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應了一聲,推了雲娘一把,“進去,跪下!”
雲娘被推了一個趔趄,一雙眼睛淬了毒似的瞪了瘦子一眼,“推什麼推?老娘我會走路!”
她理了理衣擺,卻沒有下跪。
瘦子氣笑了:“你這潑婦!都落到這地步了還挺橫……”
“橫怎麼了,橫豎一條命,我行得正站得直,還怕你們這群臭土匪不成!”她轉向那絡腮胡,毫無畏懼之色:“你就是寨主是吧?”
“沒錯。”絡腮胡說。
雲娘指著他道:“你要真是個爺們兒,就把這群孩子放了,有什麼衝我雲娘一個人來。”
“這幾個都是你的孩子?你男人呢?”絡腮胡問。
“死了。”
“死了?那你準備帶著他們上哪兒去?”
“管得著嗎你?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敢動她們一下,我就跟你們拚了!”
說罷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瘦子腰間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從他開始。”
瘦子咽了咽口水,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看向了絡腮胡。
那絡腮胡見狀居然眉頭一鬆,笑了出來,“果然是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雲娘嗤了一聲,不以為然。
“女子本弱?這天下誰不是從女人□□鑽出來、吃女人的奶長大的?”
“臨危不懼,的確膽識過人。”一直背對著眾人的人終於開口了,說罷轉過身來。
一身青衣,短髻束發,落拓不羈。
不是那日遇見的趙光明又是誰?
蘭犀跟喬雁愣住了。
趙光明也有些錯愕,“怎麼會是你們?”
絡腮胡跟雲娘皆是一臉迷茫,開口道:“你們……認識?”
“馮春,這就是我在清河鎮遇到的那兩個姑娘。”
“原來如此……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那叫馮春的露出驚異的目光,仔細打量起了她們。
“這麼說,你們真殺了那夏侯良?”
蘭犀摸不準該如何作答,心裡一時正忐忑著。
馮春卻像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揚聲說:
“那朝廷中個個狗仗人勢,表麵上冒充什麼正人君子,背地裡臟事爛事沒少乾,老子早看他們不順眼了……”
“殺得好殺得妙!要我說,倒不如連同那幫狗官還有那姓梁的一塊殺了乾淨……”
“梁”乃是當朝皇室的姓。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放在外麵可是要誅九族的。
蘭犀壓下心底的駭然,默默環顧周圍人的神情,隻見除了喬雁和雲娘神情有異之外,其餘人皆是波瀾不驚。
趙光明喝了口茶。
“今日在萊山重逢,即是我們有緣,我趙光明說話算話。這位馮寨主是我的大哥,你們大可以放心在這住下,休憩一段時日再上路。”
“這……恐怕不好吧”蘭犀有些猶疑。
馮春說:“光明說得不錯,如今世道不安穩,暴亂四起,你們幾個女子上路實在不安全,反正這寨子大得很,你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那就多謝趙大哥跟馮寨主了。”蘭犀道。
徐二兩不知何時滾到了馮春腳下,扯著他的褲腿站了起來,指頭扣扣挖挖半天,挖出一粒鼻屎,緩緩的往嘴裡送去。
馮春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
馮春讓瘦子給她們安排了住處,離寨主堂不遠,是一個臨近竹林的院子,十分寬敞。
瘦子交代完幾句就要走,蘭犀這才想起柴房裡那個人,連忙拉住瘦子,問道:“還有一個人呢?”
瘦子想了想,“你是說受傷的那個人?應該還在那裡,不知道死沒死,看樣子應該也快了。”
蘭犀跟著瘦子來到柴房,瘦子打開上了鎖的房門,裡麵空無一人,窗戶開著,那人躺的地方隻剩下幾根繩子,地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蘭犀撿起繩子,那繩子看上去是被硬生生扯斷的,上麵還有些微血跡。
奇了怪了,那人方才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怎麼還有力氣掙脫束縛逃跑的呢?
他一身的傷,還能跑到哪兒去?
蘭犀帶著滿腹疑問回到了院子裡,才走到門口,飯菜的香氣就遠遠的飄了出來。
廚房裡,雲娘身穿一件深藍色的圍裙,正忙碌地做著菜。
鍋裡的油已經熱得冒煙,她熟練地放入切好的菜,瞬間,廚房裡響起劈裡啪啦的聲音,香味撲鼻而來。
與此同時,土灶的湯罐裡正煨著一鍋雞湯。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雲娘用火鉗小心翼翼的夾出湯罐,掀開鍋蓋,輕輕攪拌,湯汁濃鬱,雞肉已經燉得軟爛,雞湯金黃,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蘭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離開慈幼院這麼久,一路上風餐露宿,東躲西藏,這還是頭一次,她久違的感受到了家的感覺。
蘭犀跟喬雁把菜端上飯桌,幾個人圍坐在桌前。
正要開吃,喬雁說了句:“且慢。”接著神神秘秘的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壇子酒來。
蘭犀瞪大雙眼,“你從哪裡搞來的?”
