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覺寺建在深山之中,巍峨壯麗,即使李玄曦不喜佛教,此時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地方。
風景如畫、建築精美。
接下來便要待在這裡了。
李玄曦說服自己,又不死心地再次嘗試運轉《千裡快哉風》,隻覺遇到了一塊曬乾的植物根莖,放進嘴裡咀嚼,還能再榨出點兒水分。
這兒的靈氣要比宮中濃鬱。
她心情由陰轉晴,明朗許多,和黑夜血紅說:“這一路上,我想了許多。”
“花木蘭替父從軍,馮素珍替夫科舉。如今李三折還想我為父求子,男人的幻想還真是如出一轍。”
“我倒是想他李三折退位讓賢,好好當我的踏腳石。我也能在他死後,留他一條全屍。”
這不是口中所發的聲音,更像是意識以聲音的方式交流。直播間觀眾能聽見——
她對自己使用了「讀心」:
“我一個尚未滿月的嬰兒,哪裡會什麼求神拜佛?他將我丟到圓覺寺,不過是想將我與侯丹陽分開,去母奪子。”
“如今我還需要時間成長,在圓覺寺的禪房不過每日修煉,沒什麼可看。你去侯丹陽身邊,還能助我了解宮中的動向,比現在兩眼一抹黑要好得多。”
[嗯。]
黑夜血紅從她身旁脫離,身軀一閃,像是鑽入某個地方,消失在眼前。似乎有一道看不見的“門”存在於虛空中,它就進入了那道門裡。
直播間短暫黑屏一瞬,再度亮起。
『反派一路罵爹,恨死了都。估計要是能噴火,她能直接火燒甘泉宮,把李三折燒成灰燼!』
『我被李三折的想法帶進溝裡去了,一直圍著他的想法打轉,一邊困惑,一邊批判這根本不合理……兜兜轉轉,就是走不出來,陷入了死胡同。』
『反派能明確自己的需求是什麼,破開了李三折那番胡攪蠻纏,【唯我獨尊】確實厲害。』
『咦?這麼快就到了?』
『男人的本性是傳播自己的配子,生了男兒的女人則希望男兒能傳播配子。孩子的本性是減少姐妹兄弟,占據更多資源,茁壯成長。各方的利益是不一致的。大部分母親的本能則是“優勝劣汰”,專注培養強大的後代,從這方麵來說,母子的利益其實是一致的。隻要不是虜隸,就不會選擇濫生爛養,會更傾向於培養女兒。就不知道這侯丹陽是不是虜了。』
“娘娘,孩子被皇上送去了圓覺寺。”鐘逢源擔憂地望著床上的女人。
侯丹陽的肚子癟了下去,像是被人硬生生剜下一塊肉,她的手涼冰冰地搭在肚子上,沒有回聲。
大概是被宮人清理過,她的頭發重新梳起,穿了身乾淨的睡衣。隻是臉色依舊蒼白。
“我這兒疼。”
身體上的感受太過清晰,侯丹陽指著疼的地方,想到李玄曦,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生平頭一次體會到牽腸掛肚是什麼滋味。
鐘逢源雙眼含淚,心疼無比。既有女人對女人、長者對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也有虜才對主子。
一時間,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侯丹陽看向蹲守在身旁的女人,因著多年的情誼,沒用“本宮”這個稱呼,而是用“我”。
“鐘姑姑,我想一個人先靜一靜。”
鐘逢源隻好退下,守在門外。
身體上的疼痛使得侯丹陽的思緒斷斷續續,像一扇搖搖晃晃的門扉。
鐘姑姑說孩子很結實健康,就是性子內斂……我得找人陪著她、照顧她……鐘姑姑……鐘姑姑是看著我長大的,讓她去帶我的孩子……不然實在放心不下。
她正想呼喊鐘逢源,疼痛一時間抽走了呼吸,她張了張嘴,喉嚨發不出聲音。
侯丹陽不知道前人是怎麼捱過去的。
前人……
上一代的後宮鬥爭凶殘,互相陷害指責、對孕婦出手、殺害孩子、殺母奪子、清理外戚勢力……大概是從中吃到甜頭,男皇帝在臨死前下令,後人要繼續殺母奪子。
進宮之前,侯丹陽就清楚自己被家族獻進宮,不是締結兩姓,而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生完就會被處理掉。
她不想死,卻無法抵抗家族的施壓,熬了多年,懷上孩子,心中無比期盼是個女兒。
最後果然是女兒——保住了她的命。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侯丹陽雙手抱頭,大腦一片混亂。
有熟悉的親人,弟弟、妹妹,母父……有進宮後的擔憂,有恐懼怕死,有李玄曦的眼睛……
她自小和弟弟一起玩耍,跟他關係不錯,在弟弟麵前充當保護者,母親總說她和弟弟反了個兒,她是“假小子”,弟弟是個“小姑娘”。
生了女兒,她意識真正的女孩兒就是她這樣,真正的男兒才是弟弟那樣。
妹妹與她關係親厚,更玩得來,而且生性更自由,她無法坐視妹妹進入火坑,隻能自己跳進去。
和妹妹的感情,對女兒的感情,讓她徹底認清事實。
族人毫不在意她的死活和感受。
她不禁疑惑,為什麼自己的族人不知道簇擁在自己身邊,幫助她壯大勢力,跟男皇帝抗衡?
