慮不周,若實在要罰,便罰我吧!”

裴祾聞言,無可奈何,隻得作罷。

裴銘回憶起兒時裴四長老對他的照顧,再想到若他當真是內鬼,裴籬的失蹤便是因他而起,心頭各種情緒激蕩,頓時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右手成拳朝心口猛地砸下,這一舉動嚇壞了另外兩人,長風玄目瞪口呆,不知他為何有此舉動,在他第二拳再度砸下時,柳岄緊緊攥著他手腕,喝道:“裴銘,你瘋了!?”

裴銘眼眶欲墜的淚水終是掉落下來,他沒有哭,但鐵佛傷心,石人落淚,空洞的眼中潛藏著他無處訴說的悲痛,心口堵得他喘不過氣來,驀地發出如困獸般的嗚咽,他將頭深深埋進胸口,掙脫了柳岄的束縛,雙手死死抱著頭,壓抑的嘶吼自他喉間發出,讓人莫名揪心。

柳岄與長風玄對視一眼,默契地將頭彆到一旁。

嗚咽聲漸歇,須臾裴銘啞聲道:“我從未懷疑過四長老,我自小便在他眼皮底下,到如今,整整十七年。他待我比我爹還親近,每回受罰,他必會為我與阿籬求情,經常給我們帶裴城的小食,給阿籬帶桂花糕,偶爾還為我們做些小玩意,從我明事理伊始,他便是裴門四長老,他視我與阿籬為兒女般照顧,這樣的人,怎可能是內鬼?”

柳岄歎氣,拍拍裴銘肩膀,裴銘手在臉上用力一抹,將滿臉淚水抹掉,衝柳岄勉力笑了下。

長風玄手指撓了撓額角,目光極不自在地四下飄蕩,欲言又止,柳岄看到她那模樣,明知不合時宜,還是覺得好笑,知她想繼續商討又難以為情,便道:“今日嵐嵐吹奏樂曲時,裴三長老先是愕然,疑惑,而後聽著樂曲出神,他表情不似作假,且他並無刻意看吹奏的樂器,甚至沒注意吹奏者,我認為他不是內鬼。”

長風玄蹙眉道:“或許他是裝的?”

柳岄“嗯”了一聲,點頭道:“不無可能……”

話音未落,“撲棱棱”的聲音由遠及近,三人都愣了愣,便見一個小東西趾高氣昂地杵在柳岄頭頂,柳岄沒好氣道:“小卜!找死是吧?”裴銘哭笑不得,隻能搖頭扶額。

長風玄欣賞著難得一見的意趣情景,失笑出聲,眼見柳岄的臉色越來越沉,長風玄拚命止笑斷斷續續喚:“小卜,你嫌……小命太長了是吧,快……快回來!”邊說邊拍拍自己右肩頭,小卜倒是個惜命的,長風玄才說完,它已經乖乖落在長風玄肩頭,隻那睥睨一切的小眼神與它主人簡直如出一轍。

柳岄倒不至於與一隻鳥兒計較,繼續道:“但觀裴四長老,他的舉止則耐人尋味多了。初聽樂聲響起,他即刻僵住身形,片刻後麵色從容地聽曲,手甚至隨著樂曲輕叩節拍,然而他叩擊的節奏與曲子韻律有異,待吹奏完畢都沒正眼瞧嵐嵐。你們有何看法?”

長風玄脫口而出:“欲蓋彌彰!若是他心裡沒鬼,樂曲響起時他應當自然而然地看向我,他僵住身形原因有二,一是樂聲出乎他意料,二是他需僵立免得過於激動,行為有異,引起旁人注目。”小卜被她乍然出聲嚇了一跳,險些在肩頭滑落。

裴銘點頭認同,接著道:“他聽曲子時打節拍且節拍舛錯,這點也奇怪。阿嵐在陶翁處吹奏過一曲《哀郢》,當時陶翁認為阿嵐可稱大家,吹奏的樂曲令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當時校場眾人,幾乎都沉浸於樂曲之中,他從容聽曲錯打節拍,更可能是他根本沒聽樂曲,而在想彆的事。”

柳岄點頭道:“我初始不明白他舉動的目的,直至嵐嵐與我們眼神交流時,我留意到他投向嵐嵐的殺機,那一刹那我才明白他的用意。從他僵住身形開始,他就在留意吹奏者,他打的節拍,是在計算吹奏者的方位與距離,吹奏結束,所有人或沉浸在樂曲的意境中,或三三兩兩交談,他確保無人為意之後,才看向嵐嵐,且僅僅掠了一眼,若非那一眼殺機畢現,我或許注意不到。”

三人麵麵相覷,裴四長老是內鬼,動了殺心,長風玄成了活靶子,博弈才開始,他們已然落了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