喬雁嘿嘿一笑。
“那個刀疤臉帶我去他們地窖,說隨便我拿,我看他們有那麼多壇酒,還都是上好的女兒紅,不拿白不拿咯!”
“咱們一路風塵仆仆這麼久,今天終於有機會好酒好菜,慶祝一下了,來來來,我給你們滿上。”
喬雁說罷就要為雲娘斟酒,被蘭犀止住了。
“怎麼了?”
“我們還是小心些為好,若是喝得爛醉,有什麼危險豈不是跑都跑不了。”
喬雁放下了酒壇,笑意收斂了,“危險?蘭犀,你是說馮寨主還有趙大哥不可信?”
“就算他們是好人,那其他人呢?”
蘭犀看了眼窗外,壓低了聲音:“再怎麼說他們都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我看,我們不可輕易放鬆警惕。”
雲娘:“蘭犀說的沒錯,我們在這土匪窩人生地不熟,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好吧……”
喬雁頗為惋惜的把酒壇放了回去。
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一個黑影不知何時靜悄悄地站在了那裡,一動不動。
“誰?”
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蘭犀立即警覺起來,跟雲娘和喬雁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跟喬雁一人抄起一個凳子,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朝門口走去。
喬雁猛地拉開木門,那人仿佛失去支撐一下子軟倒在地。
他一身黑衣,相貌清俊,半躺在地上,麵露痛苦之色。
正是下午山泉邊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
蘭犀在他跟前蹲下,冷聲問:“你是誰?在門口鬼鬼祟祟要做什麼?”
那人表情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蘭犀威脅性的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頸處。
直至刀鋒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絲,他也沒有說話,隻是搖搖頭,小口喘著氣,胸口不斷起伏,似乎正忍受著不小的痛苦。
“你受傷了,傷得很重,你還記得是誰傷了你嗎?”喬雁有些關切。
他又搖了搖頭。
“他現在什麼也記不起來,我看,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雲娘對那人說:“躺下,我先幫你看看傷勢吧。”
那人乖乖的照做了。
雲娘俯下身揭開他被血浸透的衣服,隻見那箭頭還深埋在皮肉裡,傷口紅中帶黑,看著更嚴重了。
他的臉呈現一種病態的紅色,蘭犀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好燙……”
雲娘讓喬雁拿來了剪刀和針線,又讓蘭犀備好了熱水和帕子。
“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點。”雲娘握住了箭頭。
“我數三聲,你準備好,一……二……”
喬雁默默擋住了徐二兩的眼睛。
還沒數到三,雲娘就猛地用力將箭頭拔了出來,血花四濺。
那人身體劇烈的抖了一下,愣是忍住了一聲沒吭。
後續就是清洗傷口,止血縫合,雲娘把針在火上過一遍,穿上線,直接紮進皮肉裡。
一針又一針,看得蘭犀是齜牙咧嘴,小腿肚子打顫。
喬雁怕血,帶著徐二兩躲到了一邊。
那人雙眼緊閉,胸膛快速起伏著,冷汗順著額角滴落,臉色慘白。
又是一針,他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忽然抬手攥住了蘭犀的袖子。
蘭犀任由他攥著,也不說話。
總算搞完了,雲娘也出了一身汗:“行了,不要牽動傷口,靜養幾天。”
那人臉還是白的,緊緊攥著蘭犀袖子不鬆手。
“還不鬆手?你要拉到什麼時候?”
蘭犀看著那隻手。
他像是沒反應過來,眼珠緩慢的轉了轉,才鬆開了手。
雲娘給他盛了碗飯,他也不推辭,坐在桌邊就吃了起來。
直覺告訴蘭犀不能輕易相信來曆不明的人,但是這個人看樣子人畜無害,實在沒法將他跟壞人兩個字聯係在一起。
蘭犀說:“既然你失憶了,想必也記不清你家在哪了,要不就暫時住在這裡,把傷養好了再做打算?”
他點點頭。
喬雁歪頭思索片刻,道:“我們是在萊山發現你的,就叫你阿來,怎麼樣?”
那人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的,沒法說話,隻得又點了點頭。
吃過晚飯後,蘭犀幾人就各自休息了,阿來一躺下就睡得昏天黑地,連睡了兩天,任誰也叫不醒。
清晨,天蒙蒙亮,蘭犀就醒了。
這幾天雖然不用趕路,也沒什麼人來打攪,奈何她認床,每天早早的就醒了。
蘭犀翻來覆去也睡不著,乾脆穿上衣服出了門,準備在寨子裡四處走走看看,來到後院的竹林時,卻隱約聽見竹林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