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長大了,平日裡聽過花潭後有一個道觀,沒有人,隻有一個老頭的金身。去過好幾次,為阿姐祈福,也曾質問。
為何不救阿姐,不是神仙嗎,為什麼不能救人?
後來鬨了饑荒,花潭村的花兒都枯萎了,樹皮也被扒了個乾淨,村民食不果腹。阿娘那一天給阿福吃了好多貽糖,然後卻抽出了一柄用來切菜的刀,嘴裡念念叨叨:“阿福,不要怪阿娘,你哥哥還要科考,他不能出事。”
一陣黑色的霧氣拂過,打掉了徐婆手上的菜刀,一個極其漂亮的女人從黑霧中緩緩走出,低聲哼著不知名的旋律,紅唇親啟,眼中帶著一絲偏執和神采,仿佛將一切儘收眼底。
“小娃娃,她要殺你,你要不要殺了她呢?”
聲音帶著蠱惑性,尾音勾了勾。
阿福瘦削的身軀抖了抖,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眸中的情緒,垂著的手緊緊攥住了衣擺,指尖發白。
倒在地上的徐婆眼中滿是驚恐,往後退縮著,撞到了桌角,桌子上的碗碟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阿福輕輕蹲下身,撿起了地上的菜刀,一步一步朝著徐婆走去,拖著腿似有千斤重。徐婆的凹陷的眼眶中瞳孔微縮,嘴角因害怕止不住的抽動,還想挽回一點情誼,“阿...阿福,阿娘錯了。”
阿福恍若未聽聞,自顧自地走到徐婆的身邊,緩緩蹲下,眼神空洞沒有一絲光彩。
“阿娘,我叫阿福,但我真的幸福嗎?”
“阿娘的眼中隻有哥哥,小時候貽糖是哥哥的,衣服是哥哥的,現在我的命也是哥哥的嗎?”
“仙女姐姐被你們害死了,你們也要殺了我嗎?阿娘。”最後一聲呼喚似乎耗儘了阿福所有的力氣,她眼角微紅,顫抖著。
下一刻,阿福便舉起了手中的菜刀,狠狠地砍向了自己的胸口,手起刀落,隻一刹那,鮮紅的血液便透過胸前的破布衫滲了出來,在胸口綻開大朵大朵的花瓣。
“以我一命,抵生恩。”
阿福重重的倒了下去,暈倒前她似乎看見了一個白色的虛影,口中喃喃:“仙女...姐姐。”
再度醒來,阿福發現自己的胸口冒著絲絲黑氣,詭異萬分,剛想掙紮著起身,就被一道無形的力量重重的壓在了床榻上。
“小娃娃,想死就應該換把刀,或者叫本君幫你,要死不死的,想叫本君憐惜?”
床邊站著一個黑衣女子,她的聲音如同羽毛一般輕柔,但每一句話都裹挾著難以言喻的瘋狂,甜美中蘊藏著致命的毒藥。
“你是誰?”阿福眯了眯眼睛,這個是剛才救了她的姐姐。
女子眼角輕挑,緩緩湊近了床榻上的阿福,“你...不怕我?”
“不怕,剛剛是你救了我,阿姐說隻有好人才會這樣。”
“告訴你也無妨,本君乃是魔族右護法——辛夷。”黑衣女子盯著床榻上小姑娘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什麼,但是女孩澄澈的眼中隻有一絲細小閃過的光芒。
“魔族,很厲害嗎?
小姑娘臉頰圓圓的,紅撲撲的,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辛夷像是被什麼取悅到了,竟開始捧腹大笑,幾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溢了出來。
她入魔十幾萬年,眾人敬她懼她,從未有人敢這般蠢笨又無聊地問她這種問題,除了那個她......
阿福看著眼前的黑衣女子先是癲狂地笑著,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悲痛的事情一樣,漸漸安靜下來。
“自然。”
“我想入魔。”阿福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說,眼中滿是堅定。
“哦?緣何?”黑衣女子挑了挑眉,紅唇勾起一抹帶著興味的笑意。
這小娃娃怕是瘋了不成?
