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翼醒來之後吩咐底下人趕緊查清是誰害了傅有財。
底下人稟報:
“夫人,昨天晚上少爺跑出去了一段時間,不讓底下的人跟著。今天一早,少爺突然願意去學堂,去接人的說,找了半天也沒見到少爺。”
也就是說,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今天到學堂之後傅有財還好好的,在下課後一會兒功夫,人就死了,而且還出現在草叢裡。
這片草叢和學堂相隔甚遠……時間還是白天,若有人拖著屍體從學堂轉移到草叢,必然痕跡明顯,被村子裡其她人看見。
這樣一來,學堂不可能是謀害傅有財的地點。
傅有財極有可能就是死在了這片草叢裡。
隻是,身材白胖的傅有財不喜歡跑步,也不可能在短短一會兒功夫就跑到草叢裡去。
究竟是誰殺了傅有財?
保翼感覺整件事情完全由一團濃霧籠罩著。
她隻好前往縣城報案。
如今平遙縣的縣令性彆男,姓溫,一家老小皆在此地,有時也會收底下人的孝敬。
見保翼帶著重禮而來,立即親自帶人去查。
“還望大人千萬找到真凶,使我兒得以瞑目。”保翼哭得真情實感,她隻有這一個男兒。
溫縣令滿口答應。
仵作驗屍的時間裡,底下差役們一個個分散開來,挨家挨戶地詢問。
差役們見到誰家養雞,誰家有肉,就讓她們將這些做成一桌飯菜,犒勞他們。
到嬴吉這兒自然也不能免俗,宰了兩隻雞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那些差役見嬴吉家中頗有錢財,還有筆墨紙硯,便想敲詐勒索銀錢。
嬴新氣得不行,卻被嬴吉攔下,說“民不可與官鬥”,花了一部分銀錢,破財免災。
嬴新委屈的眼淚直在眼眶打轉,覺得實在太憋屈了。
看著最後抹嘴離開的差役們,她回屋痛哭了一場。
之前旁人說女孩兒不能科舉做官的時候,她不以為意,覺得自己依舊有許多條出路,經商、行醫,哪個不行?
如今才意識到,在這個世道,若無權力地位,會是怎樣的下場。
她蜷縮成一團,嗓音沙啞地說:“我好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被人欺負。
嬴吉點頭哈腰,對那些差役們強裝笑臉的樣子,看得她揪心。她一直覺得嬴吉是整個家的支柱,可是……
『我好心疼女兒。』
『都殺了,我要把對女兒不好的人都殺了。』
『唉……之前看嬴吉壓著張小山到村子裡澄清謠言,說那個女人是張小山編造的,其實是他本人。他舔的是他兄弟的腳,隻花了五個銅板,就睡了一場。這麼做的原因也是覺得自己做出來的事兒不體麵,散播謠言也是為了敗壞村裡女人的名聲,把彩禮的價格給打下來。她當眾宣布家中男兒不娶妻,不跟彆的男人廝混的消息時,脊背挺得筆直,如今背卻彎了下來。』
『在這樣的世道下,想要抬頭挺胸做人,實在不容易。』
黑夜血紅悄無聲息離開嬴新,來到嬴勝身後。
來學堂詢問的差役,態度稱得上恭敬,詢問了幾句傅有財平時在學堂可有與什麼人結怨,為何多日不來學堂,最後離開的時間是什麼時候等問題。
“傅有財雖然上課聽講不認真,卻並未和什麼人結過怨。他多日不來學堂,聽說是生病了,因此告假在家。最後離開的時間,約莫是在今天午飯前。”
李挑一對答如流。
嬴勝躲在門後觀察,見差役順著引導,沒懷疑到自己頭上,用手帕擦了擦額頭冒出的虛汗,總算鬆了口氣。
『我還以為嬴勝會很淡定地從門縫裡望著差役離開的背影,眼睛像巨龍一樣閃爍,再露出一個隱沒在陰影中的狡黠微笑。』
『確實,沒有裝到我們。』
『之前都是民不舉官不究,如今接觸到官府衙門,當然不一樣。』
黑夜血紅又從嬴勝身邊離開,飄到保翼身邊,持續直播事態的發展。
傅家。
差役們將消息一一帶回。
保翼:“學堂裡最近來了兩個女學生,我兒甚是看不慣她們。在這段時間,與那兩個丫頭起過幾回爭執。尤其是其中叫嬴勝的,是李秀才的義子。李秀才卻說我兒不曾與人結怨,分明是有意包庇隱瞞。”
溫縣令捋著胡須,想到保翼給出的財物,點了點腦袋,吩咐請人的官差務必客氣,李秀才畢竟有功名在身,不可怠慢。
官差領命而去,不多時將人帶到。
李挑一典型的文人長相,皮膚白皙,細長眼睛,黃色圓領襴衫,身材偏瘦。
另一個孩子,內穿繡著鷹擊長空的白色肚兜,外罩一件鵝黃色短袖背心,下身穿著束腿褲,腳踩麻鞋,打扮乾淨清爽,身量極高,體格健碩。
溫縣令望向嬴勝,心中驚訝,世上竟有這樣的眼睛?