怕被清算?
如今這般弱小無能,真清算起來才更是毫無還手之力。
侯丹陽想到了前人的例子,想到了自己的籌碼——李玄曦。
她要推女兒登上皇位!
首先,可以拉攏到家族支持。對於家族,她不以感情的目光看,僅以利益的角度來看,這群人大概會覺得推選一個幼子上位,任人擺布,更符合她們的利益。
侯丹陽並不知道李三折有弱精症,隻是懷疑,如今有了女兒,以為李三折身體沒問題,害怕他再搞出一個孩子。
她必須鏟除掉一切阻礙!
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後宮中那些互相爭鬥的女人,為了孩子或者權勢,人確實會變得不擇手段。
最大的阻礙,還是李三折……侯丹陽眯起眼睛,想到曾經抱著犧牲的想法進宮,又恐懼害怕死亡的自己。
她不知道雌螳螂會吃掉雄螳螂,雌性蟒蛇會吃掉雄蛇。
也不知道去父留子才是大自然的安排,殺母奪子不僅違反自然,還是對大自然的“男偷男盜”。
卻真真切切覺得有了李玄曦,李三折就沒用了。自己或可學習前人,來個殺母奪子的翻版!
如此一想著,自己有反擊之力,還有很大可能獲勝,便不再畏懼害怕。
人心裡有了力量,身體便也有了力量。
疼痛減輕不少。
李玄曦通過直播能看見侯丹陽,見她似在想事,便用了「讀心」。
直播間觀眾見證侯丹陽想法的變化,隻覺大開眼界。
『按照上一代那種大範圍的殺母奪子的情況來看,宮鬥文女主如果生了男兒就會被殺,那能活下來的宮鬥文女主也沒幾個。苦笑……』
『我一直覺得殺母奪子很難破解,尤其是動這個心思的人是男皇帝的時候。沒想到破解的方法居然這麼原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其實我一開始覺得侯丹陽就是被壓迫的古代女性,即使身處高位,也免不了被吃的命運。沒想到她生了女兒,變聰明了。』
那些或朦朧、或清晰的想法,交替浮現,侯丹陽心頭升起一絲感悟,低聲自語:“皇家,是最講規矩,也最不講規矩的地方。”
這句話在《小宮女》裡也出現過。
男主將女主扶作皇後時說過這句話,為女主遣散後宮時也說過這句話。
如今卻出現在侯丹陽口中,實在奇妙。
『宮鬥攻略變美係統簡直有病!外掛界的敗類!乾脆直接綁定男主好了,反正也是給他用的。』
『因為需要一個女人來愛他。不然他毫無價值。』
『男主一個落魄質子都能回去繼承皇位,反派這個唯一香火難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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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是什麼反應?”
李三折念完經書,停下敲木魚撚佛珠的動作,從蒲團上起身,詢問身側的太監。
太監孫小節:“皇後娘娘生完孩子身體不舒服,喊鐘逢源出去,自個兒一個人待在屋子裡。”
“沒說什麼話?”李三折瞥了眼回話的孫小節。
孫小節恭敬回稟:“就說了身上疼,想一個人靜一靜。”
“嗯……”李三折點頭。
孫小節想起白國賄賂自己的那些珠寶錢財,道:“還有一件小事兒,請皇上裁決。白國的質子已經送來了,可要見上一麵?”
李三折記得白國,國家小,人口多,宮中有不少孩子,那白國質子如今已經六歲,並不得看重。
“不見。”
得了準信,孫小節不再多話。
宮裡的人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兒,男主白玉得不到召見,被分配到一處多年沒有修繕過、荒草叢生的冷宮。
丫鬟香兒還沒被穿越,外貌也沒有被係統改變。
她六七歲,身量比白玉要高,額頭飽滿,發際線較高、頭發也有點兒薄。有一張俏麗的臉,五官底子不錯,最出彩的是眉眼,精明靈活,又有一股英氣。
身上有股不服輸的勁兒,即使來到冷宮也不氣餒,反而笑著說:“這地方可比原來那地兒寬敞多了!”
說著便卸下包袱,用帕子在腦後打個結,蒙住口鼻,才收拾打掃起來。她乾活利索,先打水收拾了自己住的屋子。
白玉覺得這地方實在太破,根本無處下腳,直挺挺戳在院子裡,隔空指點香兒先打掃自己要住的房間。
見香兒充耳不聞,隻好從包袱裡取出銀錢,打賞香兒。
香兒一見到銀錢,笑得跟朵花兒一樣,擦了擦手,將銀錢往腰包裡一塞:“您等著,保證給您打掃得乾乾淨淨。”
到了晚上,總算將兩間屋子收拾出來。香兒累得錘腰。她的手因常年乾活,粗糙紅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