“因為,我求過人,也求過仙。人要殺我,仙視而不見,我隻是想救一個人,一個極好的人。”
“本君憑什麼幫你?”
“隻要是我身上有的,您都可以拿走;沒有的,我會去爭取。我隻願能入魔,複活我的阿姐。”
“求魔君,憐我。”阿福的臉頰劃過一道清淚,帶著她的良善與單純一起氤氳在空中。
有意思。
“好啊,那你把他們都殺了,這是入魔第一課。”黑衣女子扔了一把極其鋒利的刀到床榻上,朱唇微啟,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說一個笑話一般輕鬆。
“他們?”阿福抬起了頭,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地上捆著的是村中的村民,樓婆、大壯叔,還有很多其他人,無一不驚恐地看著她。她曾經在他們的眼中見過很多神色,牛哥喜歡花兒姐,是歡喜;樓婆帶著算計,是惡毒;村長奶奶會把歲歲的玩具分她一同玩,是慈祥。
“魔女!”
“難怪平日裡和那個賤女人處處粘在一塊兒,原來是一夥的,都一樣的臟。”
“阿福,你竟然和魔女是一夥的,她殺了你的阿娘!你果然和你們家那狐媚子一樣下作!”
一句句惡毒刺耳的話擊破了阿福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阿福握著利刃的手顫了顫,眸光一凜,狠狠地刺向了剛才說話的人,“不許,說我阿姐!”
“你們一個兩個,講的什麼高潔,善良,不過是虛情假意,不過是披著一層羊皮行歹毒之事罷了!”
“我阿姐她可有行不軌之舉?她可有做下作之實?她沒日沒夜地為了徐家操持,就因為一個身世,一個一句輕飄飄的無法生育,便這樣為一個女子定了終身,下判詞了嗎?”
“你們可不要忘了,我阿姐,是被你們活生生打死的!”
“你們一個兩個,都是殺人凶手!”阿福試圖平穩呼吸,卻感覺肺部被人絞緊了,如何也喘不上氣來。
“好了,就你這殺一個,講一大通的功夫,本君不知要等到及時。”辛夷似是嫌惡般瞥一眼一旁渾身顫抖的阿福,一揮手,便拮取了眾人的性命。
地上的幾十條人命就如螻蟻一般,軟軟地交疊在地上,沒有慘叫亦沒有流血。
阿福再也忍不住地嘶聲大哭了起來,小小的臉上滿是瘋狂的仇恨和絕望,眼淚橫流,幾近崩潰。
“歲歲,你醒醒!”一個老婆子跌跌撞撞地從門口跑了進來,跌倒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個與阿福年歲相近的小姑娘,渾身顫抖。
“哦?還有一條漏網之魚?”辛夷抬起纖纖玉手,掌心朝上,凝起了一團黑霧,正欲砸向那個老婆子,卻被一旁的少女拉住了衣袖,帶著一絲懇求,“求您,饒她一命。”
辛夷一雙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遂又輕笑一聲,紅唇輕啟,淡淡地說:“那,芩棘替本君取她一條手臂可好?”
“芩棘?是我嗎?”
“芩,陰處野生;棘,帶刺傷人,喜歡嗎?”
阿福跪在地上,雙手交疊,握緊了手中沾染了鮮血的利刃,一字一句道:“芩棘,領命。”
女子終究是砍下了那個抱著逝去的孫女痛哭的老媼的右手,她也不負所托,成為了新一代的魔將,帶著她的怨念,恨意,卑微陰暗地活在這個世間。
我叫阿福,你叫什麼?
阿嬤叫我歲歲,唔,好像又叫穗禮。
阿姐,待阿福做完了這一切,便來陪你,好嗎?
阿姐,從此這世上再無阿福,隻有魔將,芩棘。