落日丹霞,顧盼神飛。
雙方互相見禮,嬴勝不動聲色地觀察這位溫縣令,在小說中出場過幾次,愛財,想升官。
家中有一女一男,時常惋惜女兒雖有才華,卻是女子,不得科舉做官。
聽女兒的勸說做出政績,升官了,舉家搬遷到長安。
科舉結束之後,看中一個年輕男子的相貌才華,將女兒下嫁給他。
女兒生產時險些一屍兩命,最終平安產下一個男兒,與丈夫和離,回到家中,成為扶持父親、兄弟的謀士。
老男人相貌平庸,一張扁扁的方臉,坐在椅子上也沒有一旁的保翼高,若非身上的官服和腰帶上的印綬,實在毫不起眼。
見麵之後,溫縣令並未拿出審問犯人的態度,反而請李挑一坐,問起李挑一為何要收兩個女學生,還將其中之一收作義子。
“我原本並無收養義子的想法,是勝兒選擇了我。”
李挑一視線下移到溫縣令臉上,話鋒一轉,“我今生隻有勝兒這一個孩子,隻盼她能得償所願,科舉做官。”
“女孩兒怎能做官?”溫縣令說起兩個考取童生的女孩兒,雖有真才實學,得到聖上召見,終究沒有取得童生功名,不能繼續考試。
他勸李挑一不要再將嬴勝當男兒教養,“實不相瞞,本官家中也有一女,冰雪聰明,極愛讀書。隻是太聰明了些,將她弟弟都給比下去了,隻好不準她再讀書。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初不讓她涉及這些,免得兩邊痛苦。”
之前溫縣令就從保翼口中得知,李挑一學堂裡的男學生,頭腦愚笨,聽課不專心,還毫無求學上進之心,而新收的兩個女學生卻哪兒哪兒都讓他滿意。
出於對男性利益的維護,他說起家事,想讓李挑一改變“重女輕男”的想法。
“事在人為。世上的規矩都是人定的,豈有不能改變之理?”李挑一絲毫沒有想要改變的意思,反而勸說溫縣令培養女兒,“令愛冰雪聰明,若是浪費這份天資,實在可惜。若能好生栽培,三代之內無憂矣!”
溫縣令一噎,轉換話題,問李挑一為何隱瞞傅有財與兩個女學生起爭執的事。
李挑一搬出《論語》中孔子支持“親親相隱”的那段言論,說自己應該為嬴勝隱藏一些對她不利的事情,所以才隱瞞。
並表示傅有財死亡當天,嬴勝就在家中練字,每天要練五十頁大字,沒時間作案。
“傅有財幾日不來學堂上課,突然回到學堂,我便感覺他狀態不對,隻是覺得他大病初愈,便沒有在意。聽說他在前一天晚上突然跑出門去,不讓下人跟從。下課後突然死於草叢,莫非是山中精怪作祟?”
李挑一將問題從“人禍”的方向轉移到“邪祟”上,追問保翼,傅有財獨自跑出去那晚,回來之後可有異狀?
保翼也跟著回憶起當天夜裡的情況:“回來後,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古怪,身上更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味,臉上掛著淚痕,喉嚨裡哭聲壓抑,確實不同尋常。莫非真是遭了邪祟?”
溫縣令決定將事情定性為“邪祟作亂”,也不打算再繼續追查下去。
為了使傅有財死而瞑目,魂魄安息,保翼請和尚、道士舉辦法事,讓傅有財好好下葬。
嬴勝一路看戲吃席,腦子裡還想著當日溫縣令說兩個女孩兒考上童生,卻沒有功名,不能繼續往下考的事。
男人科舉了幾千年,近現代忽然說“女生適合文科”。早知女生適合,怎麼科舉不讓女人上?
追了幾千年還是追不上女人的腳後跟。
依她看,男人也不適合理科,更不適合當官掌權。
既如此,不如追求“女人不科舉也能做官”的權力,畢竟她本身就不愛讀書,不如直接一步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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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縣令回到家中,見到男兒在院子裡跟小廝玩鬥蛐蛐,立即沒收了男兒的蛐蛐。
考查男兒的學問,也是一塌糊塗,望著流鼻涕、相貌又蠢的男兒,他實在氣不打一處來,用戒尺狠狠打了三下男兒的手心。
在他考查男兒學問的時候,女兒溫岐幾次表示知道,想要回答,他完全無視,反而跟蠢笨的男兒上演起“嗲子文學”。
最後離開之際,感慨要是溫岐能把自己的聰明分給弟弟就好了。
溫岐沒說什麼,反而裝起“小棉襖”,給溫縣令端茶倒水,問他今天辛苦了。
溫縣令從保翼的男兒遇害,或許是邪祟作亂一事,講到李挑一執迷不悟,想讓女孩兒科舉做官一事。
“若女兒也能科舉做官,便能在仕途上幫到爹爹。爹爹就不必這般辛苦了。”
聽完這話,溫縣令的神情逐漸變化,由嘲笑李挑一自不量力,轉為沉吟思考。
保翼家隻有一個男兒,被害死之後,後繼無人。
他隻有一女一男。
男兒蠢笨,若是意外死亡,便隻剩下一個孩子。
溫岐的聰明遠勝於男兒,雖然未必能做官幫襯到他,也該好好培養一番。
“你既有這番孝心,明日便隨你弟弟一道念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